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荒謬誣陷之下被人帶上了莫須有的罪名,又眼見皇帝神色晦暗不明,我深吸一口氣,收斂弱色,攜裙上前,端莊下跪在懿嬪身旁,字字珠璣,條理清晰,“陛下,當日懿嬪囂張跋扈,心有怨恨者絕非妾妃一人。如何斷定唯妾妃有此嫌疑?二則,妾妃與朱順華不過萍水相逢,無情分亦無私心幫她討公道,還請陛下明鑒。”


    斂敏、婺藕起身行禮,凝眉道:“妾妃與婉嬪情同姐妹,可作保婉嬪斷不敢以巫蠱之術行咒詛一事,遑論蔑視宮規禁令,還望陛下明鑒。”


    嫋舞亦誠心行禮道:“妾妃隻婉嬪一個親妹,斷不敢行巫蠱之禍。”


    美眸瑰盼流轉,覷一眼皇帝,侯昭媛發髻之上的一對纏絲夜明珠金釵閃過一道瑰麗雪色,連帶著語氣亦帶上了幾分寒涼之意,嫣然一笑道:“明嬪、妍嬪、申娙娥皆與婉嬪交好,自然事事維護。你們三人之言如何可信?”語氣冰淩淩,似寒風一陣陣,絲絲吹涼。


    “若侯昭媛此言屬實,眾人皆知懿嬪與婉嬪交惡,懿嬪證言亦可當汙蔑之詞看待,如何能當真?”珩貴嬪在旁冷眼旁觀多時,此刻忽而出言,語氣淡然道。


    珩貴嬪身居三貴嬪之首,固然恩寵不及侯昭媛,到底素有威望,無人敢在她麵前放肆,故而侯昭媛一時語噎,無言以對。


    眼見兩方無話,柔嬪趁勢溫然諫言道:“陛下,珩貴嬪與懿嬪既如此各執一詞,不若將琽貴嬪贈與婉嬪的宣紙取來清點一番。如何?總好過咱們一力在這兒猜測。”


    “如兒所言甚是。”皇帝為難頗久,眼見柔嬪如此言語,終於緩一口氣,麵色緩和了不少,點點頭,吩咐道:“秦斂,往聽風館取宣紙。”一壁以溫柔深情的目光注視著我,夾帶安慰。


    我心底原本空落落的一部分,此刻變得充實豐盈起來,如夏日的微風,輕盈掛在心上,明朗而柔和,帶上幾分了然無盡的牽掛——到底皇帝並未相信過這些流言誹謗,於我可謂一大幸事。


    “是。”秦斂答應著,喏喏地去了。


    須臾,領著內侍、捧著盒箱回來,當著眾人的麵打開一數,秦斂隨即恭恭敬敬地回稟道:“陛下,裏頭宣紙一張不少。”


    聞言,皇帝登時輕鬆舒下一口氣,坦然而滿意地瞧我一眼,嘴角帶笑,溫暖如春。


    心頭微微湧上的蜜意仿若春日紅桃垂簷向,點點滴滴落人旁:到底他是真心寵愛我,雖然這愛意分外渺少,少得宛如荒蕪之地的一滴水,卻足夠叫人心生希冀,憧憬起汪洋大海來。得遇皇帝如此情誼,我已心滿意足。


    僅為這一眼,諸妃麵色不豫,或妒或恨,千麵萬象。


    懿嬪更是萬分詫異地驚叫道:“什麽!”表情甚是愕然,衝秦斂吩咐道:“怎會如此!秦斂你一定數錯了,再給我仔細數數!”


    縱為靖端大長公主的外孫女,懿嬪眼下卻不過區區正五品嬪,到底身份低微,如何能這般囂張使喚正一品總管內侍?何況,她自身並未洗去嫌隙,依舊帶有嫌疑,怎的這般不識情狀?


    秦斂被她如此吩咐,不禁緊抿一番嘴角,看向皇帝,聽候差遣。


    懿嬪察覺到自己失態,忙收斂氣色,向皇帝請罪,惶恐不安道:“妾妃一時失態,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不曾言語什麽,麵容平和,隻輕輕吩咐道:“秦斂,你再點點看。”


    隨著秦斂再次仔細而小心清點的動作,我的每一次心跳如有千斤重般,砸在我的心房之中,一起一伏,節奏甚是緩慢而沉重。待秦斂再次說出‘一張不少’四字之後,我才逐漸趨於坦然平和。


    “陛下,定然有出錯之處。秦斂你再清點一次!”懿嬪頓時焦躁萬分,麵色因著焦急而微微緋紅,脫口而出,不依不饒地吩咐秦斂,口不擇言。


    此刻,懿嬪如此接二連三地命令皇帝身邊人,這般亂了規矩,連一旁的侯昭媛亦變了臉色,不敢做聲,遑論秦斂定心有不滿。隻怕微微蹙眉的皇帝亦如此。


    若非眾人在此,少不得要顧及懿嬪這位表妹的顏麵,隻怕皇帝定加以嗬斥。


    “眼下已然鐵板釘釘,此宣紙絕非婉嬪所有。”珩貴嬪不愧為三貴嬪之首,氣度大方,率先打破了僵局,滿意地舒出一口氣,對皇帝淡淡笑道。


    “可是——”


    懿嬪不依不饒,尚未言畢,便被旁觀已久的中宮覷著皇帝的臉色,冷冷打斷,“懿嬪,方才你打碎花瓶一事本宮與陛下未計較已然仁慈,如今你怎敢大鬧至這步田地?你現下既受皇恩,便該好好拿捏住這份福氣,明白‘家和萬事興’五字。”言畢,中宮轉而離座下跪,麵色鄭重,“陛下,此事皆因妾妃管教不嚴所致,還請陛下降罪。”


    如此一來,連帶禦殿諸妃亦下跪請罪。縱然懿嬪心裏氣不忿,按宮中規矩,隻得隨眾,不敢不從。


    “此事與你無關,梓童快快請起。”原本板著臉的皇帝見狀,趕忙扶中宮入座,唯恐中宮動了胎氣,轉向跪於下首的懿嬪,滿含不悅道:“懿嬪,禦殿內,嬪禦之間本該和睦共處才是,你今日死咬著婉嬪不放,著實荒唐。秦斂,傳旨禦殿,懿嬪墨氏無端大鬧禦殿,自此禁足枍詣宮琉璃軒,罰俸三月,每日抄錄女則一份,去綠頭牌。”


    見此事已然鐵板釘釘,懿嬪瞬間昏慘慘般軟在椅上,侯昭媛亦不敢出聲多言,加以袒護。


    綠頭牌乃嬪禦侍寢所用,去綠頭牌意味著懿嬪暫時無法侍寢,自然無能身懷龍裔。禦殿之內,波譎雲詭,此番不過數月,我便曆經諸多事宜,屆時於她,縱然天姿國色,出身高貴,隻怕局勢早已改頭換麵,非她一人可更改奪寵。


    “咦?!”汐霞忽地發出一聲詫異,似一塊石子掉落湖麵,引起陣陣漣漪,惹來眾人矚目。


    中宮聞言,不由得側頭瞧著她,眼神略帶不滿,無聲地斥責她言行如此不當。


    “娘娘,您瞧。”汐霞將人偶撕開一小口,呈至中宮麵前,語氣謹慎,神色凝重。


    中宮一瞧,登時嚇了一跳,大驚失色,倒吸一口冷氣,隨即指著人偶對皇帝道:“陛下,這······這······”細若水蔥的纖纖十指微微顫動。


    皇帝往汐霞手上遙遙一掃,微微疑惑,問道:“有何蹊蹺?”


    汐霞麵色驚恐萬分,自布帛中抽出一塊緞子,攤開呈上,語聲顫抖不已,“陛下請看。”


    秦斂接過,就著他的手,皇帝不過看了一眼,眸中登時凝起萬千怒氣,自深淵中徘徊,上升下沉,令人觸目驚心。


    諸妃不知情狀如何,皆麵麵相覷,不敢出言質問。


    秦斂一看之下遽然大驚,結結巴巴道:“回稟陛下,這······這······這上頭寫的······乃是陸貴姬的生辰八字!”


    “什麽?!”陸貴姬麵色驚懼,顫抖尖叫著直起身,繼而昏倒在地。


    眾人吃驚萬分,難料到會有此景,一時手足無措起來。


    李禦醫率先回了神,冷靜自若地上前把脈,不過片刻便吩咐綠植,語氣焦急道:“陸貴嬪氣急攻心,快抬入內殿。”


    椒房殿內慌成一片,沿霜等人忙成一團,萬分小心地將陸貴姬扶入暖閣。我眸光一閃,餘光瞧見琽貴嬪微不可見地使一眼色,瑡玟即緊隨人後,入了暖閣。待陸貴姬入內,中宮身邊隻汐霞、池雩侍立在側。


    眾人皆心有不安,碎碎細語之聲此起彼伏,畏縮膽怯之語充斥殿內,聽來毀魂滅魄,令人心驚膽顫。


    “如此說來,真凶便犯了謀害皇嗣之罪!”語調難以置信。


    “真是膽大妄為!”語腔驚異而後怕。


    “人偶不僅扯上婉嬪,還扯上皇嗣,何人有此膽量?”語音分外詫異而好奇。


    “若陸貴姬此胎有失,隻怕真凶定死無葬身之地。”聲調震驚萬分,我卻聽出了幾分竊喜。


    “不知陸貴姬究竟如何,能否順利產下皇嗣。”語氣夾帶著幾分擔憂,不知其中有多少真心。


    ······


    皇帝重重一拍鳳座把手,額上青筋突突跳起,麵色幽冥晦暗,眼眸半眯,幽深難測,似無間煉獄,頗為恐怖,令我心驚肉跳。


    琽貴嬪姿容憔悴晦暗,似籠上了一層陰霾,陰沉地喟然歎息道:“此番必得徹查。禦殿之中可容不得如此為非作歹之人。”


    “事關皇嗣,永巷令縱將禦殿翻個底朝天也必得查清。”珩貴嬪緊緊皺眉,凝成一股寒冬霜降,不見絲毫溫和之色。


    固然有些嬪禦不知此事究竟嚴重到何等程度,到底有珩貴嬪與琽貴嬪出言在先,自然明白茲事體大,眾人心裏頭不禁萬分忐忑,個個麵露惴惴難安之色,心下明了事態何等嚴苛急迫。


    殷淑儀寡言了片刻,忽地恍有所思,眉眼間靈敏起來,似察覺出什麽一般,指著布帛問道:“此布帛係何來頭?”


    秦斂仔細查看一番,對皇帝麵有難色道:“還請陛下恕罪,奴才瞧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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