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娘娘,正在京都郊外做勞工、賣苦力。然則為著霜序用銀錢上下打點,已然舒適了幾分。唯獨霜序得知她哥哥的現狀之後,為人處世方麵似乎不太對勁兒。”淩合的語氣帶上了幾分疑惑。


    倚華一壁將鮮花脂粉一層層抹在我的肌膚之上,盡數覆蓋住我白皙的麵龐,一壁絮絮道:“說起來,前幾日奴婢便瞧著霜序不太對勁兒。娘娘可還記得莊靜貴妃尚在的那夜,她笨手笨腳砸碎了一個裝有蜜棠新醃漬的蜜餞瓷盤?”


    彼時莊靜貴妃尚為嫿貴妃,正難得來一次未央殿,我如何不記得此事?故而我小聲道:“本宮自然記得。”


    “自從那夜起,奴婢便覺得霜序不對勁兒。”倚華語氣困惑,難以開解,“認真計較起來,又叫人覺得並無甚不妥。然則就是不對勁兒。隻怕竹春你也是這般想的吧?”說著,看向竹春。


    竹春徑直捋了捋我額頭的碎發,梳理到後頭,點點頭,讚同道:“確實如此。仿佛從那時起,霜序做事沒了先頭那般興致,出錯的地方多了去了,不是砸壞這個,就是摔壞那個。反正與平日裏頭截然相反,沒了精氣神,錯漏百出。正為此故,倚華姑姑你才特意吩咐她幹粗活。若非娘娘這般好性子,隻怕尋常人早打發她去了。”語氣夾帶上幾分欣喜與慶幸。


    倚華用刷子將一層層鮮花脂粉調配成的膏藥抹在我的臉上,小心翼翼而不遺漏一寸一分,動作柔和而細膩,口中喋喋不休道:“我還當她有什麽心事,這才示意她暫且無需近身侍奉娘娘。說來,叫旁人看見了,豈不笑話?”


    “為何你之前從未與我說起過此事?”我微動唇齒,疑惑起來。


    她們二人不禁失笑起來,異口同聲道:“此等小事如何勞駕娘娘費神。奴婢們自己便能做好的事,何必非要打攪娘娘?”


    想了想,一抬眼,瞅見淩合站在一旁,我隨即問道:“淩合,你切說除了失魂落魄之外,霜序還有何異常?”


    “再沒有了。”淩合頷首回道。


    我一直懸著的心頓時鬆懈下來。


    隨著她們三人的退步離去,我愜意地感受著麵頰肌膚上的每一個毛孔盡情肆意地吸收著花膏的滋養,鼻尖盡是鮮花的香氣,彌漫出來,甚是醉人,令人的心緒一寸寸鬆緩下來,將我一日的疲勞盡數化去,化作沉沉的睡意,如同一陣春風般襲來,如同眼前香爐中飄出來的白煙,嫋娜生姿,眼前逐漸黯淡下來,昏昏睡去。


    自從用了鮮花調配而成的膏藥之後,每每翌日起來,我隻覺自己是日的肌膚皆恍然新生,猶如嬰兒般嬌嫩,散發著甜美的香氣,尤勝往昔。何況,得知霜序並無二心之後,我自然心情愉悅,故而較平日愈加容光煥發起來,待人接物亦摻和著一絲柔軟溫和的意味,連帶著身邊的宮人也和睦了不少。眼見我心思難得歡喜不已,皇帝自然喜聞樂見我這副模樣,每日裏時不時便會往長樂宮探視,與折淑妃、權德妃、昭貴姬等人見麵的機會也多了。


    伴隨著我與日俱增的讚賞,皇帝亦逐漸看到了昭貴姬的好處。正為此故,又見昭貴姬多年來受盡冷落而不曾有過一字半句的怨懟,遂一時愧疚之下,徑直將其晉為昭貴嬪,與嫋舞、禮貴嬪齊列從二品。說來此事也是昭貴嬪她命中注定的。若非是年之間,禦殿之內接二連三損失了不少嬪禦,禦殿之內品階大多虛懸,隻怕這從二品的貴嬪之位尚輪不到她。


    眼見昭貴嬪如此恩寵來得這般突然,其她嬪禦瞧見了,亦不免動了日日來我未央殿探視的念頭,以期得遇皇帝,得賜無上的恩寵。可惜她們如何明白:昭貴嬪這一番崛起,係她花費了多少年的枯寂歲月才換來的。若非自甘平庸,安然自若,隻怕縱連我一力扶持,亦不會換得皇帝一分一毫的讚賞。


    說來,時常往我未央殿拜訪的,不僅僅係嬪禦,也有不少的宮人——譬如雲容。


    是日深夜,待我洗淨臉上敷麵所用的鮮花膏藥之後,淩合悄無聲息地入內,回稟道:“啟稟娘娘,雲容姑姑求見。”


    正愜意舒適地感受著熱水洗淨麵容之後的舒適,幾乎陷入深深沉睡中的我一聽,隨即吃驚地坐起來,趕忙吩咐道:“趕緊迎進來。”吩咐倚華為我鬆鬆挽發,尋常發髻即可。


    待到雲容邁著沉穩的腳步一點點入內,倚華已然用數枚針簪梳理好我的青絲,形同月牙一般在燭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鬢角兩端垂下兩段碎發,顯得我愈加楚楚動人。


    待到鶯月捧上兩盞茶,我隨即示意他們離去,容我倆獨自閑話。


    此情此景,我隻覺當日再現。可惜今非昔比,我不再是當日那個為人暗害的林淑女,而是一人之下的婉長貴妃——這倒當真應了雲容的箴言。


    “不知雲容姑姑此番深夜前來所為何事?”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每每雲容前來拜訪,皆在深夜,且每一次皆伴隨著一番指點。初次,她提點我來日的榮華富貴不可估量,更在我心中種下了一顆好奇的種子。再者,係我親自吩咐宮人將她請來,以期得到有關乎真凶的線索——正為此故,我才最終揭穿了婺藕做的局。今日這次係第三次,不知她會給我帶來多少意料不到的消息。


    “奴婢今日前來,係為了問娘娘借一樣東西。”雲容麵色平靜,語氣和藹道。


    “借一樣東西?”我詫異起來,身子不由得探近幾分,心裏頭甚是怪異:若隻是如此小事,雲容大可吩咐一介小內禦抑或小內侍過來即可,何必非要自己親自過來?


    似乎是看出了我心裏頭的疑惑,雲容緩緩微笑道:“奴婢今日前來所借的東西,實乃娘娘當日長貴妃冊封禮上用的一對步搖。”


    “步搖?”我愈加疑惑,進一步問道:“不知姑姑想借的係哪一對步搖?”


    “正是那一對五色鑲琉璃掐絲牡丹點翠綠寶石鎏金白玉碎米珠流蘇步搖。”雲容言簡意賅道,語氣幹脆利落。


    我微微一愣,即刻道:“姑姑怎會想到借這一對步搖?”


    這一對步搖並非何等貴重的奇珍異寶,到底算得上曆久彌新、價值連城,曆經數百年而依舊璀璨奪目。今時今日,司寶房的女官手藝縱使再高超,依舊做不出可與之相媲美的首飾來。為著當日那一場冊大楚朝設立長貴妃之位以來第一位長貴妃的冊封禮,皇帝親自從曆代君王的珍寶庫房中翻找出來,親自吩咐秦斂親手捧著送來,千叮嚀萬囑托供我冊封禮上所用。彼時,我一見到如此珍寶,亦不免甚為驚歎。並非我刻意虛誇,而是如此珍寶縱使我曆經禦殿多年,備受恩寵,所得之物終究不及此物半分。


    論起精湛手藝,縱使連結上司寶房每一位女官的畢生功力,隻怕也難以模仿出有一絲類似的仿造品來。細細計較起來:其雕工,明察秋毛之下,纖毫畢現,一根根鳳羽雕琢精細,栩栩如生,仿若玉鳳鳴雲,直上九天;其水色,綠寶石宛如天空碧藍如洗之下最上等的翠色泛著水潤的波光,乃上好的碧玉雕琢而成,隻怕當日的和氏璧之色亦不過如此;其掐絲牡丹的手藝,縱使現在舉目望去,大楚朝內,隻怕無人知曉此等手藝喚作何名,遑論仿造了。


    如此珍寶卻在皇帝的庫房中停置了數年之久。


    認真計較起來,當日秦斂親口道:“此物固然尊貴,然則我們大楚的曆代君王無人將它放在心上,遑論陛下今日這一番特地的找尋。若非眼見陛下親口吩咐,隻怕奴才亦不知曉原來庫房內還有這般貴重的一對步搖。不知陛下何日見過,至今記在了心上?”


    秦斂此言一出,可見此物固然舉世無雙,到底鮮為人知。皇帝此舉,遑論秦斂,連我也詫異起來:入禦殿多年,縱使皇後當日觀禮之時,亦不免嘖嘖驚歎,可見連皇後在此之前亦不曾得知此物存在。如此說來,其她嬪禦更不必說。


    皇帝對此不過虛與委蛇般,隨口應付道:“朕當日趁著貪玩的機會,偷偷進入過父皇的庫房一次。機緣巧合之下,這才見到了此物瑰麗之處,故而記在了心上。孰料後來登基,朝政事務繁忙,一時忘卻了。今日忽地想起來,這才上趕著吩咐人找出來,以供娥你冊封禮所用。”


    “能教陛下多年來不忘懷的東西自然係好物件。”皇後隨聲附和,細細打量著這一對步搖,深深讚歎道:“若當日妾妃有幸見到了此物,隻怕也會深深記掛在腦海中,絕不會拋之腦後。”


    皇後素來不甚鍾愛珠寶首飾,縱使為著身份的緣故而顯出幾分國母的尊貴,亦不過純粹的赤金牡丹八鳳裝扮。認真計較起來,當日有定誠淑妃千嬌百媚在前,今日有我婉柔多姿在後,皆各有特色,不似她這般無關嬌容妝點。此言一出,可算是勾起了那些不曾親臨現場觀看我冊封禮的低階嬪禦心頭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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