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嬪,可有此事?”中宮聞言,登時蹙眉,轉向懿嬪問道。


    “回稟娘娘,絕無此事。”懿嬪嚇得趕忙起身行禮,雙眼含淚,急匆匆解釋道:“妾妃縱使深受皇恩,亦屬陛下垂憐,怎敢驕橫跋扈落人口舌?”神情分外畏懼,不見一絲傲氣,曳地裙上的流彩飛花圖案仿佛一株菊花慘遭狂風暴雨的重擊,枝葉枯萎、花瓣凋零之下,盡顯四分五裂之象,令人為之心疼心碎。


    侯昭媛看了看懿嬪楚楚可憐的模樣,目色擔憂而心疼,在旁和聲勸慰道:“娘娘,懿嬪到底不過年輕驕傲些,若論起苛刻待人,妾妃想著,倒不至如此。”


    聞此,中宮麵色稍霽,點點頭道:“本宮亦如此思量。若果真如此,便與陛下、本宮的仁義之心、德善之意相悖。”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尖銳的通報聲,似刺破天際,驚醒椒房殿一脈死氣漫漫的沉靜,“陛下駕到。”


    皇帝已然換過了衣裳,身著一襲青豆色純金線繡九龍纏繞的本緙絲錦袍,尋常人家貴公子的裝束,身姿挺拔而修長,氣宇軒昂,腳步匆匆地踏步入內,白皙的麵上含了一層薄薄淺紅的慍色,可見心帶躁氣。一入內,開口便是一句嗬斥,怒氣衝衝,語氣微怒,“眼下中宮身懷六甲,又有琽貴嬪協理禦殿,怎還有人敢行巫蠱之術?”語氣微微森冷,然則飽含慍意,雙眸冷冷掃了在場眾人一眼,似鬼火幽冥,地獄閻羅。


    伏跪在地的眾人驚怯之下,皆躲閃著低下了頭,忙行禮齊齊道:“妾妃等俱不知情,還請陛下明察。”


    “梓童坐著便是。朕早已言明,這些虛禮能免則免。都坐下吧。”眼見中宮欲福身行禮,皇帝急忙收斂幾分怒氣,上前按住,挨著她一同入座。


    眼見帝後如此,眾人方有膽量重新入座。


    “事實如何尚未查出,還請陛下切勿動怒。隻是,陛下請看。”中宮在旁柔聲勸道,一壁用手猶豫地指了指,示意汐霞呈上人偶。


    皇帝一側頭,甫一瞧見人偶,遽然沉下半張臉來,白皙的麵龐似籠上一層玄色的陰霾,重重一拍把手,顧及中宮在側,強忍怒火,咬牙切齒道:“怎會有此等事宜?”言論間,轉向琽貴嬪,神色不善地盯著琽貴嬪,可見心頭不悅之情。


    琽貴嬪見狀,忙起身請罪,“還請陛下寬恕。妾妃協理禦殿,為著皇嗣一事,過分關注中宮並陸貴姬安胎事宜,未能及早得知,令此巫邪之事蔓延宮闈,實屬罪行深重,辜負陛下信賴,懇請陛下降罪。”言畢,收拾起枯綠色金絲繡赤色芍藥盛開的輕紗披帛,鄭重伏身跪地,磕頭請罪,神情萬分沉痛。


    我心裏頭暗暗感歎琽貴嬪善於口技,如此理由叫人無能責備。中宮亦微微蹙眉,仿佛見不得有人如此偷摸取巧、伶牙俐齒。餘者亦聽出了琽貴嬪話外音,不由得麵色微微不自在。


    然則琽貴嬪三言兩語卸盡罪責兼負荊請罪之意卻是盡數顯露出來,皇帝亦不好嚴懲,隻得緩和了語氣,抿了抿嘴,安慰道:“此事與你無關,亦非你能料到,你無須自責。”


    “謝陛下關懷。”琽貴嬪得此憐惜,依依起身。


    眼眸一轉,正好瞥見中宮冷眼旁觀下,嘴角一抹弧度,鳳容淡然寧和,大紅七彩團花披帛上的織金牡丹紋絲不動,在日光的襯托下,靜靜閃耀著金色的輝芒,想來心裏頭絕非如此平和。


    “陛下,妾妃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靜默之中,瑛貴嬪忽出聲,惹得眾人矚目。


    我微微驚訝,轉頭望去,隻見瑛貴嬪仿佛發現了什麽似的,麵容躊躇起來,神色猶豫不決。


    皇帝亦略略好奇,直言吩咐道:“你且說來聽聽。”


    “人偶之上,這紙條,若妾妃未看錯,仿佛係新上貢的宣紙。”瑛貴嬪的眼波自宣紙上溜了一圈,緩緩道,語氣沉沉。


    ‘宣紙’二字一出,我如雷轟頂,身子搖搖欲墜。若非倚華在後及時地悄悄扶住我,隻怕人定瞧出其有嫌隙之感。


    汐霞不失時機地呈上,中宮略微翻閱,仔細瞧了瞧,驚詫道:“瑛貴嬪所言不假,當真乃新上貢的宣紙。如此說來——”語氣逐漸驚訝,目光轉向琽貴嬪,閃爍不明,“不知琽貴嬪可有贈人,抑或留為自用?”


    我腦中驟震,難以置信,眉目微蹙,略一思索,隨即安然自若、心存僥幸:或許我並非惟一得贈者······


    “這——”琽貴嬪看向我,眼神略帶失望與痛心,連帶著花青色遍繡赤色芍藥錦緞衣裙上所綴的綠玉碧葉玉石亦散發出難以置信的冰冷、深沉之色。


    眼見琽貴嬪如此神情,我心下一震,遍體寒顫,仿佛一股寒氣自足底漫湧而上,凍結四肢,令人無法動彈,仿若寒冬臘月,北風侵體。


    皇帝看了我一眼,不解道:“琽貴嬪,你為何盯著婉嬪?”


    “妾妃當日——”琽貴嬪為難地看著我,吞吞吐吐道:“隻將宣紙盡數贈予了婉嬪。”


    “什麽?”侯昭媛當即叫起,與眾人一同將目光匯集我身上,語氣震驚,嘴角暗藏幸災樂禍,臂間的鵝黃色綴細粒明珠石榴紋披帛閃出一道活潑靈動的歡喜之氣,“莫非婉嬪借咒詛自己來嫁禍懿嬪?”


    “婉嬪素來聰慧,隻怕此事絕非如此。”珩貴嬪趕忙替我辯駁道。


    殷淑儀亦蹙眉,瞥了我一眼,誠心勸道:“妾妃亦相信此事絕非婉嬪所為。”


    斂敏看我的眼神飽含安慰,對侯昭媛誠心問道:“若如昭媛娘娘所言,婉妹妹此舉於己何益?”


    我心中微微流出一股暖流,頗溫和滋潤。


    “明姐姐所言甚是。何況懿嬪與婉嬪並無過節,何必如此?”嫋舞連連點頭,出聲維護道。


    “那可未必。”懿嬪忽地轉向我,眼眸倏地寒冷起來,不見方才畏懼之色,“當日,婉嬪特地為了朱順華出言維護,焉知非替朱順華討公道而陷害妾妃。”


    “哦?”侯昭媛故作頗為好奇,問道:“不知婉嬪何時何地出言維護朱順華?”


    “恰恰入宮第一日,禦殿菊園中。”


    “原來係此事。妾妃亦有耳聞。那日,懿嬪扶著伊掌衣回尚功局,遇上陸貴姬,因行禮不周而受罰。婉嬪雖在旁,然則並未出言相勸,想必幸災樂禍,可見積怨極深。”侯昭媛不懷好意地瞥了我一眼,嘴角一抹得逞的淡笑。


    中秋晚宴上,我已將此事解釋得清清楚楚。此時聞言,皇帝沉吟片刻,眼眸轉而幽深無底,然則並未瞧我一眼,對我發作,可見對我有幾分信任。


    然我心下仍舊一咯噔,急忙起身行禮,“還請陛下明鑒,妾妃與懿嬪並無重大過節,與朱順華亦無甚交情,怎會為了朱順華而刻意誣陷懿嬪?何況當日妾妃不曾向陸貴姬求情實乃擔憂陸貴姬胎氣大動,還請陛下明鑒。”


    “陛下明鑒,妾妃與婉嬪當真交情非深。”朱順華亦連忙起身行禮,誠惶誠恐道。


    “陛下,中秋宮宴上,懿嬪嘔吐一事您可還記得?彼時有一內禦曾出言懿嬪深夜咒罵陸貴姬。”冷眼旁觀許久,柔嬪在旁軟語嬌嬌道,提及無人留意到的一樁事。


    皇帝忽而想起什麽似的,反問她道:“柔嬪所言可是懿嬪受陸貴姬責罰一事?”


    柔嬪端然頷首,“正是。”


    琽貴嬪在旁轉而扯開了話題,道:“許是陸貴姬心生不悅,故而連帶責罰婉嬪,亦未可知。”


    皇帝瞥一眼陸貴姬,微帶不悅。陸貴姬一時膽怯,趕忙頷首,縮手縮腳拭去額頭幾滴冷汗。


    琽貴嬪、柔嬪此言可謂將陸貴姬牽涉其中,我自身嫌疑自然少了幾分。


    “雖無人作證你與懿嬪有重大過節。”侯昭媛在旁死揪著我不放,“但事有萬一。萬一你與懿嬪有過節而旁人並不知曉,又該如何?何況你若與朱順華無交情,怎的入宮第一日便相約一同前往禦花園賞花?顯見交情甚為親密!”


    眼見如此侯昭媛如此汙蔑栽贓,我轉向皇帝,嬌聲柔弱,楚楚可憐道:“陛下,彼時妾妃與朱順華同遊菊園不過尋常姐妹之情而已。還望陛下明鑒。”語氣無辜,淚眼汪汪。


    “果真如此?若隻是尋常姐妹情,那日你怎會這般維護朱順華?”在侯昭媛的起頭之後,懿嬪亦起了精神,如此反問道,繼而轉向皇帝,麵容鄭重其事,“陛下,妾妃與朱順華不睦已久,焉知婉嬪不會因朱順華挑撥離間而陷害妾妃。琽貴嬪隻將宣紙賜予婉嬪一人,除婉嬪外,旁人毫無機會接觸宣紙,此乃不爭之事實,自然係最好的證據,證明唯婉嬪有機會在宣紙上寫下自己的名諱,行栽贓嫁禍之舉。”


    言及於此,懿嬪深深跪倒磕頭一番,蹙金曳地裙似在椒房殿的金磚地上開出一朵碩大的淺紫色花朵,瑰麗惹人憐,繼而抬頭望向皇帝,眼眸水潤,波光粼粼,惹人憐愛之際愈加叫人疼惜,“陛下,當日妾妃雖與陸貴姬不和,然經此責罰,已明白自己罪有應得。婉嬪此舉,著實將妾妃置於險地。妾妃懇請陛下為妾妃做主。”言畢,在地上伏身哀哀哭泣,似梨花帶雨,如秋菊含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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