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成三十年,這一年隨著繼承人的確定,京中卻反而有了一種風雨欲來的氣氛。


    “此事不宜讓刑部知曉,易打草驚蛇。”黑暗的地牢裏,女人話語輕柔,說出的話卻字字句句都重重砸在聽到的人心裏,那雙手撫摸著手底下的工具,好似在撫摸愛人的肌膚一般愛不釋手,好半晌,才終於在身側女侍衛越發緊張的視線中,吐出後續的安排。


    “拿著我的名帖,去請大理寺少卿過來罷。”


    其中一個女侍衛恭敬應是,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不疾不徐地退下。


    地牢裏很黑,也很潮濕,女人中氣不足,顯然是個身體不好的人,然而準備被提審的李懷義卻半天都沒有等到那邊亮起火光取暖除濕,他在心裏惡毒地詛咒,希望這個領頭的女人大病一場,之前他在家裏莫名其妙就被抓過來,那邊的人本來還想隻抓他,就是這個女人一聲令下,家裏所有人都被秘密帶了過來。


    他沒有聽到之前的對話,還抱著僥幸心理,時不時扯開嗓子威逼利誘,一會兒“本官乃戶部侍郎”,一會兒“老母親年老體弱”,那邊卻靜悄悄地再也沒回答過他。


    而他的家眷之前被喂了蒙汗藥,盡數昏死過去,躺在牢房的地麵上生死不知,昏暗中隻能憑借一丈間隔的牆上油燈勉強視物,看到地上一個個人影。


    在黑暗與寂靜中,李侍郎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再度聽到官靴踩在石板上咯噔咯噔的聲音,燭火亮起,露出的正是大理寺少卿墨偕那張朝野上下無人不知的冷豔美人麵。


    燈下美人都去了三分生人勿近的冷意,而李侍郎卻沒有任何欣賞之心,反而嚇得大叫一聲,隻因他知道,這個斷案如神的女人是女帝的死忠,絕無任何可能為他人辦事。


    他慘叫一聲後,又叫起來,終於明白到底是哪一方勢力出手,又是為何被抓,他連忙訴苦起來,說了多少話,也無非是哭訴他為官兢兢業業多少年,又裝傻說他從無瀆職之舉,更是對陛下忠心耿耿……


    這時候,虞月禾才從原先坐著的地方站起來,將手爐遞給了墨偕,跟她說了幾句話讓她先暖暖,又問她困不困,隨即便一樣沒漏把李侍郎幹過的虧心事、結交過的上司有往來的下屬都報了個遍,隨即才說了他投靠宗室、意圖再培養一位四皇子的密謀。


    之前即使有燈火李侍郎也沒有看到坐在角落的虞月禾,更是沒有從聲音認出她來,這乍一看簡直像是見了鬼一樣,平日裏賢親王溫柔和善,此刻他明白過來隻覺得她仿佛那勾魂的無常一般可怖,他沒有疑惑虞月禾竟然有如此手段,畢竟身為虞昭手裏頭的舊人,哪個不知道虞月禾有多受信任?聽著虞月禾報出來的樁樁件件秘事,臉色也難看起來。


    “好教你知道,你那東街北的外室杏花並她那裏一兒兩女,也一並進了牢裏,使你全家團圓。”虞月禾又喝了一口侍女捧來的熱茶,才從墨偕手裏接了手爐子,說話輕輕柔柔和在朝堂上一樣文雅,卻是叫李侍郎出了一身冷汗,“說說罷,你都知道些什麽,要是再狡辯……”


    墨偕在旁邊壓陣,並在關鍵時刻和帶來的人一起用刑審問,在李侍郎之後,還有胡侍郎、張尚書,乃至員外郎、少監、禦史……


    審完了這些官員,把他們知道的全給套了出來核對,還有旁人要下獄、處置。


    女帝那邊有類似於後世錦衣衛的專人負責私密抓捕,而虞月禾這邊負責提供情報、指揮行動,她舉薦的大部分人都是天然的同黨,常年維護關係下來無一不是站在女帝這邊的死忠,在這次秘密行動中,可以說是極盡封建社會酷刑之大成。


    沒聽完或是聽完虞月禾手上的把柄就招供了的人還算幸運,而那些嘴硬被用了刑,乃至看著心愛的妻子孩子在自己麵前被折磨的官員,無一不驚恐地將墨偕與虞月禾視作最恐怖最殘忍的妖魔,然而,他們的立場與做過的事情早就注定了兩位在平日裏或冷淡正直或溫柔可親的女官不會對他們客氣。


    這場席卷了整個朝野清算未曾被史書記錄,也是女帝繼位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清算,不知道多少曾經站在女帝這一邊的人也想拚一拚從龍之功,可惜這會兒除了虞月禾,誰知道女帝能活那麽久呢?


    穿越者倒是沒有參與的,被虞月禾篩過幾遍,考驗過許多次,又大半是虞月禾舉薦的,就連最會破案的墨偕這樣的人物都是虞月禾一手舉薦,現代社會的人大多數知道隻有女帝還在才能保障女性權益,哪個會反水?


    查到最後不知道多少人落網,裏頭不乏一些女帝曾經很欣賞的官員,乃至一些小官之女出身、曾在宮中任過女官的女官員,乃至還有一幫皇室宗親,就連郡主郡王都下了大獄,牽連之廣令人心驚。


    要知道,像女帝這樣後來以“明”為廟號的帝王,平日裏君臣相得的事情也不在少數,而她最信任、最能代表她態度的妹妹也是溫柔可親,與不少官員都私交不錯,乃至一些人家紅白喜事之事,虞昭都會親至或是令妹妹前去以示恩寵。


    然而就算往日如何親近、如何寬和,到了清算的時候卻沒顧念過一絲往日情麵,女帝也隻是往牢裏走了一遭,最後見一麵就算了結了一場君臣緣分。


    而此時也不過是女帝後期一係列清洗的開始……


    鸞成三十年,京城官員大洗牌。


    鸞成三十九年,南疆官員大清洗,當地土司大規模被換,許多穿越者官員來到此地,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歸化教育,也為後世的民族團結出了一份力。


    鸞成四十八年,女帝在位期間第二次清算,宮中此後再無妃嬪。


    鸞成五十五年,最後一次清算再度展開……


    ……


    最後一位建安時的舊臣,沒有像一些晚節不保的大臣那樣狼狽落幕,也沒有好運到一生圓滿、死的時候不知道兒孫不肖,最後他被體麵地安置在了其中一間天牢,等待著失敗者的結局。


    女帝踏入天牢的時候,便有跟著的人搬進來椅子,又端上茶水點心,即使虞昭和虞月禾同樣年華老去,氣度與上位者的壓迫感也使得這間隻是略微整潔些許的牢房一下子仿佛都精致了起來,原本坐在稻草上的臣子卻沒有按女帝的意思坐過去,而是苦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來昔年舊景一般。


    虞昭沒有在意他這般等同於冒犯的舉動,仿佛眼前的罪犯還是她的友人一般,然而在現實的利益麵前,許多過去的友人都變節離開,不是虞昭給的好處不夠多,而是未知的風險與利益更加吸引人。


    女使為三個人都倒了茶,即使罪臣坐在地上並沒有起身,而出乎他所料,女帝並沒有親切地和他敘舊,隻是和妹妹一起各自喝完了一杯茶,便離開了這一處缺少燈光的囚籠,身後的人立即將她們倆用過的茶杯收起,又搬走了多餘的兩把椅子。


    也許是不甘心,也許是想到了曾經一次次清洗中被他送走的人,這位已經分道揚鑣的朋友,還是選擇了最後質問女帝,他的聲音在地牢裏回蕩出去很遠:“虞昭,像你這樣不留情麵的女人,是否注定會是孤家寡人?”


    在身後獄卒斥責他直呼女帝名字、膽大妄為的時候,虞昭沒有回頭,挽住了妹妹的手,而虞月禾回首一笑:“隻要有我在身邊,姐姐就永遠不會是孤家寡人。”


    她是她最乖巧的妹妹,最忠誠的臣子,最好用的工具,最鋒利的刀,也是永遠不會離開她身邊的人。


    麵對帝王,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像這樣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的帝王,要的不是朋友的體貼,而是最緊密的利益結合體,即使虞昭果決英武、賢明遠見,一生文治武功,麵對背叛時,她僅有的恩澤也不過是最後一麵送別罷了。


    ……


    “我已是這樣的年歲,往後的路,就要你們自己走了。”將情報網徹底交給虞瓏姐弟後,虞月禾卸下了重擔,看起來竟然有幾分輕鬆。


    這位一生都在利益集團最中心,從未出過一絲差錯,更是從數次宮廷鬥爭中完美抽身的皇女離開了她一生堅守的事業,在她身後,是先帝可圈可點、波瀾壯闊的一生,與繁榮發展的時代、並非一代之功的性別平權。


    她實現了對姐姐的承諾,也自此走入了生命中最後一段並不平靜的故事。


    臨走之前,虞瓏問她:“姨母,我自覺這一生過於順遂,外頭都說,要一生挫折,方能可歌可泣,這樣對嗎?”


    虞月禾隻問她:“你看我後半輩子可曾挫折?”


    “自是不曾。”


    “我與許多人說過同樣的話,但是在你們這兒還不曾說過,”虞月禾拍拍帝王的肩膀,慈愛一如過去許多年,“我們之所以經曆苦難,為的是能夠平安順遂,而非一味吃苦,苦難能夠鍛煉意誌,但是這件事情本來就不該被歌頌,因為所謂的可歌可泣是因為你吃過的苦受過的難實在太多,以至於你的經曆豐富。”


    “你要是覺得人的一生要足夠跌宕起伏才好,你得記著,一切吃過的苦都是為了後麵享的福氣,人生不是話本,沒有那麽多值得記錄的事情,好好活著、安穩地壽終正寢,就已經是許多人一輩子的追求了。”


    她吃了前二十幾年的辛勞苦累,才有後麵幾十年的地位崇高而又悠閑,能有足夠的時間為女性權益與快穿者合法安置事宜奮鬥終生。


    而如今她瀟灑給虞瓏留下最後一句勸諫,走出這個門,她就不再是翰林學士,也不再是太常寺卿,隻是年老致仕的宗室賢親王。


    而未來廣闊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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