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煙朦朧中,令人昏昏欲睡、安然沉眠。忽地,外頭傳來蹣跚的腳步聲,我抬頭一看,卻係池雩入內,慌慌張張,步履匆忙。


    我忙放下手中香粉、香勺,疾步走向鳳床,輕輕推醒中宮,焦急而輕喚道:“娘娘,娘娘。”


    中宮著一件七彩銀線繡牡丹國色雲錦寢衣,猛然醒轉,依舊睡眼惺忪,瞧見池雩,微微嗬欠一聲,語帶迷糊道:“怎麽了?”


    池雩尚未行禮便神色慌張,“娘娘,外頭······外頭······”


    中宮起身披上一件牡丹紅金絲織百合如意錦衣,見此狀,轉頭皺眉道:“到底發生何事,怎的吞吞吐吐?”


    池雩喉結幾番滾動,終於蹦出六字,艱難萬分道:“天狗又食月了!”


    我心內大驚:天下主月者唯太後、中宮。此番天狗食月定昭示帝太後或中宮身有不測。而帝太後向來無人關注。自然,唯中宮會惹人非議。


    果然,聽聞此事,中宮睜大雙眼,身子劇烈顫動,若非我與池雩攙扶住,隻怕會摔落在地。


    池雩在旁關切提醒道:“娘娘當心身子。”


    我撫著中宮胸口,池雩拍著她後背。


    緩了片刻,她凝眸深思,麵色似凝上了一層寒冰,冷冷嗤笑一聲,道:“此次天狗食月毋庸置疑,定與本宮有莫大關聯······”沉吟片刻,轉向池雩問道:“陛下那邊可知曉了?”


    “陛下那邊奴婢尚未差人稟報。隻是此番事關重大,想必陛下已然知曉。娘娘,咱們還是趕緊準備接駕吧。”池雩慌裏慌張,轉而擔憂道:“此事一出,不知會被人如何利用。”


    中宮意味深長地瞅我一眼,眸色幽暗。


    我忙起身道:“娘娘身為國母,福祚深厚,絕不可能受天象拖累。若有人欲誣陷娘娘,妾妃必定傾全力維護。”


    “有婉嬪這話,本宮安心了。”欣慰言畢,她麵露疲憊之色。


    我瞧一眼銅漏,眨眼之間,不過睡了三個時辰而已······


    “娘娘若是疲乏,入內歇息便可,想來陛下定會妥善處置此事,安撫眾人。”我勸道,滿臉憂色。


    “無妨。”中宮擺擺手,起身吩咐池雩取麵紗來,冷笑道:“此番天象倒成全了她們一番心意。本宮若不親自接待,定會落人口實。”


    我隻得無奈作罷。


    待著裝畢,椒房殿內已匯集了無數被驚醒的嬪禦。內禦早已掌燈,點上所有明燭,將椒房殿照得如白晝一般。


    “娘娘,妾妃等眼見今夜月相有變,特來問候娘娘鳳體。”瑛貴嬪一襲玉蘭色繡金羅蹙鸞雲錦華服,貴氣逼人,不像來問候,倒像來看戲。


    “娘娘,此番月相當真——”殷淑儀一襲淺桃紅色銀線繡梔子綴碧葉輕紗羅裙,腰間垂下一圈的明珠流蘇,愈加顯得她身姿飄逸如梔子般馥鬱芬芳,香氣襲人,行動間叮當作響,環佩之聲清脆悅耳,難以啟齒地覷著中宮臉色,結結巴巴道:“怪異得很。”


    “淑儀此言極是。”珩貴嬪緊隨著接口,麵色帶憂,娓娓道:“娘娘入主中宮,主天上明月,焉知不會降災於娘娘,需得好生查問一番才是。”


    中宮早已司空見慣,淡淡道:“天象而已。若是本宮罪孽深重,惹怒上蒼,如何至今穩坐後位、龍胎安健?何況,依珩貴嬪此刻所見,本宮可有大礙?”語氣漸為不悅,牡丹紅錦衣愈加顯得她姿容威嚴。


    “娘娘現下輕紗遮麵,猶如煙雨繞身,柔媚動容,可見氣色姿容絕美,更甚從前。若為神怪之事動怒,隻怕不值當。”眼見中宮語氣不善,珩貴嬪麵色尷尬,禮貴姬急忙岔開話題,陪笑道,唯恐她動了胎氣。


    “禮貴姬此言頗得朕心。”門口傳來一句,語氣讚同。


    “陛下駕到!”門外傳來內侍尖利的通報聲。


    眾人紛紛行禮,“參見陛下。”


    “平身。”皇帝一入椒房殿內便徑直走向中宮,隨口道,萬分小心地扶起中宮,殷殷關切,“朕甫一聽聞天狗食月便當即趕來,中宮身子可有不適?”


    “陛下,妾妃身子並無不適。倒難為了諸位妹妹連夜趕來鳳儀宮探望。”中宮和婉道,瞥了一眼下麵神色各異的眾人。


    皇帝含笑瞥了一眼下首,道:“理所應當之事,何足掛齒。”


    “然前歲九月三十、去歲九月二十九、今歲今日,此三日亥時皆發生天狗食月之象,不知係何故。陛下不若召來欽天監一問,妾妃著實擔憂。”察言觀色許久,柔嬪柔弱綿軟的語調輕緩如春日白杏般柔軟,然則帶上了幾分沉重,麵容頗為關懷而擔憂,愈加顯得身著淡藍色銀線遍繡雪色杏花圖案錦緞宮裝的她身姿飄逸,體態修長,腰肢柔軟而盈盈不勝一握,鶴立雞群,所出之言令人振聾發聵。


    我心下驚訝:柔嬪竟對月食之事如此了解,牢記於心?


    “天象還在其次,妾妃隻擔憂娘娘鳳體。”珩貴嬪麵上不明所以,連帶著純金線填金刺繡櫻花瓣漫天飛舞圖案的紫金鸞袍上亦籠罩了一層黑夜般的朦朧之色,道:“事關嫡長子,怎可隨意了事?不若將太醫院眾禦醫請來,一一把脈?”


    中宮微一蹙眉,錦衣上的金絲織就得百合花開出幾分不悅,隨即掩了下去,含笑道:“珩貴嬪多慮了。本宮身子一向由湯禦醫調理,好得很。”


    “然則眼下娘娘臨近產期,一旦有個好歹,事關龍裔,何人擔當得起?”殷淑儀出聲道,麵容關切,愈加襯得羅裙上的梔子和睦親切。


    殷淑儀尚且如此,隻怕其餘諸妃眼下皆認為中宮此胎有異。


    “琽貴嬪到!”


    門外尚未言畢,便有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紛至遝來。


    眾人一轉頭,琽貴嬪一身清簡裝束,顯見聞知此事隨即趕來,領著四人入內,神色擔憂焦急。見到皇帝,不過草草一禮,隨即道:“陛下,妾妃見天狗食月之象再三發生,心內焦躁不安,出了嘉德宮便趕忙領著欽天監往椒房殿來了。”


    “琽貴嬪辦事朕向來放心。”皇帝點點頭,神色甚是讚賞。


    “陛下,琽貴嬪隻怕過憂了。”中宮聽罷,不由得皺眉道:“妾妃並無災厄降身。”語帶不滿。


    “娘娘,早先人偶、八字一事,至今無人尋出真相。何況此類事宜皆發生在鳳儀宮,焉知晦氣未曾盡數被芟夷。再者,接連三歲發生此象,而娘娘身為國母,身份主月,牽涉此事至深。妾妃乃諸妃之首,身兼協理禦殿之責,安敢不為娘娘排憂解難、時刻著想?”


    “倒難為了琽貴嬪這般替本宮著想。”中宮僵著臉色,勉強含笑道,錦衣上的金線亦透露出幾絲冷冰冰的涼意。


    琽貴嬪滿意微笑,使一眼色,後頭欽天監官員上前,依次介紹道:


    “微臣正五品欽天監監正湯德隆,參見陛下。”湯德隆戴水晶及白色明玻璃頂戴,八蟒五爪補白鷳蟒袍,白須飄飄,頗有一番仙風道骨之韻。


    “微臣從七品欽天監五官靈台郎,參見陛下。”五官靈台郎戴素金頂戴,著五蟒四爪補鸂鶒蟒袍。


    “微臣正八品欽天監五官保章正南勤敏,參見陛下。”南勤敏戴起花金頂戴,著五蟒四爪補練雀蟒袍。


    “微臣從八品欽天監主簿,參見陛下。”主簿戴起花金頂戴,著五蟒四爪補練雀蟒袍。


    欽天監中,正五品監正掌觀察天象,製定曆法;從七品五官靈台郎掌率天文生登台觀象,凡晴雨、風雷、雲霓、暈珥、流星、異星,匯錄冊簿,密疏上聞;正八品五官保章正掌記錄天象變化,占定吉凶記錄天象變化;從八品主簿掌章奏文移、物品支領、圖書保管。


    “平身。”皇帝身子微微前傾,眸色略帶焦急地問道:“今夜天象可有端倪?”


    “回稟陛下,如琽貴嬪所言,天狗食月已接連三歲於同一月現世。一來,此乃不祥之兆;二來,每歲皆於同月出現,隻怕此事非同小可。”湯德隆麵色頗嚴肅。


    “陛下,自前歲天現此象,微臣日日率天文生登台觀象,三次皆始於亥初,末於亥時三刻。”五官靈台郎如此道。


    南勤敏即刻上前道:“五官靈台郎所言不假。依微臣估測,此番可作中宮因身孕無暇鎮治禦殿,以致天地陰光月氣漸微之解。然微臣再三想來,並不盡然。”


    “哦?”皇帝皺起了眉頭,神色凝重。


    “陛下,大和三年九月三十現此象可作昭溫平後早逝、椒房殿長年無主之解;麟德元年九月二十九亦可作陛下新婚、中宮勢微之解。然今夜······今夜月象帶紅。”吞吞吐吐下,南勤敏臉色頗肅穆凝沉。


    “紅月······”皇帝轉向欽天監主簿,目色困惑。


    欽天監主簿大驚,作揖行禮道:“啟稟陛下,此乃大凶之兆。”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紛紛低微出聲,待琽貴嬪輕咳一聲,方漸漸靜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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