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簡陋,各位勿怪,隨便坐,隨便坐。”趙大爺招呼他們坐下,然後去煮茶了。


    幾人圍著桌子坐下了。


    馮心初皺著眉看著對麵坐在曾永忠身邊的林知,實在是想不懂太子殿下如今怎的還和曾氏的人混在一起。


    屁股剛一著椅子,馮心初就迫不及待地說,“殿下,您真的在這兒!我找您找了好久!”


    三言兩語間,林知知曉他是忠於他們林氏皇族的,便聲如溫玉地問,“馮大夫是在這兒住下了嗎?”


    “嗯,”馮心初點點頭,解釋道,“韓展業縱容其子韓城在太醫院焚毀與北狄有關的藥方典文,我爺爺與他們爭辯不過,被他們殺害了,爺爺擔心他們向我下手,就讓我走,讓我離開太醫院,我四處奔波,先前看到袁固帶兵出了北城,我便一路尾隨,到何州府後,我才知道他們並沒有您的下落,所以我就暗自離開了,此後我又一路漂泊行醫,到了這山下被趙大爺收留,我便在這兒住下了,這幾日看著此處漸漸多起來的熟人,我猜想殿下說不定有一日也會到這兒來。皇天不負有心人,真的讓我等來了殿下!”


    林知聞言心中一陣悲涼,不由得湧出一股憐憫可惜之情。


    他悵然道,“馮老太醫一生嘔心瀝血,沒想到最後大作未成反被燒,我林氏愧對老太醫。”


    在這場兵變中,最苦澀的當屬林氏皇族了。


    他們這些忠誠於穆風帝的人尚且如此,林氏中人又該遭什麽罪可想而知。


    馮心初的心底狠狠一痛,他猛然道,“殿下,您快別這麽說,都是韓城的錯!是韓氏逆賊有罪!”


    林知忍著心底翻滾的情緒,極力化解著那堵在心口處的憋屈,道,“馮大夫,我既已遠離廟堂,便別再喚我殿下了,我已經不是什麽太子殿下了。”


    馮心初想起剛剛在門外時曾永忠說的話,應道,“好,先、先生,適才是我言錯,先生見諒。”


    “無妨。”


    趙大爺給他們一人端上一杯熱茶後就退到門外去,替他們守著。


    馮心初又看了看曾永忠,把心裏琢磨的話問了出來。


    “先生,他……曾氏的人怎麽跟您在一塊呢?”


    “是將軍把我送到這裏來的。”林知掠過昨夜那不知名的情感,如實說著。


    馮心初聞言非但沒有感謝,反而皺起眉頭,狠聲道,“這種助紂為虐,吃裏扒外的人!先生怎可輕信他?說不定他們正在密謀著更大的事,等著反咬我們一口呢!”


    馮氏最盡忠的林氏皇族被韓氏覆滅了,馮心初最敬重的祖父馮老太醫也被韓展業的兒子韓城殺害了,助韓氏這般為非作歹的,首當其衝就是曾氏!所以無怪乎馮心初這麽憎恨曾氏的人。


    林知多半能共情他的想法,當初在北城門口時若不是曾永忠藏匿了自己,後又一路護送他到此處來,他對曾永忠的怨恨隻怕不會比馮心初少。


    不過曾永忠這些日子以來的做法有目共睹,林知壓下心底那些亂糟糟的東西,勸道,“大夫消消氣,將軍不是這種人。”


    “他們整個曾家都是!他怎麽不是?先生是忘了,帝京四大城都是誰家的人守的,還是忘了手中執掌最多軍隊的人姓什麽了?!”


    “韓氏能奪得大權,這可和他們姓曾的反水有著莫大的關係啊!”


    馮心初心裏甚是窩火,說話的語氣尖銳刻薄,一聽就知道對曾永忠帶著十分的敵意。


    他說的這些林知又何嚐不知曉呢?隻是他不能以偏概全。


    助紂為虐是真,接濟忠誠之後也是真。


    林知閉了閉眼睛,平複了心底翻湧的情緒,道,“我知道,可我能逃出皇城,書兒能平安被送到這裏,外麵的孩子們現在能在這裏這麽歡快地嬉戲,也都是多虧了將軍。”


    那又如何?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引自《三國演義》,意思是治標不治本。)


    若是穆風帝在世,忠臣良將何須四處逃亡?


    馮心初憤怒地指向曾永忠,“就他這樣的,萬功不抵一過!”


    韓展業奪權前確實與二叔曾刻沆瀣一氣,此事曾永忠無從辯駁。


    他不出言為自己辯解,林知也知曉馮心初正在氣頭上,也隻能無力地寬慰他。


    今日看到這些小孩兒,才知道曾永忠背後做的努力。林知也才勉強接受,若是他有辦法的話,應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韓展業就這麽殺了他父皇的。


    無意間,林知心中的天平已經傾向曾永忠那邊了。


    晚上回去,馮心初的話還縈繞在耳邊。


    林知很糾結,這個禮字,昨夜的逾矩已經超乎禮節之外了。


    他也不知自己怎的就在那微妙又難以言喻的氣氛裏隨著纏綿,跟著蕩漾了。


    曾應先帶著林書去睡了,林知走上台階時發現曾永忠跟在自己身後。


    他一轉過身,曾永忠就跟著停止了腳步。


    林知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道,“將軍,曾應已經把客房收拾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要曾永忠去客房睡。


    曾永忠眸色幽深地看了林知一眼,不過最後什麽也沒說就去了。


    林知被他看得心裏毛毛的,那一瞬間腦子裏閃過一種自己拋棄了他的想法。


    他驚了一下,隨後搖搖頭進了木屋。


    榻邊那盞燭台發出微弱的光,靜悄悄地暈在紗帳上。


    今夜的被窩生冷,林知的心裏也空落落的。


    ***


    一旬後,帝京朝會上。


    韓展業風流成性,膝下兒女眾多。除了如今正值青年、能幫他處理事情的三個兒子,其餘的要麽尚未足年紀,要麽就是疏於管教,沒什麽本事手腕。


    韓城近日又新娶了新晉翰林院掌院學士陳清浣的女兒為側妃,韓奕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是納了了梁州州牧梁逐廉的一個庶女為妾,韓麒則是一如既往地鎮守在邊境,他是近日才知曉自己的父親和兄長聯絡京中權貴篡位謀反的事的。


    幾個兒子學著用聯姻來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而韓展業這會子也正要和眾人商議把女兒送到北狄去和親。


    他坐在那龍椅上揉了揉眉心,問“半仙可請來了?”


    月侖死後,欽天監一應事宜皆停滯不前,韓展業登基後才想起命人重新去請一位半仙。


    新晉翰林院掌院學士陳清浣道,“回稟皇上,星舒已在來的路上。”


    欽天監裏的人都有專門的培養傳承,月侖本該幹到告老還鄉的,是以新一任的監正還未培養出來。但新朝初建,這個職位上少不得要坐個德高望重之人,方顯新帝是受命於天的。是以他們催著擇來了一位新監正,名喚星舒。


    “好,”韓展業翻了幾本奏折,看著上麵的落款,道,“近來事務繁忙,有諸多處理不及之處,你們要替朕安撫好各氏族的情緒。”


    這幾日離奇死於家中或是莫名其妙出意外的臣屬可不少,鬧得百官家眷人心惶惶,這一切能是誰做的用三歲小孩都知道,如今還賊喊捉賊地要諸位大臣安撫。


    “是。”朝中眾臣就恭聲應下。


    他們的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哪敢逆著這位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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