嫿妃父兄手握兵權,身居高位而軍功顯赫,然嫿妃惟一遺憾便是不曾沾染禦殿之權半分,不曾誕下子嗣。一旦誕下皇嗣,則有父兄支持,登上太後之位的勝算多少較當日的琅貴妃大一些。可惜嫿妃自當日小產之後,再無孕象,隻怕從今往後再無機會有所誕了。


    舉著酒杯,正愣愣沉思之際,身旁的婺藕‘嘔’地一聲,往我這邊吐了出來,將我淺絳色的衣裙汙了一大片,甚是肮髒。我顧不上其它,忙替婺藕撫著胸口,順著後背,麵色頗為擔憂。


    此時,俞禦醫早已被珩妃傳喚入內,“參見陛下,參見諸位主子娘娘。”


    珩妃急忙吩咐道:“趕緊瞧瞧申姬這是怎麽了!”


    “是。”俞禦醫麵色從容不迫地自藥箱中取出脈枕,搭上脈,細細號來。


    不過須臾,俞禦醫麵上欣喜萬分,道:“恭喜陛下,申姬主子已有孕四月,隻是胎像不穩,是而此刻才顯露孕吐之象。”


    “當真?”皇帝當即站起身來,麵容分外喜悅,“先是林良人身懷六甲,再是申姬你身懷有孕,當真是天佑我大楚。”


    皇帝言畢,珩妃率先起身離座,行禮恭賀道:“妾妃恭賀陛下喜得貴子。”一壁轉向婺藕,含笑道:“亦祝賀妹妹來日能夠順利誕下皇嗣。”


    嫿妃領著諸妃與殷氏父子一同祝賀道:“恭賀陛下,恭賀申姬。”


    “陛下,可莫忘了祖宗規製。”我眼見如此,心底甚是歡喜,嘴角含笑,在旁和聲溫言地提醒道。


    “昭儀提醒的是。”皇帝一拍腦袋,笑著對秦斂吩咐道:“秦斂,傳旨禦殿,申姬有孕,特晉為嬪。”


    正在皇帝歡喜、與諸妃皇親敬酒之時,珩妃忽地想起什麽似的,麵色甚是為難,猶猶豫豫地上報,“啟奏陛下,妾妃有一言不得不說。”


    能教珩妃於如此大喜之日這般為難出口的話,想必定然事關重大,故而珩妃此言一出,滿殿諸妃皆靜默無言。


    “你且道來聽聽。”皇帝重新落座,與殷氏父子喜飲一杯酒,笑容可掬。


    “雍和殿丟失了一顆舍利。”珩妃似下了極大決心,方啟唇開口道。


    微一聽聞,皇帝仿佛聽不真切,慢慢轉向珩妃,又問了一次,複聞得‘雍和殿丟失了一顆舍利’一句後,麵色震驚,大手一鬆,手中白瓷酒杯當即翻滾落地,美酒佳釀灑落漢白玉磚地,顯現出一條彎曲的痕跡,似憂忡接踵。


    眾人忙慌亂起身出列,下跪皇帝麵前,齊齊叩首道:“還望陛下息怒,龍體要緊。”


    皇帝麵色青白不定,胸膛起伏頗大,麵容顯見壓抑之色。許是方才被測出有孕,這會子又見皇帝如此態度,婺藕甚是驚慌。


    他狠命壓下胸中情緒,陰沉著臉問道:“係何時丟的?”


    珩妃躊躇而猶豫起來,神色夾帶著幾分畏懼,到底幹脆利落道:“回稟陛下,正係旦月。”


    “如何丟的?”皇帝言簡意賅,眼眸凝聚九天|怒火。


    “這,隻怕要傳喚僧稠法師方可知曉詳情——僧稠法師已在湯泉行宮。”珩妃麵色為難,不知所措。


    “傳僧稠法師上殿。”覷著皇帝的眼神,秦斂一心知事關重大,故而一甩浮塵,當即高呼道。


    不過須臾的功夫,僧稠法師仙風道骨,慈和祥目,入殿行合十禮,“老衲參見陛下。”


    “法師,你可知朕傳喚你來所為何事?”皇帝麵容依舊不改顏色,然則語氣卻是分外醒目壓抑,可見心裏頭怒火中燒。


    “回稟陛下,老衲知曉。”僧稠法師麵色不改,無所畏懼皇帝漆墨如亮的眼中所包含的滔天|怒火,平和道:“舍利看守不嚴,以致遭人偷盜,一切皆乃老衲之過,但請陛下責罰。還望陛下莫要牽連雍和殿其他僧侶。”言畢,下跪行大禮,祈求責罰。


    長須飄飄之下,愈加顯得僧稠法師頭頂九顆戒疤紅圓如珊瑚珠,在白皙而鬆懈的肌膚之上顯得分外醒目。


    “朕意欲知曉的是,舍利到底係如何遭人偷竊的?”皇帝幾乎是咬著銀牙切齒道,顯見舍利對他而言重要非凡。


    “啟奏陛下,舍利乃一月內消失不見的。待到旦月初一清晨,老衲前去檢查,這才發現舍利為人所盜,失蹤了。”僧稠法師麵容不改,毫無畏懼,簡而言之將實情告知。


    “什麽?!”皇帝驚得站起身來,分外震驚。


    過了半晌,眼見眾人眼中的詫異,一時回過神來,收斂了幾分神色,逼迫自己收斂怒氣,重坐下來,“既如此,你為何拖延至今才報?”皇帝硬生生忍住怒火,強自心平氣和道,一句話卻是自緊咬著的銀牙裏頭一字一字叫喚出來。


    僧稠法師到底為方外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為皇帝的天雷怒火擾了心神,不見一絲一毫畏懼之色,甚是恬淡地垂下眼瞼,清晰而微帶無奈地解釋道,語氣哀轉懇求,“出家人不打誑語,實屬年幼弟子畏懼責罰,這才耽誤了工夫,連老衲亦瞞著。”


    “陛下,看來此事不得不交由永巷令徹查。”姝妃在旁覷著皇帝不做聲響而晦暗無光的臉色,柔聲勸道,語氣嬌軟柔綿,試圖借此平複他的心氣。


    “舍利乃釋迦牟尼佛涅盤之後留下的國之瑰寶,縱使永巷令查出到底係何人偷盜,萬一無法追回,縱使捉住了凶手,又能如何?”狠命換了幾口氣,強自壓抑住內心的怒火,皇帝到底還是忍不住內心的焦躁不安,氣惱之色十足十地浮現於麵容之上,手掌重重地拍在了龍椅把手處的龍頭上。


    “或許查出竊賊便可追回舍利亦未可知。舍利乃國之瑰寶,陛下乃真命天子,旁人如何能成功偷到手,隻怕舍利依舊在禦殿之中。”焀王沉默多時,不過思忖半刻,在旁從容出言道,麵容硬挺,刀削一般,語調底氣十足,顯見習武之人,身強體壯。


    “皇兄所言不假。”沉吟片刻,皇帝陰沉著臉啟唇道:“那就安排羽林衛將此事先行一步告知帝太後,再將所有殿宇盡數細查一遍。若在朕回宮之前仍舊查不到舍利下落,那便交由大理寺與刑部徹查此案。”


    “臣代僧稠法師多謝陛下不殺之恩。”焀王當即起身,為僧稠法師謝恩。


    僧稠法師不過微微行合十禮,麵色依舊波瀾不驚,盡顯得道高僧的風範。


    原本身居寧壽宮偏殿——永寧殿的帝太後曾居思過樓。如今,自中宮箋表一事之後,她已然自永寧殿遷居富麗堂皇的正殿——紫極殿。皇帝對她的禮遇逐日倍增,她在禦殿內的威懾亦逐日加深。數日後傳來消息,遠在禦殿的帝太後亦與皇帝一般,尤為震怒,當即責令交由大理寺與刑部徹查此案。那段時日,禦殿、行宮草木皆兵,婺藕更是食不下咽,叫我與嫋舞甚是為難。


    一日清晨,為了給婺藕安胎,我特地差遣倚華給婺藕送去當初瑛貴嬪所贈、自己尤為歡喜的纏絲水晶瑪瑙盤,以期她能安心養胎。


    “姐姐,你可起來了?”


    是日午睡後,我領著蜜棠攜食盒往清風軒贈蜜餞,方一掀開錦幔珠簾,嫋舞隨即轉頭笑道:“起來了。這不,正對鏡梳妝呢。”


    我仔細瞧著她,雖說是夏暑,嫋舞的身材因著身孕倒豐腴不少,麵容雪白透亮,流蘇髻兩端的六葉紅珊瑚綠瑪瑙碧葉珠花甚是精美,簡約而不失大方,一身水綠色錦緞織花宮裝金絲銀線繡成,神采輝煌,甚是高貴翩然。


    我含笑道:“姐姐今日這妝容,別說陛下,就連我亦被吸引了不少,堪稱國色。”


    嫋舞抿著嘴兒笑,戳一戳我的麵頰,笑道:“你這張嘴呀!”


    正說著,緋紅端上安胎藥,嫋舞蹙著眉小口小口飲了。我隨即打開食盒,取出裏頭我前不久醃漬的蜜餞。二人遣散了宮人,麵對麵落座桌旁,一壁用著蜜餞,一壁說話。


    不過閑聊須臾,嫋舞捂著腹部,頻頻露出難堪之色,皺眉呻|吟。


    我慌張起來,“姐姐,你這是怎麽了?倚華,禦醫,快傳禦醫!”


    不過須臾,俞禦醫自殿外飛奔而來,顧不上行禮,隨即搭脈號診。不過須臾,他震驚叫道:“不好,林良人有早產之險,需得盡快催生。”忙吩咐宮人將其抬入內殿。


    我如雷轟頂,被俞禦醫攔在外頭,不得入內,徘徊起來。倚華與蜜棠陪伴在身,神情甚是擔憂。


    聞得嫋舞在裏頭一聲重過一聲的呻吟,我心下愈發忐忑,緊緊揪著鮫綃錦緞帕子的手被勒得生疼,手指的肌膚泛出雪青的顏色,分外醒目。


    皇帝、珩妃收到消息,隨即趕了過來。


    “娥皇,裏頭如何了?”皇帝神態焦急,一入清風軒的門檻,開口便問道。


    “是啊。林良人好端端地怎會早產?”珩妃徑直問我道。


    “回稟陛下、娘娘,姐姐她方才不過服下安胎藥,又用了妾妃特地醃漬的蜜餞而已。俞禦醫正在裏頭催生。”我簡單解釋一句。


    “安胎藥自然不會有令孕婦早產之險。倒是昭儀你的蜜餞,可是何物製成?”皇帝聞言,微微蹙眉片刻,沉吟幾許,謹慎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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