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來,隻怕帝太後這是早已明了真凶係何人,且意欲維護真凶了。隻不知為何,在帝太後的心目中,真凶的地位遠勝於穆華庭公主——帝太後親生的孫女。


    同時,為著安孝大長公主的麵子,皇帝追諡齊中才人為貞媛貴姬。


    孰料此時,恭安康惠貴太妃亦仙逝,皇帝追諡為成靖肅長貴妃,命皇後辦理一應喪儀。同時,為顯示對成靖肅長貴妃的敬意,帝用藍筆批奏章二十七日。


    本朝慣例,平日批奏章用朱筆,遇帝或太後崩方用藍筆,二十七日後改回。


    成靖肅長貴妃梓宮被運送至湣帝所在乾陵,行大規模水陸道場,一百零八名僧人誦經祈福、超度亡魂。


    為著帝太後的態度,穆華庭公主之死無人得見真凶伏法,貞媛貴姬更因此而一病仙逝。如今,成靖肅長貴妃亦離世。今歲可當真是個多事之秋。


    成靖肅長貴妃的離世亦象征著禦殿之內無人地位出於帝太後者。在我看來,帝太後此番可是揚眉吐氣了。早先活在穆溫懷後、穆莊懷後、昭莊湣後的氣焰之下,甚是小心翼翼,免遭指責。如今,與皇帝的心結已然解開,地位已然更改,到底不是當初那個被幽禁在思過樓的小小帝太後了。生死、貧貴,不過一瞬間。


    緊隨其後,到了八月間,惇姬被測出有孕三月,晉太儀。


    煍王告知我此事之時,我並無甚驚奇:雲太儀縱然不及折淑妃、玉貴姬之流,到底有些細水長流的君恩。她會懷孕,不過是遲早的事。


    然則,禦醫居廉才受皇後之命照看雲太儀胎像,點明雲太儀脈細數、大數、弦數,陰虛內熱,胎像不穩,推薦常用白燕盞。


    白燕盞不寒不燥、性平味甘,可補氣陰、益肺陰、補腎養顏、清熱健脾。


    正為此事,皇後吩咐司膳房每日送三兩白燕盞到鴻台宮側殿——凝若樓,供雲太儀貼身內禦——金盞每日熬粥之用。


    鴻台宮主位原本是依修媛,然則如今依修媛被貶為依麗儀,遷到慧貴嬪身為主位的丹陽宮側殿——鏡月軒,故而正殿暫無人居。


    說來依氏自害得鸞儀與艾修容落水之後,被貶為麗儀,遷出淑景殿,已是去歲七月之事了。如今算來,亦有一載有餘。不知依照她的本性,能否做到再度複寵。當日依、譚、萬、習四位貴姬中唯獨她可以獨善其身,顯見才智過人。如今,可以庇護她的穆溫懷後已然離世,不知她會選擇哪一條道路作為自己的將來。於君恩上,隻怕有折淑妃、玉貴姬之流,縱然她姿容瑰麗,到底屈居人下。


    待到依麗儀時時刻刻與得皇後令的呂良人一同照看雲太儀的消息傳來,我縱然吃驚,不過些微罷了。


    雲太儀如今是皇帝的心頭寶,依麗儀借她之力攀登上位,自然較她人提攜有效些。能夠做到瞅準時機、伺機而動,隻怕係依麗儀最大的好處。


    用過幾日的白燕盞後,雲太儀胎像顯現不穩之狀。為著皇嗣的緣故,皇帝特晉雲太儀為惇嬪,以此安撫惇嬪的心緒。話雖如此說,到底惇嬪的孩子在孕中可謂一波三折,最後清冷收場,且無追諡。


    麟德十一年的二月十三之夜,據聞,惇嬪正生產時,凝若樓內忽而莫名飛入一群烏鴉,盤旋在惇嬪上頭,叫聲淒厲,黑羽淩亂,飄灑空中,甚是可怖。受驚之下,惇嬪胎氣大動,一時昏厥,遲遲方醒來。


    待到禦醫以蓖麻子三個、巴豆四個研細,入麝香少許,貼臍心上,惇嬪方誕下早死於腹中的胎兒。


    皇帝正欲處置惇嬪誕下的死胎之際,恰逢雍和殿廣孝法師前往臨光殿,出言惇嬪生產之日,烏鴉現身,此乃大凶之兆,死胎更是不祥,著實不宜追諡。原本寵愛惇嬪的皇帝聞得此言,心頭的一番追諡心意便轉瞬成空。廣孝法師亦受到惇嬪的仇視。


    為著自己誕下死胎,君王礙於‘不祥’二字而不得親近自己,惇嬪已然悲苦無意,甚是絕望。如今亦不受皇帝寵愛,乃至受其嫌棄,可謂悲慘至極。惇嬪的恩寵的確就此逐日消散。皇帝倒也無情得很,原本這般寵愛惇嬪,如今卻棄之如履,到底叫人寒心。


    珊嬪、依麗儀本就因著惇嬪的得寵方站穩腳跟,如今惇嬪失寵,她們自然需得攀上另一棵茂密的大樹才是。


    我心下暗暗驚心,深有惶恐:若來日君恩如流水,逝去不複返,二載年華將至,我依舊不能順利回宮,如莊帝嫡後昭恭莊後沈氏一般下場,鸞儀該如何?婺藕、斂敏她們來日若有惇嬪今時今日這般的遭遇,她們又該如何?


    雍和殿廣孝法師乃嫿妃親信,有一日我曾聽嫿妃提起過。雖是偶然之言,現下想來,卻是意味深長。為著嫿妃篤信佛法,甚是虔誠,時常往雍和殿行參拜、祈福之事,乃至於廣孝法師與其的關係亦甚是親密。倒不曾有通奸之嫌——廣孝法師將近年百,頭發花白,而嫿妃年輕貌美,自然不會叫人想到‘通奸’二字上。隻是既然她們二人關係甚為親密,依嫿妃的品格,多少亦該借廣孝法師之口,對皇帝進行勸慰才是。孰料廣孝法師竟是這般做法,可以想見嫿妃心中對惇嬪有幾分不滿,連帶著廣孝法師亦口出此言。


    皇後眼見廣孝法師如此言論,不好說什麽,隻是吩咐禦醫居廉才日日以補氣、養血、調經的胎產金丹調理惇嬪玉體,不複早先恩寵。


    令人詫異的是,誕下死胎後,惇嬪氣性愈加暴戾,更因微末罪責活生生將貼身內禦金盞杖責致死,震驚朝野。


    皇帝上諭:惇嬪雲氏即著褫奪封號,降為姬,罰抄《觀音心經》、《女訓》、《女戒》、《女則》各九百遍,禁足凝若樓,以示懲儆;並令嬪禦等嗣後當引以為戒,毋蹈覆轍,自幹罪戾。


    依著宮人口耳相傳,皇帝下旨之時,格外痛心,“前此嬪禦內間有氣性不好痛毆婢女致令情急輕生者,雖為主位亦不宜過於狠虐,而死者究係窘迫自戕,然從未發生嬪禦將使女毒打立斃之事。今雲姬一案若從輕辦理,於情、於法未為平允,且不足使備位宮闈之人鹹知警畏。況大臣官員未將家奴依法決罰,毆責立斃者,皆係按其情事分別議處,重則革職,輕則降調,定例森然,朕豈肯稍存歧視?”


    皇帝亦斥責雲姬道:“事關人命,其得罪本屬不輕,因念其初犯,故從寬處理。如依案情而論,即將伊位號擯黜,亦不為過。”頓了頓,繼續坦言道:“朕雖為天下主,掌生殺之權,亦無任一時之氣,將宮人立斃杖下。曾有貼身內侍胡世傑、如意等惹惱,不過予以薄懲,杖責二十,至多不過四十。”並以此事告誡諸皇子生母,“來日,諸皇子家庭之事當法朕於宮闈,不稍溺愛徇情。縱性濫刑,虐毆奴婢,即諸皇子亦當切戒。”


    為示懲處,鴻台宮首領內侍郭進忠、劉良等,革去頂戴、並罰錢糧二年;王忠、王成、王承義、鄭玉柱、趙得勝專司內廷而未能預為勸阻,各罰錢糧一年。


    因其為雲姬所累,此五人應罰錢糧於扣罰半,餘下責成雲姬代為繳完。金盞後事由雲姬出銀一百兩給其父母殮埋。


    皇帝旨交司言房,傳諭所屬一體知悉,再繕錄一通交司簿房存記。


    皇帝言:“臨禦二十四年以來,朕從不肯有溺愛徇情之事,雲姬平日受朕恩眷較優,今既過犯,即不能複為曲宥。如大臣等辦理事務,今日有善,即從而眷遇;明日有過,即予以訓飭,……若為人君,不能見及於此,何以撫禦天下?”


    正為此令,惹來朝臣一片叫好,民間上下紛紛稱呼皇帝為“聖主”。


    而雲姬所謂杖責,亦有一番來曆,乃非比尋常之刑罰——笞杖在手,輕重便在一念之間,可饒人性命,也能往死裏打。


    李伯元在《活地獄》第九回提到過此事:從來州縣衙門掌刑的皂隸,這小板子打人,都是要預先操練熟的。有的雖然打得皮破血流,而骨肉不傷,亦有下死的打,但見皮膚紅腫,而內裏卻受傷甚重。有人說,凡為皂隸的,預先操練這打人的法子,是用一塊豆腐擺在地下,拿小板子打上去,隻準有響聲,不準打破,等到打完,裏頭的豆腐都爛了,外麵依舊是整整方方的一塊,絲毫不動,這方是第一把能手。凡是犯罪的人,曉得自己理屈,今日難免責打,不惜花錢給這掌刑的……因此,徹底掌握這門手藝的人,不僅能順利完成笞杖任務,而且可以撈點好處,從中漁利。


    據沈家本的《曆代刑法考·刑罰分考十四》記載,明代廠衛負責施行廷杖的校卒在訓練時,先用皮革綁紮成兩個人形,一個裏麵放上磚頭,一個裏麵包上紙,然後再給它們穿上衣服,讓校卒對其行杖。放磚頭的人形是用來練習“外輕內重”手法的,要求能做到看起來似乎打得很輕,衣服也不會破損,但裏麵的磚頭要打碎。包紙的人形是用來練習“外重內輕”手法的,要求能做到看起來似乎打得很重,但裏麵包裹的紙不能破裂。行杖要達到這樣的水平才算合格,因此,行刑者大多是練家子,否則難以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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