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琦一回稟,我連忙放下碗箸,與斂敏一同收拾一番後,急匆匆趕去吹安齋。


    一進門,因著血腥味濃重,幾欲叫人作嘔,我等當即慌亂捂住口鼻。


    斂敏忙拉住正端著一盆血水往外衝的蔦蘿,一臉擔憂,滿麵擔憂,開口便是一句,“婺藕這是怎麽了?”


    “回錢美人的話,我家主子不知何故,一時胎氣大動。禦醫說是胎位不正,需得馬上生產。”蔦蘿焦急地簡單解釋一句,隨即匆匆忙忙端著血水去了。


    話音剛落,裏頭傳來婺藕近乎慘絕人寰的叫聲,分外淒厲。


    我與斂敏趕忙衝進去,幾欲衝到婺藕麵前,卻被吹安齋的宮人盡數攔在外頭,“娘娘、錢美人您二位不能進去。”


    我與斂敏隻得落座寢殿之外,心焦如焚,一壁吩咐倚華去請嫋舞過來。


    未幾,收到消息的嫋舞匆匆趕來,方一入內,亦與我方才那般捂住口鼻,詫異問道:“怎的血腥味這般重。清歌,婺藕她如何了?”


    “禦醫正在裏頭醫治呢,一直未出來。”斂敏急忙解釋道,語態甚是焦急,“方才俞禦醫還叫進了一碗安奠二天湯,也不知怎樣了。”


    我拉嫋舞入座,一壁焦急等著,不停地往裏頭看,著實不知該說些什麽。


    吹安齋小小一處居所,被婺藕布置得分外溫馨,此刻於我而言卻甚是可怕,充滿了血腥味,令我坐立難安。


    哪裏是禦殿居所,分明是人間地獄,叫人心驚膽顫,分外不安!


    我心裏頭不停地質問自己:為何我之前不曾在婺藕身上多用心,導致今日這般情狀?也不知道婺藕能不能熬過這一關!若她們母子俱損,又當如何?若她們之中隻有一個存活下來,又當如何?若她生下的係一介帝姬也便罷了,若係一位皇子,隻怕琽妃定會虎視眈眈,將其爭奪在手。依我今時今日的地位,我屆時又當如何留下這個孩子,保全我與婺藕此生的這段姐妹情?


    待到皇帝與新晉的折麗人、呂選侍匆匆忙忙趕來之時,婺藕的叫喊聲依舊未停歇,撕聲裂肺,摧人心肝,動人心腸。


    “昭儀,如何了?”一見宮人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不停,皇帝一壁吩咐他們繼續辦事,一壁示意吾等三人起身,急切問道。


    起身後,我哀歎一聲,滿麵憂愁,甚是焦慮,“妾妃亦不知曉。眼下俞禦醫正在裏頭醫治,產婆亦在裏頭幫忙生產。”


    自婺藕有孕以來,我便吩咐俞禦醫親來照看婺藕胎像,此番他在寢殿之內,理所應當。


    “那禦醫呢?他們不曾出來回稟?”環顧四下,皇帝詫異問道。


    話音剛落,俞禦醫便領著諸位禦醫出來,下跪道:“微臣參見陛下。”


    我這才發覺,不知何時起,婺藕的叫聲停了。


    “別虛禮了,快說說申嬪究竟如何了。”


    “恭喜陛下,申主子方才誕下一位小皇子。”俞禦醫麵色平靜道,然則唇齒蠕蠕著,似乎尚未言盡。


    “好,那就好。”皇帝甚是歡喜,笑顏逐開,正欲入內查看一番,已有一位產婆抱著裹了繈褓的孩子出來了。


    在這安寧如意的吹安齋內,婺藕剛生下的孩子並未如嘉敏、嘉溫出生時那般嗷嗷大哭,反而聲音細細,聽來不甚康健。唯一獨特的是,按照吾等的計劃,婺藕將早先偷來的舍利子交到產婆手中。


    現下,“回稟陛下,小皇子一切康健,唯獨——”產婆見皇帝一把抱過孩子,仔細瞧著,硬著頭皮吞吞吐吐道。


    皇帝似乎並不曾在意聽,隻一壁看著孩子,出聲問道:“孩子怎麽哭聲這般低微?”


    眼見禦醫、產婆惴惴不安,無一人出列作答,龍顏不悅起來,低聲質問道:“可是你們照看不周?”


    禦醫與產婆趕忙磕頭求饒。


    俞禦醫冷靜下跪,回道:“小皇子此乃生產之時,胎位不正所致。隻要來日好生調養,自會身強體壯。請陛下放寬心。”


    產婆下跪回稟道:“小皇子剛出娘胎之際,手中握著一物,還請陛下一看。”說著,呈上自己手中的舍利。


    我暗誇產婆有心思:將孩子手握舍利一事壓至此刻道出,倒有幾分安撫君心之意。


    將產婆遞上的舍利取來一瞧,龍顏眉宇之間夾帶了幾分疑惑與蹊蹺。


    就在我暗道不好,以為他看出此乃盜竊的舍利之時,皇帝他轉而瞧向孩子潔白的麵龐,龍顏甚是歡喜,已不再計較舍利的蹊蹺之處,“如此說來,朕的這位皇三子,與恭敬一樣,皆屬命格貴重之子了。”嘴角揚起喜悅,眉梢嶄露笑意。


    皇帝金口玉言,隻怕婺藕所出皇子來日絕不會遜色於侯賢妃之子。


    歡喜不過須臾的功夫,將孩子交由產婆後,皇帝憶起俞禦醫方才所言‘胎位不正’四字,蹙眉問道:“好好兒的,怎會胎位不正?”


    “回稟陛下,乃母體一時受驚之故。此事皆因微臣看護不當,請陛下恕罪。”俞禦醫麵色微有為難,請罪道。


    “陛下,好歹俞禦醫救治申妹妹有功,還請陛下寬恕。”嫋舞眼見皇帝神色不對,趕忙出聲勸道。


    “妍貴姬既如此說,朕就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從今往後,你好生看護三皇子,若出一點差錯,朕就唯你是問。”不知係身為皇子抑或因著舍利緣故,皇帝甚是疼愛婺藕之子,溢於言表。


    “是,微臣領旨。”俞禦醫大聲而沉穩自信道,旋即退下。


    “申姐姐雖陷入昏迷,妾妃倒不得不向陛下討一次封賞。”眼見此事圓滿解決,我笑吟吟道。


    “娥皇此言倒提醒了朕。”皇帝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秦斂,趕緊去傳旨禦殿,申嬪誕皇子有功,解禁,晉從四品中才人,待皇子滿月之時,晉正四品良人。”


    原本地位在我、嫋舞、斂敏之下的婺藕,終於在誕下皇三子之後,時來運轉。我為婺藕甚感慶幸。


    婺藕的月子坐得一帆風順,恍惚一覺醒來,已然解禁,子嗣在手,恩寵聚身,榮光無限。


    經曆幾日的苦思冥想之後,皇三子取名衍濭,表字汧,封號恭修。許是婺藕心知自己的恭修不如侯賢妃的恭敬,便著意不取小字——不知從何時起,婺藕也變得小心翼翼,不似從前那般大大咧咧。


    我卻勸慰道:“縱然你有心示弱,侯賢妃倒未必領你這番情。姐姐,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來日皇子即位,誰也說不準。你如此舉動,倒叫人以為你係怕了她。”


    連著嫋舞、斂敏一塊兒勸說,婺藕方勉強取了個小字:青雀。


    稚奴如今已年近十一,早早便上了皇家學堂,與我在一起的時光與日逐減。身為皇長子,縱然不能為君父分憂,至少要為弟妹樹立一個好榜樣。稚奴是個懂事的孩子,自上學堂起,便刻苦讀書,甚是招大家博士的喜愛,日日於皇帝麵前諫言,道稚奴何等好學聰慧,令皇帝分外喜悅。


    自從青雀誕生,我、婺藕與嫋舞、斂敏便時常帶著嘉敏、嘉溫、恭修三個孩子聚在瑤光殿玩耍。皇帝隔三差五便來探視一回,頗有慈父之風。


    年關將近,自冷泉宮與合璧宮之間的白梅林中,貞嬪甄氏身上那股傲若雪梅的氣質混雜於悠揚的笛聲中,傳到了皇帝耳中,一時紫氣東來,晉為從四品中才人。自然,也傳到了我耳中——合璧宮正位於彤華宮正東方位,且相鄰不遠。


    有了孩子之後,一切顯得那麽心滿意足,對於皇帝的寵愛吾等三人變得平和待之,一心記掛在孩子身上。


    記得有一日,一內禦不懂膳食藥理,給恭修服食蛋清,導致他肌膚忽現紅斑、丘疹,接連數月不曾安眠。在婺藕的淒淒哀哀之下,俞禦醫點明:半歲以前的嬰兒不宜食用蛋清,會有紅斑、丘疹、丘皰疹,瘙癢劇烈之症。濕疹多見於頭麵部,如額部,雙頰,頭頂部,以後逐漸蔓延至頸,肩,背,臀,四肢,甚至可以泛發全身,初期是散發或群集的小紅丘疹或紅斑,逐漸增多,並可見小水皰,黃白色鱗屑及痂皮,可有滲出糜爛,及繼發感染。患兒煩躁不安,夜間哭鬧,影響睡眠,常到處瘙癢。如此一番才叫婺藕安下心來,為著此事,俞禦醫愈加受皇帝看重。


    恭修的身子隨著禦醫的調理,亦日漸好轉,逐日康健,綻放在婺藕麵容之上的笑顏亦與日增多。


    對於婺藕生產那日的胎動,我與斂敏曾特地詢問過,婺藕隻道那日她正把玩著我贈予她的纏絲水晶瑪瑙盤,想著做何糕點打發時間,忽而便腹痛如絞,頓時身虛體弱。


    聞得此言,心內起疑,故而是日我一大早便借來纏絲水晶瑪瑙盤,私下裏命俞禦醫細查一番。正吩咐著,承文探頭探腦地進來。俞禦醫眼見如此,順著我的眼色,揣起瑪瑙盤,行禮便走。


    眼見俞禦醫走遠了,承文才走到我身邊,趁著倚華為我篦頭梳妝的功夫,向我回稟今日打探來的消息,“回稟娘娘,奴才今日探得一則大消息。”言語間,眉飛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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