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眾人奇異看待玉製九子鈴的目光,端柔長公主微微婉笑,“如此寶物若當真在孤的庫房中憑空擺著,隻怕落了塵土灰燼,無能物盡其用,亦不能夠令眾生瞻仰佛光。如今,三位公主或有一子,或即將有一子,自然需得神佛庇佑,這才有福分可言。固然生在帝王之家,到底緣分淺薄各有差異。此番,玉九子鈴經雍和殿大師——僧稠法師護法加持開光,想來安置於柔儀殿門簷之上,自能庇佑皇家子孫、禦殿諸妃再結珠胎,庇佑眾妃生育之能。”


    柔儀殿乃皇後接見命婦之處,與太子妃接見命婦之處——春和殿相對,比鄰而築。將玉製九子鈴安置於柔儀殿門簷之上,可謂福澤眾人,分外深厚,頗有佛家普度眾生之兆。


    “皇姐思慮周全,朕萬萬不能及。”皇帝喜笑開懷,甚是感動。


    餘者皆起身行禮,感激道:“妾妃等,多謝端柔長公主恩典。”


    待到重新入座定,動起玉箸,我端詳起麵前的拔絲蘋果:色澤金黃,塊型光滑,味酸甜,外脆內軟,糖絲不斷,其味道獨特,可助席間之樂。此菜呈金黃色,外脆裏嫩,香甜可口。一上桌,你拔我拽,金絲滿布,妙趣橫生,係宴度上頗受歡迎的一道甜品。


    銀絲卷以製作精細、麵內包以銀絲縷縷而聞名。除蒸食以外亦可入爐烤至金黃色,亦別有一番風味。銀絲卷色澤潔白,入口柔和香甜,軟綿油潤,餘味無窮。炸銀絲卷則是蒸好再炸。


    拔絲蘋果老少鹹宜,無論鸞儀抑或嘉慎公主之子,皆喜愛非常。銀絲卷更是博得諸妃歡心,一時之間,可謂在座諸人皆歡喜進食,大有和睦一家親的景象。


    散宴之後,諸妃可徑直散去,我與皇後、折淑妃卻是要迎送親眷一一離開方回宮。


    皇帝一時飲酒作樂,甚為開懷,筵席散罷,已然醉意熏熏,便先行一步回我未央殿,稍憩休息。


    待到賓客散盡,我與皇後、折淑妃分離而去,方一步入未央殿的大門,已然聽聞皇帝酒醉之後,微帶嚅囁的語聲,念誦著:


    杏梁賓未散,桂宮明欲沉。


    曖色輕幃裏,低光照寶琴。


    徘徊雲髻影,的爍綺疏金。


    恨君秋月夜,遺我洞房陰。


    “陛下好雅興。”聽聞此詩,我不禁笑了起來,打趣道。


    皇帝抬眼,見我入內,坐在貴妃榻上,便笑著將手中的一份信紙轉交於我,一壁道:“你且看看,朕一睡醒便留在了朕的榻邊。”


    我接過,看了一眼,隨即放下,為他倒了一杯茶,親自送到他麵前,笑語連連道:“想是哪個姐妹前來拜訪,一時半刻留在了這兒亦未可知。”


    想了想,我喚進倚華,問道:“倚華,這字帖兒係哪一位主子娘娘落下的?怎的不及時送回去?”


    接過《雜詠燭》一瞧,倚華亦不覺詫異道:“此事奴婢一無所知。還請娘娘允準奴婢拿著這詩去問一問其她宮人。”


    我頷首以作答應。


    目送倚華遠去,我轉頭對皇帝玩笑著說道:“無論係何人所留,到底算得上禦殿一大滿腹詩書的才女了。陛下的禦殿之中,美貌者甚多,德才兼備者更多。至於滿腹詩書的嬪禦,更是多得數不勝數。”


    “縱然弱水三千,朕隻取一瓢飲。”說著,皇帝生出了幾分酣眠後的纏綿悱惻,拉起我的柔荑,靜靜摩挲著,一壁道:“今日,看著嘉慎的孩子與鸞儀,朕就想起了當日你與和安貴妃一同侍奉朕左右的情景。那是,咱們何等和睦?如今卻是物是人非。縱然鸞儀,亦已然嫁做人婦,即將為人母。到底如今,朕已然老了。”


    我安心勸慰道:“陛下年華正好,正值壯年,怎的出如此哀傷之語?陛下且看煙曙與宣慈,尚且屬稚童小兒,來日不知還有幾個弟弟妹妹呢。”


    一番話,惹得皇帝連連失笑。


    此時,倚華入內,瞥見如此場景,一時不知所措,轉身侍立一旁,尷尬道:“回稟陛下、娘娘,奴婢方才挨個問過了,長樂宮裏的宮人,連同新來不久的百舌兒一並問過了,並無人知曉這張字帖兒係何人遺留。”


    “百舌兒?”皇帝一時聽聞如此新奇的名字,不由得笑將起來,對我問道:“可是玉婓你取的名字?”


    如今,稚奴出宮開府多年,早早娶妻生子,王妃一、側妃二、庶妃四的規格除卻側妃不過一人,其餘皆滿員。如今膝下有四子二女,到底算得上稱為人父了。如今這狀況,較當日琅貴妃身邊的處境,不知好了多少倍。


    我隨口回應道:“正是。為著眼見她如百舌鳥,歌聲嚎亮動聽,並善仿其語腔,故而妾妃給她取了這名字。陛下覺得可好?”


    “新年何事最堪悲,病客遙聽百舌兒。”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


    “親眼見過百舌兒之後,妾妃亦念及此詩句。如此看來,妾妃與陛下便算得上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此時,倚華早已識趣般離去,隻餘下微光燭火的搖曳生姿中,我與皇帝交纏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一衣帶水,宛如夫妻。


    是日的日光格外甜美柔和,照得人心裏頭暖洋洋的,然則卻夾雜著一股寒冷之氣,叫人不由得發自內心地瑟瑟發抖起來,仿佛陰氣陣陣,令人哆嗦。


    我不知道是日我係如何度過的,隻曉得宴席之時,皇帝與焀王說的一番話。話裏話外,焀王當著諸妃與皇室宗親的麵,親自開口,懷疑穆恭平後係為人毒殺而死,絕非尋常風寒。


    皇帝乍一聽聞,隨即瞪大了眼睛,轉向皇後,細細問道:“皇後當日親自為母後收殮,可曾看出母後係中毒而死?”


    皇後一時語塞,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道:“妾妃看不出。彼時太醫院禦醫皆親自號脈,確診了之後才吩咐人通知妾妃。若穆恭平後係待人毒害,如何太醫院禦醫無人測出?隻怕焀王此乃聽信了流言。”


    焀王卻是一口咬定穆恭平後係為人毒害,更吩咐穆恭平後生前貼身服侍的丁慎容與六位上媛——梵相、梵音、梵樂、梵宇、梵宮、梵刹親自入曲水殿當麵回稟穆恭平後離世之前的病症。


    “依你等所言,母後離世之前,曾有惡心、嘔吐、腹痛、腹瀉且有時帶血的症狀?”皇帝聽了丁慎容等人的回稟,隨即麵色陰沉了下來,沉吟片刻,語態平常地問道,依著臉色看不出喜怒哀樂。


    “正是。”七人異口同聲。


    “既如此,丁慎容,你為何不早早提醒本宮?”皇後見狀,不由得疑惑起來,忍不住好奇,徑直問道。


    丁慎容頷首回稟,麵容坦然地回稟道:“回稟娘娘,當日奴婢一時驚慌,想不到此處,故而不曾回稟。今日焀王殿下如此一問,奴婢這才想起當日的蹊蹺來。”


    皇帝頓時凝眉,深深思量一番,隨即秦斂道:“傳太醫令程禦醫。”


    程禦醫就在曲水殿外候著,以備不時之需,故而即刻入內,“微臣參見陛下。”


    “程禦醫,你當日可曾親自為母後號脈,確證她已然山陵崩?”皇帝細細看了一眼程禦醫,眼中滿含意味。


    程禦醫回稟道:“當日微臣確實曾親自為穆恭平後診脈,確證穆恭平後已然撒手人寰。”


    “那母後離世之前的症狀又當如何?”焀王當即反駁道:“母後離世之前,確實有惡心、嘔吐、腹痛、腹瀉且有時帶血的症狀。此事你又當如何解釋?”


    “近段時日天氣嚴寒,穆恭平後已然年邁,自然鳳體孱弱,一時受了寒氣入侵,玉體違和,故而有如此症狀。焀王殿下若不相信,隻管吩咐太醫院其他禦醫前來問話,隻怕得到的回答皆係如此。”程禦醫一番話,令焀王愈加惱怒,徑直對皇帝鄭重請求道:“臣懇請陛下傳喚太醫院所有禦醫前來,隻為一探究竟母後到底係如何離世。”


    “也罷,朕便吩咐太醫院所有禦醫前來,隻為換得皇兄你安心。”說著,皇帝示意秦斂親自前去傳旨。


    待到太醫院所有禦醫皆親身前來,跪成一大片,依舊不過‘年邁而鳳體孱弱’之故,才叫焀王一時無可奈何。


    皇帝眼見焀王不忿,不免動了幾分勸慰之心,孰料連帶著桐王、安孝大長公主等亦隨之安撫,卻叫焀王麵色愈加糾結。


    冷眼旁觀的我在心下細細揣測著:若認真論及穆恭平後死因,隻怕絕非人為所致。一來,穆恭平後死後,對任何人皆無好處;二來,穆恭平後已然年邁,無需旁人親自動手,不日即可消失在這世間。論及此二點,穆恭平後之死對於任何人皆無好處。隻怕今日穆恭平後山陵崩絕非人為所致。


    顯然,焀王亦想到了這一點,故而隻是一味地握緊了拳頭,眉眼間盡是赤紅之色的不甘。


    皇帝眼見焀王一味如此,隻以‘疲乏’為借口,簡單散了這一場宴席。待到安孝大長公主、桐王、焀王、端柔長公主皆走出了曲水殿,各自回府之後,皇帝隨即擺出架勢,要與我一道回宮。


    我甚是詫異:依著往年的舊例,新春宮宴之後,皇帝自會隨同皇後一道回鳳儀宮,如何今日會與我一同回來。


    固然心頭詫異,到底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對皇帝提醒道:“今日係新春佳節,如何陛下不去鳳儀宮?”一壁瞧了皇後一眼,示意皇帝與她一同回去。


    “本宮這幾日為著禦殿之內一應大小事宜忙壞了,亦累著了,故而特意勸解陛下前去長樂宮。怎麽,妹妹還不樂意了?”皇後笑吟吟道,將皇帝推給了我。


    “這——”我的臉上固然閃過一絲歡喜的神情,到底為難道:“依著往年的舊例,陛下應該與皇後一同度過此日,以昭示帝後一心,天下一體。今日陛下前來妾妃宮中,隻怕寓意不祥。”


    “規矩係人定的,如何就該墨守成規了?”皇後今日不知為何,一味地將皇帝往長樂宮推去。


    眼見如此,若再一味地拒絕,隻怕不妥,我亦不好多說什麽,隻得福身行禮,對皇後道:“妾妃先行告退。”說著,跟在皇帝的身後一同出了曲水殿的大門。


    回了宮,已然係夜幕時分。冬日的寒夜總是格外漫長,叫人難以忍受其中無盡的寂寞與孤苦。若非長樂宮中有兩個孩子時不時發出吵鬧的聲響,隻怕我會以為這兒係一處人間煉獄,叫人不得不時刻防備著,唯恐惡鬼來襲。


    鬧騰了一天,回了宮,兩個孩子皆被保姆抱在懷裏,安靜地睡著了。我吩咐兩個保姆一同安排她們兄妹倆在內殿入睡。


    眼見著保姆將兩個孩子一同抱入,我與皇帝分坐兩邊,麵對麵一同飲用清茶與一碗牛乳燕窩。


    “玉婓,你近幾日夜間睡得如何?”眼見我習以為常地自倚華手中接過調羹,舀了舀碗裏頭的燕窩,隨即詫異地問道。


    我輕輕一笑,語氣鬆軟地說道:“每日忙忙碌碌的,倒也不覺得煩悶。左不過還是這樣子,習慣了也就好了。”說著,舀了一口燕窩入口,甚是甘甜可口。


    鶯月在一旁覷著皇帝若有所思的神情,多嘴地補充道:“我們娘娘近幾日為著禦殿之內三起大事,沒一日睡得好的。”


    我微微蹙眉,不悅地輕聲叱責道:“鶯月!”


    鶯月即刻閉上了嘴,與倚華一同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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