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中宮淡笑,擺擺手。


    “娘娘著實過獎。妾妃不過笨嘴拙舌罷了,擔不上伶牙俐齒、巧舌如簧、舌燦蓮花、口若懸河,如何能與娘娘的諄諄教誨相提並論。”故作謙虛之下,嬉笑間,我流暢念出長串誇詞,眼見她失聲微笑,轉而提及龍胎,麵色正經,語氣意味深長,“妾妃口舌再巧妙,亦不及娘娘身懷龍胎——此乃嫡子,國之根本。”


    中宮緩了緩,深深笑道:“妹妹此言極是。然則並非本宮身懷有孕——陸貴姬亦如此。”瞧我的眼眸中流光一道深刻。


    “陸貴姬福分如何及得上娘娘?”身著一身家常藕荷色錦緞齊腰襦裙,外罩銀白色鏤空輕紗的我收斂了幾分鏤空輕紗,笑指她腹部道:“何況瞧著娘娘此胎,似是雙生之象。焉知來日娘娘不會為陛下接連誕下皇子。屆時隻怕日日吵得椒房殿童聲鼎沸、歡聲笑語不已,連福星亦舍不得離開。”


    眼見此話正中其下懷且誇譽得體,中宮歡喜不已,“妹妹如此人物,怪乎陛下,連本宮亦喜歡得緊。”


    眼見時機到來,我使一眼色,倚華自膳盒中取出一碟黑米糕,呈至中宮目前,道:“啟稟娘娘,此乃我家主子特意為娘娘親手所製黑米糕。娘娘若歡喜,不妨多食幾塊。”言論間,遞給慕榆。


    “若娘娘當真心中歡喜,妾妃今日這糕點便做得及時了。”我欣然笑道。


    一旁的湯孝評上前以銀針試過,再嚐過,方對中宮點一點頭。


    眼見如此,中宮安心微笑道:“妹妹如此誠心,待來日本宮誕下麟兒,定為妹妹向陛下好好討賞。”


    “妾室服侍中宮,理所應當,娘娘此話過分抬舉了。”我登時肅麵離座,福身行禮,不卑不亢道。


    “哪兒的話。”中宮瞧沿霜一眼,待她扶起我後,拈起一塊來,隨意而仔細地瞧著,似不經意道:“她人可做不到妹妹這般恭順。”


    沉霽捶著中宮雙腿,聞言,語氣頗不忿,冷笑插話道:“婉姬主子不曉得。自從我們娘娘有了身孕,陛下大權下放琽貴嬪後,我們娘娘想要些什麽都得先報之愫櫻殿。您是沒瞧見那幫奴才的嘴臉,我們娘娘可是看盡了琽貴嬪的臉色。虧了我們娘娘好脾性,若不然——”


    “沉霽!”中宮登時拉下臉來。


    喋喋不休的沉霽當即閉口不言,神態頗委屈。


    “沉霽一時莽撞,妹妹可別見外。”中宮轉向我,微笑道,在紫紅色錦袍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端莊容華,氣韻十足。


    我含笑勸解道:“娘娘不過初初有孕陛下便賜琽貴嬪協理禦殿之權,認真計較起來,焉知非看重嫡長子之故。”


    我繼續朗朗道,眼眸認真凝視中宮,寓意十分深刻,“娘娘若為此鬱結在心,恐辜負了陛下一番心意。”


    “此話何解?”中宮身子前傾,麵色困惑,虧得汐霞扶持方不致歪扭。


    “陛下雖分權琽貴嬪,歸根究底不過為讓娘娘能專心安胎、順利誕下嫡長子。待誕下嫡長子後,大權自會重歸娘娘手中。屆時,娘娘大權在握、膝下承歡,宮中還有何人能與娘娘匹及?若娘娘以為短短十月便足夠琽貴嬪根深蒂固,著實抬舉她了。”末了,我深深地看她一眼。


    許是從未有人對她提及此話,此刻聞言,中宮陷入深深沉思中,我亦不再多言,任她細細品味個中緣由。


    待時辰久了,恐中宮過分耗費神思,我使一眼色,池雩會意,岔開話頭道:“奴婢母親生產時,近兩個時辰方誕下奴婢。而後身虛體弱,人人瞧著有血崩之勢。若非日日食用黑米,隻怕早早離世。待奴婢大了,方明白黑米有補血功效,對孕婦及產後恢複極好。此番婉姬主子特特烹製黑米糕,可見用心良苦。”


    湯禦醫在旁躬身應和道:“池雩姑娘所言甚是,黑米確有補血功效。”


    此時,沿霜已端來一碗雞絲燕窩,以化糕點之燥。


    “婉姬有心。”中宮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隨口一句。


    “能做到妾妃這般投其所好者,自然下足了功課。”我淡淡一笑,“白米可去饑餓,黑米可進補血,隻看人如何利用。既有人棄黑米擇白米,妾妃擇黑米棄白米有何不可?不知娘娘可願一嚐?”言論間,我拈起一塊黑米糕,呈給中宮。


    “婉姬如何認定本宮定會取黑米而非白米?”中宮眼眸頗有深意,笑看一眼黑米糕,並未接過,嘴角笑意幽深。


    “眼下若認真計較,娘娘身懷六甲,著實不宜費神,唯有借助其她嬪禦在旁輔佐方可掌控全局。當前,於娘娘有威脅者唯琽貴嬪而已。雖說十月之期日短,不及一舉殲滅,到底人多。若由得琽貴嬪借此良機撒網收勢,待勢力盤根錯節後根深蒂固,隻怕屆時無力回天,無益娘娘統轄禦殿。妾妃但求娘娘扶持。”言論間,我挺身直立跪在中宮麵前,款款道來,神色肅穆,語氣一片赤誠,連帶著銀白色鏤空輕紗亦緩緩垂落下來,紋絲未動。


    中宮端著雞絲燕窩,舀著勺子,一壁悠悠啜飲,一壁深深思量,半刻後方和柔轉眸,示意沿霜將我扶起,終於道:“何來效力不效力之說,婉姬此話言重了。倒是禦殿姐妹理當多走動,何況婉姬待本宮之心,本宮心裏一清二楚。日後贈糕點也好,請候問安也罷,婉姬每日大可多來幾次椒房殿。”


    “謝娘娘垂愛。”我低眉順眼,已然心滿意足。


    眨眼之間,殿外已然黃昏之境,夕陽遍灑金珠,光輝虛亮,浮空畢現,虛無中空顯黯淡,似水墨濃重。恍然覺忽,夜色晃墨染暗玄,蕭蕭梧葉送寒聲,夜闌風靜撫縠紋,玉漏淡淡研墨香,冷露無聲濕桂芳,好風朧月出月懸,皎潔明亮。


    聽風館內門口,秦斂早傳了皇帝口諭,候在門前疊聲催促,“婉姬主子,您快著點兒呀。陛下可早吩咐了,您可千萬別誤了時辰!”


    晚膳罷,歇息不過片刻,我當即由秦斂領著,坐著明黃幄雲明緙絲七彩雙麵蜀繡鴛鴦戲水錦綢金鑾鳳翟龍恩車,上有鸞鳥,口含鈴,由內侍仔細平穩地引著,往紫宸宮駛去。


    紫宸宮共計二十八根獨石擎簷柱,高一丈八,寬二尺半,下飾漢白玉描盛放金蓮柱礎。左、右、後簷下十八根石柱,皆為八棱形水磨淺雕團龍,每柱雕龍七十二條。前簷十柱浮雕雙龍戲珠,襯以波濤,綴以山石,兩兩相對,精刻細透,威武磅礴,世所罕見。


    溫室殿乃皇帝寢殿,曆來嬪禦侍寢若非自己殿宇,便是此處。不過,我卻是走了旁側小殿——溫浴殿,並非徑直入殿內。


    溫浴殿內引入一口溫泉,羊脂白玉砌就而成,故得名溫浴殿,取溫暖沐浴之意。殿中,帝、後、妃三處沐浴所在皆是四處進水口,池麵正八邊,寓意四平八穩。


    皇帝的金龍浴赫然四隻赤金龍頭昂然立於池邊,池牆並池底刻滿江牙海水紋,江山社稷皆在腳下;中宮的紫鳳浴有四隻紫玉鳳凰瀟然展翅涅盤,正麵出水,吉祥如意雲紋穿插其中,腳底珍珠被琢成百合形狀、拚成牡丹圖形,氤氳之間猶如夢幻仙境;嬪禦所用的芍藥浴乃四隻青玉鸞鳥平然吐水,池牆刻滿芍藥花瓣,底下亦是鮮紅寶石所雕芍藥,嵌碧玉琢成翠葉,溫泉水一入,霧氣彌漫,氤氳四溢,如春日芍藥園,碧色鬱鬱,豔色靡靡。


    所有侍寢嬪禦皆需於溫浴殿中沐浴梳洗方可入溫室殿。


    溫浴殿與溫室殿僅隔一道朱漆描金鸞鳳呈祥填漆紅木小門,門前隻一重鮫綃帷帳,潔白如雪,絲滑柔膩,正是雪絲柔錦無疑,較雪錦愈加難得。


    沐浴時,忽地想起雲容所言禦殿宮規:一旦受到帝王寵幸,無論嬪禦或內禦,一生皆不得出禦殿,亦不予諸王為妻為妾。


    明日破曉,高升旭日便昭示我一生再無出宮機會,亦無自由之時。


    我愈想愈搖擺不定,然則隻得悲涼歎氣,自水中起身,換上微舊的銀線繡杏花芙蓉薄紗寢衣,綁上銀線繡杏花羽紗腰帶,飄飄然如立雲端。紗衣輕薄近乎透明,隻覺身上一|絲|不|掛,耳後傳來彤彤熱意。


    “請婉姬主子入內,陛下已在龍床等候。”一陌生小內侍領著我至帷帳前便停下腳步,聲音輕幻而空靈。


    掀開雪絲柔錦,穿過鋪天蓋地的滾雪帷帳,跨過門檻,我終立於溫室殿中。


    殿中鮫綃帷帳共三十六重,寓意六六大順,層層疊疊如飛雪漫天,滿眼潔白素淨,以燦爛金鉤高掛,燭火下金燦黃爍,腳下係墨亮金磚,平整無瑕,接密縫隙,毫無錯漏。殿頂一口盤莖蓮花藻井,中央為十八瓣大蓮花,周圍盤繞變形莖蔓忍冬紋,紋樣自然。井外有圓形連珠紋、忍冬紋、薔薇紋三道邊飾,千變萬化,各逞其思,各有其妙,富麗瑰姿,美態叢生。


    每前行忐忑一步,便有一層帷帳自身後落下,將我與外界徹底隔離開來,如雪似霧中,天地之間隻我一人。紗幔低垂,造出朦朧氛圍,周遭盡以錦緞遮住,極盡奢華。


    “娥皇,你來了。”


    穿過最後一層雪帷帳,皇帝身著一件明黃雪錦寢衣,光潔如亮,明煌輝璨,不見一絲彩線,隻以純金線細細描出龍紋,衣領袖口皆縫一條細浪白紗,落座窗下朱漆描金九龍衝霄祥雲紋填漆小葉紫檀榻上,手握婪尾杯,旁側擺著一金扣玉杯、一角形玉杯,滿臉笑意,聲腔溫柔四溢。


    金扣玉杯乃中宮所用,角形玉杯方屬嬪禦所用。


    旁側有一朱漆描金雕飛龍在天祥雲紋填漆小葉紫檀木四方小幾,上擺一赤雕蟠龍含珠金酒壺,一隻純金酒杯,不著一絲紋飾。另一旁的雕紅漆戲嬰博古架上擺著一銅琺琅嵌青玉花籃、一琦壽長春白石盆景、一漢白玉石精刻雕花馬、一綠地粉彩開光鑲螺鈿葵花形紫金釉紫砂盒。盒上緊閉赤金嵌解熱含玉鎖,簡單而華貴,盡顯天家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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