叫人十分糟心的一天終於過去,墨語的臉皮向來厚過城牆,在這件事情上卻有點兒抹不開麵子,趙存對他簡直到了嗬護備至的地步。往日裏,趙存這個皇帝十分沒有形象,像是總也長不大的孩子,兩人嬉笑玩鬧沒有下限,可是這次見麵總覺得他哪裏變了。自從知道她懷孕,出宮去住這件事情至此被徹底否決了,說什麽宮外不安全也不方便,還是養在身邊放心一些。墨語知道雲行殊把她送到這裏來的目的,也便沒有拂了他的好意。


    墨語把青墨接了進來,段陽帶著手下的六個流雲衛一直守在暗處,除了段陽,墨語沒見過其他六人。懷孕這件事墨語誰也沒告訴,她想著把這件喜事第一個告訴他。


    於是在回複陌桑信件的同時又附了一張精致的紙箋,交到其中一個流雲衛手中送回去。


    那個流雲衛轉身間就融入了濃黑的夜色中,帶著墨語的希望和期盼,她也希望能帶回好消息。


    日子一天天過去,墨語也越來越嗜睡,清醒的時候半眯著眼睛坐在床頭看著頭頂的天空,蒼穹十分清澈,雲如細線。那個流雲衛半個多月了還是沒有回來,墨語的心一天天地往下沉。不過,她沒想過再寫一封信,她覺得,既然相信他會等著他,遲些知道也好,能給他一個驚喜,於是這事兒也便放下了。


    不過,她想給驚喜,趙存卻暗地裏差人把她懷孕的消息送去給雲行殊,那信使去了依舊大半個月都沒消息。


    趙存看她情緒不高,盡量找點兒樂子給她,清風居殿外的戲台子整日整日咿咿呀呀地唱著,可是越唱越寂寞,那婉轉的調子似乎都入了雲,把心頭的幾分情緒牽扯出來一直縈繞不去。


    最後趙存隻能把戲台子給撤了,歎氣道,“墨墨,不要這樣。”


    趙存一向油嘴滑舌,欺負人的時候嘴皮子十分順溜,這時候叫他安慰個人卻是無言。雲霄那邊的消息一日日傳來,局勢一直沒有變過,別說是墨語,趙存也知道這樣下去的結果是什麽,可是能有什麽辦法呢?夷海這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若說想要出幾分力也是扯淡。


    雲霄與滄扶鳳笛的戰場東南方向,而夷海在雲霄的西北方,上次的雲州之戰,辰楓率領的軍隊從夷海最南方出發,幾乎跨越了整片國土才到達了雲州。這次他真的是有心無力,眼下能做的,無非是為雲行殊提供一個大後方的糧食補給,可是夷海深處內陸,大漠黃沙資源有限,其中艱難一言難盡。趙存十分有遠見,雲霄若是失守,夷海就會首當其衝,做了滄扶鳳笛統一天下的第二站,於是他沒日沒夜的召集軍隊盡力給予雲霄幫助,也是為以後考慮。雲霄與夷海也是唇亡齒寒的關係,沒有一方,另一方也必然毀滅。


    他張張口想說什麽,卻不受控製地咳了起來,墨語一愣,伸出手來給他拍拍背,卻見他一手捂住胸口,額頭上發著冷汗,嘴唇青紫,似乎氣都喘不過來了,墨語心裏咯噔一下,忙叫人去叫太醫,趙存卻在這個時候緩了過來,抓著她的手安慰道,“墨墨,我沒事,隻是最近有點小風寒了。”


    墨語凝視著他,“誰家的風寒嘴唇都青紫了!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自從這次見了你,你跟以前大不一樣!”


    趙存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才道,“小毛病罷了,這兩年在朝中勞心勞力,怎麽可能還能跟以前一樣?認識你之前我還隻是個皇子罷了,當時父皇放任我遊山玩水,自然心寬體胖。這時候瘦一些倒是很正常……”


    “放屁!”墨語看著窗外的花花草草,眼神遊離在天空之外,忍不住打斷了他,“這話拿去騙騙小孩子可以,趙存,你到底拿不拿我當朋友!”其實她似乎有些明白,可惜不太願意承認。


    末了,她閉上眼歎了一口氣,道,“你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趙存愣了一下,這似乎是墨語第一次趕他走。他每日下了朝或者下午空閑時刻總喜歡過來與她說說笑笑,每次都是他看著墨語累了,才告辭離開。有時候墨語即使睡著,留他一個人閑坐著,也從沒有趕過人。這次,她是真的生氣。


    趙存也似乎很累,沒有再說什麽,道了一聲好,看著她把安胎藥喝完才起身離開。墨語的目光一直隨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那密密的紅柳之中,然後視線放空,良久,臉上無聲地留下兩道淚痕。


    自古為何總是離別多。


    自那日之後,墨語的臉上明顯的笑容多了——即使那是強顏歡笑,也不去頻繁地問段陽雲霄那邊的消息,每日隻是靜下心來安心養胎,翻翻民間小說話本子,再被下了學的寧兒纏上一會兒,一天的功夫就那麽過去了。


    有時候她竟然翻起了菜譜,興致來了還自己做湯喝,然後差人去找趙存賞他一碗,不管做的味道如何,趙存倒是很給麵子,每次都吵吵嚷嚷著墨墨手藝不錯還要還要,跟個大賴皮似的,搞得墨語心花怒放。


    自那日之後,墨語再也沒有問過趙存的病情,那天的小小不愉快就像是沒有發生過,彼此心照不宣地打鬧著互相損著,日子過得也快。


    八月十五,秋暮夕月,團圓的日子,在哪國都一樣。


    趙存差人在大殿之外設了香案來祭拜月神,舉行迎寒和祭月,香案上擺放了月餅、西瓜、蘋果、李子、葡萄等水果,雖然水果不是夷海出產,但是瞧著那顏色卻是十分新鮮,西瓜還被切成蓮花狀,擺放在精致的琉璃盤子內,十分好看。


    夷海不像雲霄那般還要放天燈,走月亮的活動,儀式十分簡單。


    然後他召集了後宮所有的嬪妃娘娘來祭月拜神,自己親自奉了香火拜了三拜。墨語這次是第一次見他的那些嬪妃,花花綠綠的美人們氣質各異,模樣百態十分好看,幾乎都要眼暈了。難為趙存還能一叫一個準兒。


    拜月儀式完畢之後,趙存叫人在大殿之外設了戲台子,眾人坐在殿內視線十分開闊,戲台子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著,演了幾出好戲,曲調婉轉,趙存從頭到尾一直陪坐到最後,眾人看的十分熱鬧。那些嬪妃們像是嘰嘰喳喳的麻雀,十分活躍歡潑。墨語還注意到,趙存的上座之上坐著一位老婦人,眼珠與趙存一樣,都是淺褐色,身形高瘦,著裝打扮很是普通,手中還有一串佛珠,若不是位置尊貴,墨語幾乎都認不出是誰。


    墨語在這裏一直以來的身份頗為尷尬,在眾位嬪妃的眼裏,趙存對她十分好,卻不給她應有的地位,在這個宮中,有再多的寵愛都是浮雲,地位才是眾女子競相爭奪的東西。她的清風居平日除了趙存沒人敢打擾,這次賞戲好不容易看到尊榮,於是這些女子的目光頻頻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被眾人圍觀也不是一兩次,雖然有些不舒服但到底沒叫趙存難做,戲台子上的東西不吸引她,倒是那位傳說中的老太太能引起她的興趣,可惜這場合沒法過去搭訕,隻好放棄。趙存就好像懂得她的心思一般,看了看天色,沒坐一會兒就道,“墨墨,母後有些累,你扶她回去休息。”


    “啊?”墨語此刻正在打盹兒,聞言頓時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然後就看到各種各樣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她尷尬地笑笑,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眾美人嗤笑,恐怕有人會覺得她不識好歹。老太後雖然吃齋念佛,但皇上對她是百依百順,多少女子百般巴結也不得皇上太後一個眼神,甚至有人為了迎合太後的心思,親自抄寫經卷送過去,但幾次之後也是猶如石沉大海,一點漣漪也沒有濺起。於是大家貌似看戲看的熱鬧,人人都豎著耳朵聽著老太後如何拒絕,可惜太後沒有,甚至還露出一個微笑。


    墨語手忙腳亂地從桌子後麵站起來,“哦哦,好。”她覺得自個兒的身份尷尬,在趙存她娘的麵前連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兒放。她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她這麽多年見識過多少大世麵呢?為何連這個都要怕?她瞪了趙存一眼,然後硬著頭皮磨磨蹭蹭地挪過去,老太後一雙幹燥溫暖的手就握住了她,朝她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於是墨語慌亂無措的心奇跡般的平靜了,甚至這些日子以來無數個日夜的擔心憂慮也消失了。


    她想,這樣一個宮中的老太後跟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樣,不張揚不奢華,用她最平凡和最真誠溫暖的手把趙存給拉扯大,然後養成了一個書生般的皇帝。這個皇帝他不陰險不毒辣,卻能用最寬容的心胸把這個江山給握在手中。


    她回老太後一個微笑,然後又瞪了一眼趙存才在眾位美人赤裸裸嫉妒的目光中走遠了。


    隻聽老太後的聲音在耳邊道,“小姑娘別怕,後宮中的女人啊,都是紙老虎。”


    墨語心說這個她可不敢苟同,她見識過前世電視上循環熱播的宮鬥大戲甄x傳,若是相信紙老虎一說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於是她對著月亮略翻個白眼吐了個舌頭,做了個無傷大雅的鬼臉,這才老老實實地跟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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