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琅貴妃遺留楓葉,引《山行》此詩,所謂何意?”婺藕蹙眉沉思。


    “自鳳儀宮至梅林,需經雲帆月舫。此舫亦屬白色大理石所造,琅貴妃所指,會否意在雲帆月舫?”嫋舞直言道。


    “雲帆月舫?”我蹙眉沉思,“我入宮多時,倒從未漫步雲帆月舫。”


    “聽聞雲帆月舫乃懷帝生母——莊帝琦貴姬劉氏誕下懷帝後,懷帝為著追念之情,特命工匠建造而成。”


    “懷帝生母?”婺藕狐疑道:“琦貴姬可是穆貞順康懿元莊皇後?”


    斂敏點點頭,“正是。”


    “我曾聽聞穆貞莊後天性仁慈良善,出生那日劉府上空紫氣東來,人以為異。”我探近了頭,壓聲道:“入宮後,莊帝賜楠木製真珠舍利子寶幢。後懷帝將其安放錦浪亭井字梁上,與雲帆月舫遙遙相對。”


    “我亦聽聞寶幢內藏有數顆佛骨舍利,專為庇佑穆貞莊後遺骸。其中一顆更是天竺國上貢的釋迦牟尼佛舍利。”嫋舞肅穆道。


    “自鳳儀宮經雲帆月舫至梅林,不過杏林、梨雲伴月殿橫斷其中。”婺藕細細思量,“紅葉印,紅葉印······”


    “罷了罷了。”我隻覺腦仁兒愈發疼痛,擺擺手,“咱們今日且談些好事,何必糾纏此等瑣事。”


    “既如此,咱們且來談論談論後日的冊封禮。”婺藕笑嘻嘻。


    “既是妹妹的大好日子,咱們隻需好生觀禮即可。想必,那日妹妹定光彩照人,勝過芙蓉仙子。”斂敏安然自若道。


    我含笑絮絮嘮嗑一番,方散。


    七七四十九日祈福畢,承文傳來消息,三清殿德清大師告知三妃,“近日翼火蛇星有異象,禦殿南端多吉兆。”


    我甫一聽聞,當即明了‘內廷南端’四字何意——可不就是嘉德宮麽。如此說來,琽妃到底耐不住,要出手了。隻是,她無子而登後位,到底為朝臣所詬病。如此看來,隻得等柔貴姬或真貴嬪那胎了。隻是我難料到,雍和殿亦有琽妃的細作,當真盤根錯節,牢不可破,不可輕易動彈。


    唏噓之時,用過晚膳,晚間便有鶯月來報,姝妃來了。


    紅燭高照,冬夜浸染溫暖的光纖柔意,燒紅的銀炭火爐時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音。西風太液月如鉤,不住添香摺翠裘,往熏籠中撒上星回特製為片狀香餅的宋億,滿殿芬芳,宛如夏日茉莉之香飄蕩千萬。


    此香取極小顆粒的沉香、幹茉莉花與鮮側柏葉疊成圓餅,側柏葉在下,茉莉花在上,將沉香顆粒緊壓入茉莉花中,香氣可達發梢眉腳。


    姝妃褪去外頭的紅色織金流蘇羽緞兜帽白風毛鬥篷,裏頭一件艾綠錯金銀如意紋雲煙裙,甚是瑰麗華姿,身後跟著一班的保姆、乳母、宮人。


    “參見姝妃娘娘。”我依依行禮。


    “妹妹快請起。”姝妃笑著攙扶我起身,身後跟著的保姆抱著嘉和帝姬,玉雪可愛。


    心知姝妃今夜前來必有要事,我忙喚來倚華,笑著吩咐道:“倚華,方才你不是說鸞儀也醒了麽?趕緊叫乳母喂了奶,領著保姆去裏間,那兒暖和,讓她們姐妹好好在床上玩一會子。你小心看守著。”


    倚華應和一聲,領著保姆往內殿去了。


    姝妃笑吟吟一落座,即命蓮華打開一錦盒,裏頭裝著一枚碧霞芙蓉翠鈿,綠光盎然,甚是精美,“本宮今夜前來,實為送禮。雖知妹妹如今庫房中寶物眾多,到底係本宮一片心意,還望妹妹能夠收下。此鈿已經雍和殿僧稠法師開光,係本宮七七四十九日祈福之時求來的,妹妹可別嫌棄。”


    我這才發現姝妃額上亦描著一枚一模一樣的花鈿,隨即笑道:“哪裏的話,妹妹收到的禮物眾多,到底不及姐姐的這般誠心誠意。”


    我取來不過看了一眼,便甚是喜歡,若非礙於晚間早已卸妝預備休息,定當即吩咐竹春為自己上妝,此其一。其二,我素來與姝妃交好,她又為人溫柔良善,如何教人心生提防?其三,隻怕她今夜前來不光為送禮如此簡單,隻怕還有其它事項。是而我吩咐鶯月、竹春等人下去,留二人獨處。


    姝妃身邊的蓮華早早離去,內殿中隻餘吾等二人。


    瑤光殿內,靜悄悄的氛圍,愈加凸顯出姝妃禮節周到,戴著金累絲鏤花護甲的柔夷端起茶盞,啜飲之時靜默無聲。清芬的茶香混著茉莉、柏葉的香氣,甚是醉人,令人宛如身陷花海樹叢,深深不可自拔,幾欲令人不知歸路。


    清淩淩‘叮鈴’一聲,放下描有繁花似錦圖案的甜白瓷茶盞後,正當姝妃猶豫不決而企圖出言之時,門外傳來倚華一句壓抑的驚呼,“什麽?果真有此事?”


    姝妃與我麵麵相覷,不知為何倚華竟會如此魯莽——她好歹是宮裏有資曆的老人了,行事怎會如此莽撞。


    我心生不悅,轉念一想,能叫倚華如此驚慌之事必定絕非尋常瑣事,便喚她進來,困惑問道:“倚華,出了何事?怎的大呼小叫的?”


    “回稟二位娘娘,承文方才回稟,今夜幹雷降下,擊中月室殿,中安宮現下正走水。”倚華回答得言簡意賅,無一紕漏。


    “什麽?”姝妃驚得當即站起身來,焦急地追問道:“陛下現在何處?”


    隨倚華一同入內的蓮華當即肅麵回稟,“陛下今夜正歇在了嬛嬪主子的移宮洲。”


    姝妃如此詢問並非無的放矢。月室殿乃中安宮正殿,移宮洲恰為中安宮側殿,挨得甚近。皇帝今夜早早翻了嬛嬪的綠頭牌,此事諸妃皆知。姝妃此問實乃難以置信——今夜竟如此湊巧,樁樁件件皆發生在了中安宮。


    我不由得岔開了心思,感慨起來:姝妃待皇帝之心可見一斑,我心下卻是自歎弗如。


    “那咱們趕緊去瞧瞧!”姝妃一壁對我說著,一壁吩咐蓮華為她披上紅色織金流蘇羽緞兜帽白風毛鬥篷,命保姆隨嘉和帝姬暫且留在瑤光殿,隨後與我往中安宮趕去。


    中安宮正位於彤華宮東南方位,毗鄰鳳羽池西北岸,偌大的一場雪在雷火的烈焰照耀下,金黃赤紅,宛如紅霞,將夜色熏染得恍若霓虹落地,卷起千層光暈。


    待吾等二人踩著一步一個深陷雪中的腳印緊趕慢趕地趕到時,皇帝正身著明黃色的明緙絲寢衣站在中安宮儀門前不遠處,遠遠望著宮人們忙碌奔波,身披一件純玄色九龍嘯天白狐風毛鬥篷,秦斂在旁撐著一把傘為其擋雪。皇帝懷中有一嬌小身軀,便是嬛嬪。被皇帝右手摟住的柔貴姬挺著大肚子,身披一件雪花色織金黃杏花連枝白狐風毛鬥篷,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站立皇帝身旁,三人抱成一團。


    宮人們忙於救火,接二連三提著水桶奔赴著,慌張忙亂地往殿宇著火處澆水,叫囂聲響徹一片。


    我與姝妃匆忙行至皇帝麵前,屈膝行禮,“妾妃參見陛下。”


    嬛嬪瑟縮在皇帝懷中,柔貴姬身孕已有七個月,腹大如鬥,費力回禮,原本白皙的臉龐此刻映著火光,殷紅如血,帶著一坨不尋常的嬌豔,堪比花嬌,勝過月柔,聲調嬌柔而虛弱,“參見二位娘娘。”


    “夜已深,你們怎麽來了?”皇帝神色微微詫異,一壁看著即將被澆滅的幹雷天火,唉聲歎氣道:“這場走水真是意外。”


    “不知陛下與二位妹妹可無恙?若當真係天災,隻怕陛下與二位妹妹此刻絕非安然無恙。”我溫聲安慰道。


    皇帝微微搖頭,淡淡解釋道,懷中嬛嬪白皙的麵容在四麵桃花宮燈明紅色的照耀下,顯出幾分粉色桃花般的紅潤,“朕倒無礙,就是如兒與瑤姬受了驚嚇。好在禦醫已為如兒把過脈,說孩子無恙。如若不然,朕當真對不起列祖列宗。”語氣虛驚一場,看柔貴姬的眼神關心切切。


    “怎麽會呢。陛下乃真命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姝妃溫婉出言道,語氣柔和謙順,滿含關切與安慰。


    我亦溫聲安慰道:“隻要陛下與二位妹妹無恙即可。柔姐姐身懷六甲,今夜需得尋個地方好生歇息才是。陛下龍體最最要緊,亦該早些歇息才是,免得受了風寒。”


    此時,帝太後身邊的慎容丁姑姑領著四位年長內侍前來,觀其服製,該是上媛梵相、梵宮、梵刹與梵宇無疑了,肅麵鄭重道:“帝太後吩咐奴婢來請陛下往紫極殿歇息,以免誤了早朝。至於貴姬娘娘與嬛嬪主子,帝太後已經吩咐梵音、梵樂將此事告知琽妃娘娘,請琽妃娘娘安排。”


    我心道:素聞帝太後一心向佛,連同身邊六位上媛亦因此而得名。


    “這——”皇帝望著身邊受驚過度、嬌弱不勝的柔貴姬,猶豫著。


    “帝太後有令:禦殿之事再大亦大不過朝政,陛下自該分得輕重。何況陛下並非禦醫,縱使此刻留待柔貴姬身邊,於皇嗣亦無益處。”丁姑姑麵容肅然起來,語氣不容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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