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正對鏡卸妝時,承文入內回稟,隻一則消息:素昭媛剛得了皇帝賞賜的六寶雲母屏風。


    六寶雲母屏風因裝飾白英、紫英、珊瑚、琥珀、黃粉、金箔六寶而得名,尤為珍貴。


    翌日,又傳來消息:侯賢妃得皇帝下賜三千彩色鴛鴦錦被。


    論及此物,倒頗有些來曆:當日,尚未出閣時,琅貴妃刺繡技藝高超,隻需一張普通大小的錦被,便可繡出三千彩色鴛鴦來。世間如此罕有的巧手,功夫這般精湛了得,可謂為人稱頌。琅貴妃入宮後,三千彩色鴛鴦錦被亦隨同嫁妝入了國庫。到底名聲在外,如今落到當日為琅貴妃一力提攜的侯賢妃手裏,不知是福是禍。


    依照前晚的六寶雲母屏風,如此作為隻怕該輪到折昭儀了。


    果然,正在用午膳,承文來報:“啟稟娘娘,陛下在長生殿用午膳。期間,特地吩咐秦內侍往國庫取了紋布巾扇。”


    甫一聽聞,我手中的甜白瓷三醉芙蓉碗,‘咣當’一聲落地。倚華趕忙蹲下身,收拾起來。


    紋布巾乃一塊潔白柔軟的手巾,無論怎樣用,用多少年,上頭始終潔淨如初,毫無汙穢之跡,可謂神奇絕妙,乃世間絕無僅有的瑰寶——竟會被皇帝賜予折昭儀。


    我心下細細思量著:素昭媛所得六寶雲母屏風、侯賢妃所得三千彩色鴛鴦錦被、折昭儀所得紋布巾扇,皆世間獨一無二之珍寶,可與我的雲衣相當。如此珍寶,為著素來受寵的素昭媛、折昭儀並太子生母侯賢妃,其她人並無所得亦可想而知。隻怕她們縱連聽都不曾聽說過。然則,皇帝如今這般大張旗鼓,不知所謂何意。與皇帝相處多年,我隻覺他心思深沉,看似有情,實則對任何人皆無情意。若非機緣湊巧,為著與湘貴妃相似的容貌,隻怕我、折昭儀、夕麗人皆不得入他法眼。當日,為著嫿妃、陸氏二人小產皆與我有關,諸妃汙蔑我身染不祥之氣,紛紛上奏,請求將我禁足。縱使我心下明白此舉實屬無可奈何,到底心灰意冷——他身為君王亦有轄製之處,並非萬事如意。


    “三位娘娘忽而得賞,接下來隻怕便是正二品的五妃了。”星回聽聞此事,在旁喜滋滋道,伺候我用膳。


    我卻心下不由得忐忑起來,暗道:隻怕皇帝此舉頗有深意。到底為何,便是我亦不得而知,無法揣測。自古伴君如伴虎,到底除了我之外,正二品妃中,還有我、姝妃、嫿妃、瑛妃、斂敏等人呢,我此刻何必自尋煩惱?屆時待個中緣由水落石出,隻管見招拆招即可。


    取槐枝半斤(半寸銼),柳枝半斤(半寸銼),桑枝半斤(半寸銼)。製法以水一鬥,煎至三升,濾去滓,慢火熬膏,入後藥末,青鹽一兩(研),芎(末)、細辛。如此,牙膏方得以使用。


    翌日清晨,我正以牙膏、牙刷清牙之際,斂敏與婺藕便來了。眼見她們入內,麵色煩躁不豫,我便吩咐倚華端來兩碗平陸百合湯。


    平陸百合個頭大、瓣肉厚、後味不苔、瓣肉無柴。性甘苦、微寒,入肺、心經,有潤肺止咳、清心安神、健脾胃、強腎陰及治肺疾久咳、陰虛咳血等功效。


    “不知二位姐姐此番前來所為何事?”我含笑詢問道,親自上了兩盞茶,語氣玩笑,“隻怕此事非同小可,故而二位姐姐這般早便來了。”


    “清歌,難不成你還不曉得?”婺藕一身棠梨色宮裝,心直口快,詫異地瞧著我。


    “曉得何事?”我愈加疑惑。


    “此事朝堂之上可都鬧翻了——京中瘟疫來襲、北方蝗災不斷、南方水澇練練。有朝臣諫言需得嬪禦親自向上天祈福,方可湊效。”斂敏麵色沉沉道,一如身上的桔梗紫宮裝,沉著壓抑,似夏夜暴雨之時的沉悶。


    “如此,與我有何幹係?”我愈加摸不著頭腦。


    “原本陛下意欲選皇後出宮祈福,到底礙於皇後乃禦殿之主,不可輕易出宮。故而朝臣諫言由清歌你去祈福。”婺藕一次道明,分外焦急,眼中含了幾分焦急之色,夾帶著幾分心疼。


    我雙眼登時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們二人。


    “原本,陛下意欲擇選素昭媛、侯賢妃、折昭儀中一人,到底挨不住侯賢妃、折昭儀有所誕育——侯賢妃更是太子生母。至於素昭媛,曾親自修補《霓裳羽衣舞曲》,功勞甚大。若非她們親自開口,隻怕此事倒難了。”眼見我對此一無所知,婺藕籲出長長一口氣,繼續道:“如今,朝堂之上可都個個盯著你這位萬千寵愛的婉妃娘娘。”


    我心下頗為詫異:我亦曾誕下鸞儀,如何不及她們?


    似是看出我心底裏頭的疑惑,“據蕊兒回稟:依照當日傳聞,懷帝命司衣以雲絲金線、流雲錦縫製成一件鳳尾絳綃霞彩雲衣,賜予彼時的穆溫懷後——卜長貴妃。而後穆溫懷後穿著於身,置身空地之處,眾人皆見天上一朵雲彩變化為鳳尾圖案,故而得名鳳尾絳綃霞彩雲衣。借著這個由頭,朝臣還說此乃上天恩賜之禮。除卻當日的穆溫懷後,清歌你係第二位擁有雲衣的嬪禦。朝臣紛紛上奏,得知此事,皆道你得賜雲衣,實乃上天欽定的祈福嬪禦。隻要你肯出宮二載前往瑤華宮祈福,想來定能一解災禍。”斂敏娓娓道來,一席話解答了我心頭的疑惑,語氣甚為擔憂,瞧我的目色尤為惴惴,在桔梗紫的錦緞襯托下,愈加如千斤墜一般,深沉的顏色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軍政大事那裏是我一介小小嬪禦離宮,前往寺廟祈福便可解決的。”我驚駭萬分。


    竟然還有人行如此招式,硬逼著我離宮修行祈福。縱使身處禦殿之中,仍舊有新人輩出、舊人失寵之況,遑論離宮二載。隻怕屆時,禦殿之內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非我一人之力所能掌控。二載,足夠皇帝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


    我心下不禁哀歎一聲,思量不出到底係何人暗中作祟。


    “皇後聽聞此事之後,曾親自上書自己身為國母,到底該首當其衝,頭一位離宮祈福才是。”婺藕慢慢舀著倚華剛端上來的平陸百合湯,久久不肯入口,低頭悶悶道:“若非為著蕊兒消息靈通,隻怕到了你離宮之際,咱們方得知來龍去脈。”


    “陛下下旨了?”我吃驚萬分道。


    “據蕊兒打探:八九不離十。”斂敏深深看我一眼,端起湯碗,舀著碗中的百合,含了一瓣百合入口。


    “可是,我若離宮為國祈福,鸞儀怎麽辦?”我轉念一想,思及鸞儀,不禁擔憂重重。


    “有我與嫋舞、婺藕在,自會護得鸞儀平安。”斂敏親密握住我手,含淚關切,轉而憂心忡忡道:“隻是咱們姐妹,嫋舞依舊頹廢不振,如今你又要離宮,著實叫人······”不由得淚流滿麵。


    我安慰一般拍拍斂敏的手,平和道:“既有相聚之日,自有重逢之時。來日,咱們姐妹定能再見。”


    言及於此,我的眼淚亦奪眶而出,不禁微微啜泣。


    眼瞅著婺藕在旁深思熟慮,我拭了淚珠,疑惑問道:“申姐姐,你這是在······”


    “我正思量著究竟何人暗中搗鬼,借天災之事,行人禍之舉。”眼眸一轉,婺藕肅穆道:“清歌深受皇恩,此事眾人皆知。然則,固然如此,亦不該與前朝大臣扯上關係。如今,連同前朝正一品太傅易絀在內,數位大臣紛紛諫言,清歌離宮祈福一可安昭純平後在天之靈;二可除北地蝗災;三可定南方水澇。如此做法,隻怕其中,定有關竅。”


    是啊,我身居禦殿,固然身處高位,到底不過一介寵妃,所誕亦非皇子,能妨礙得了什麽人?


    斂敏點點頭,“我已然吩咐蕊兒打聽到底係何人的主意,令清歌離宮祈福。”


    “隻怕不日,陛下的聖旨便會下達了。”婺藕憂心忡忡地看著我,眼神分外擔憂,“固然帶著名分離開禦殿,地位依舊尊貴,到底那兒不如這兒安逸。隻怕一個不小心,出了什麽意外,那可難說了。瑤華宮的變數,隻怕隻會較禦殿多,不會少。”


    “我縱然不知瑤華宮境況如何,到底有嘉慎帝姬先例在前。你隻瞧她回來後的模樣,可謂消瘦清涼,分外嬌弱。”抿了抿嘴,斂敏微微啜泣,頗有同感,取帕拭淚道:“我真怕那等山高皇帝遠之地,你會遭遇不測。入宮不過數載,你便經曆了這麽多刀光劍影。如今,你又不得不出宮祈福。咱們姐妹縱使想幫亦無能為力。”


    我感懷斂敏心思縝密,一片為我,心下甚為感動,拍了拍她的手背,極力勸慰道:“一定會沒事的。固然吃苦一些,到底還有倚華、鶯月服侍在側。何況,為著皇太太後緣故,敏姐姐你一心為我,她們到底不敢對我怎樣。”


    “隻是二載不能相見,我當真憂心你該如何度日。”婺藕悲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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