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城的一隅,住著一個名叫耿十八的平凡人。如今,他已被病魔無情地拖至生命的邊緣,身體極度虛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與死神艱難抗爭。他心裏清楚,自己的生命之火即將熄滅,那最後一絲光亮也在搖搖欲墜。


    在這彌留之際,耿十八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把目光投向守在床邊、滿臉憂愁的妻子,聲音微弱卻又透著幾分決然地說道:“咱們永別的時刻,就在這早晚之間了。我死後啊,是守寡還是改嫁,就全由你自己拿主意了。你不妨跟我說說你的想法吧。”然而,妻子隻是低垂著頭,沉默不語,那緊抿的雙唇仿佛鎖住了所有的心事。


    耿十八心中滿是不甘,他費力地抬起手,輕輕拉住妻子的衣角,再次追問道:“你守寡,固然是好的,能全了我們夫妻一場的情分;可改嫁也是人之常情,我並不怪你。你就坦誠地說出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我這就要與你訣別了,你要是願意守著,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得到些許安慰;你要是選擇改嫁,那我的念頭也就從此斷了。”


    妻子聽了,臉上浮現出一抹淒慘的神色,那眼中的哀傷仿佛無盡的深淵。她微微顫抖著嘴唇,低聲說道:“家裏連一擔糧食都沒有,你還在世的時候,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常常為了溫飽發愁。如今你走了,我又拿什麽來守寡呢?我一個弱女子,要怎麽活下去啊?”


    耿十八一聽這話,原本黯淡的眼神中瞬間燃起怒火,他猛地伸出手,緊緊握住妻子的手臂,手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帶著恨意說道:“你好狠心啊!在這生死離別之際,你竟如此輕易地就說出這樣的話。”話音剛落,他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雙眼也緩緩閉上,沒了氣息。


    可奇怪的是,他死後那雙手卻如同被施了咒一般,緊緊地抓著妻子的手臂,怎麽也掰不開。妻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臉色慘白,她顫抖著聲音,大聲嚎哭起來,那哭聲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


    家裏人聽到哭聲,匆忙趕來。眾人圍在床邊,看著這詭異的一幕,麵麵相覷。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人一起上前,用力去掰耿十八的手指。他們咬著牙,漲紅了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終於把他的手掰開。


    而耿十八呢,他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在一片混沌之中,他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出了門,眼前的景象讓他有些恍惚。隻見有十幾輛小車靜靜地停在那裏,每輛車旁邊都站著十個神情肅穆的人。其中有人拿著方形的紙張,上麵寫著一個個名字,然後仔細地一一黏在車子上。


    這時,駕車的人看到耿十八,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便急忙催促他趕緊上車。耿十八下意識地往車裏麵一看,發現已經有九個人坐在裏麵了,加上自己正好十個。他又好奇地看了看黏在車上的名單,發現自己的名字竟然排在最後。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車子便緩緩啟動了。車輪滾動發出“咋咋”的聲響,那聲音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他隻覺得腦袋一陣眩暈,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到哪裏去。


    沒過多久,車子到了一個地方。耿十八聽到旁邊有人輕聲說道:“這裏是思鄉地。”他聽到這個名字,心中滿是疑惑,這是個什麽地方?為何叫思鄉地?


    接著,他又聽到駕車的人小聲嘀咕道:“今天要抓三個人。”耿十八聽了,心裏一陣害怕,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豎起耳朵,仔細聽那些人交談的內容,這一聽,卻讓他大驚失色,原來他們說的都是陰間的事情。這時候,他才如夢初醒,心裏想道:“難道我已經變成鬼了嗎?”


    想到這裏,他的腦海中一下子就浮現出家中的情景。家裏似乎也沒什麽可牽掛的了,隻是老母親年事已高,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而妻子要是改嫁了,那母親就沒人照料了。一想到這些,他不禁悲從中來,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不停地流淌。


    又過了一會兒,他看到一座高台聳立在眼前,那高台足有好幾仞高,上麵人頭攢動。隻見一些頭上套著袋子、腳上戴著鐐銬的人,正嗚咽著在台上艱難地上下攀爬。旁邊有人輕聲歎息道:“這就是望鄉台啊。”


    眾人來到這望鄉台下,一時間,場麵變得混亂不堪。一個個都心急如焚地踩著車轅,拚命地往台上攀登,仿佛都想快些登上高台去望一望故鄉的方向,那眼中的渴望如同燃燒的火焰。駕車的那些人呢,有的揮動著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人們身上,嘴裏還大聲嗬斥著,讓他們守點兒秩序;有的則伸出手,用力阻攔那些瘋狂的人群,試圖讓這混亂的場麵平息下來。


    可奇怪的是,當輪到耿十八的時候,那駕車的人卻隻是一個勁兒地催促他趕緊上台,眼神裏似乎帶著一種別樣的急切,這讓耿十八心中感到十分詫異。但此時的他也別無選擇,隻好隨著眾人一同往台上爬去。那台階一級接著一級,他每走一步都覺得無比艱難,費了好大勁兒,登了數十級,才終於到了台頂。


    到了頂上後,耿十八迫不及待地翹首往遠處望去。隻見自家的門閭庭院,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那熟悉的一草一木,那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如今卻讓他心裏一陣發酸。可再仔細看那內室,卻是隱隱約約的,仿佛被一層厚重的煙霧籠罩著,怎麽也看不清楚裏麵的情形。耿十八心裏頓時湧起一股淒惻之情,這悲傷的感覺如潮水般湧來,壓得他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就在這時,耿十八感覺身後有人。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個穿著短衣的人站在自己肩下的位置。那人麵容和善,看著耿十八,客客氣氣地問道:“兄弟,你貴姓啊?”耿十八趕忙回過神來,把自己的姓氏告訴了他。那人聽了,也自我介紹說:“我呀,是來自東海的匠人。”說著,他瞧見耿十八滿臉淚痕,不禁好奇地問道:“兄弟,你這是有什麽事兒放不下,心裏這麽難過呀?”


    耿十八聽了,深深地歎了口氣,把自己家中的情況,什麽老母親無人奉養啊,妻子可能改嫁之類的事兒,一五一十地都跟匠人說了。匠人聽了,皺著眉頭沉思片刻,然後湊到耿十八耳邊,小聲說道:“兄弟,要不咱倆想辦法越過這台,偷偷逃走得了,這樣你就能回去照顧家裏了呀。”


    耿十八一聽,心裏先是湧起一陣驚喜,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可緊接著,恐懼又占據了他的心頭,他猶豫地說:“這能行嗎?萬一咱們逃了,陰間的人追上來可咋辦呀?我聽說這陰間的懲罰可是很嚴厲的。”匠人卻拍了拍胸脯,一臉篤定地說:“哎呀,兄弟,你別怕,肯定沒事兒的,咱們小心點兒就是了。我以前也聽說過有人成功逃走的事兒,隻要咱們機靈點兒,一定能行。”


    耿十八還是有些擔心,他指了指這高高的望鄉台,為難地說:“這台這麽高,跳下去要是摔個好歹可咋整啊?萬一摔斷了腿,別說逃跑了,連動都動不了,那不就等著被抓回去了嗎?”匠人笑了笑,安慰他道:“兄弟,你就跟著我,聽我的就行。我以前在家的時候,經常爬高上低的,對這些有經驗。”說完,匠人也不等耿十八再回話,一咬牙,閉上眼睛,率先朝著台下縱身一躍。


    耿十八看著匠人跳下去了,心一橫,也跟著跳了下去。那一刻,他隻感覺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心髒仿佛都要跳出嗓子眼兒了。他緊閉雙眼,等待著未知的撞擊。可沒想到,雙腳落地的時候,竟然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完好無損地站在了地上。兩人站穩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驚喜不已,眼中閃爍著劫後餘生的光芒。再悄悄打量周圍,發現居然沒人察覺到他們逃走了,心裏別提多慶幸了。


    耿十八往旁邊一看,發現他們來時坐的那輛車,還停在台下呢。他趕忙拉了拉匠人,壓低聲音說:“咱趕緊跑吧,別磨蹭了。說不定什麽時候他們就發現我們不見了,到時候可就跑不掉了。”於是,兩人拔腿就跑,那腳步又急又快,仿佛後麵有惡鬼在追趕一般。


    剛跑了沒幾步,耿十八突然一拍腦袋,著急地說:“哎呀,壞了!咱們的名字還黏在車上呢,這要是被按著名字追過來,可就完了呀!他們肯定有辦法通過名字找到我們的。”匠人一聽,也覺得有道理,兩人趕緊又折返回去,朝著那輛車跑去。


    到了車邊,耿十八伸出手指,往嘴裏蘸了蘸唾沫,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寫著自己名字的地方塗了個幹幹淨淨,那動作輕柔又迅速,生怕弄出一點聲響。塗完後,他才又轉身接著拚命跑起來。他們跑得氣喘籲籲的,嘴巴張得老大,呼哧呼哧地直喘氣,汗水濕透了他們的衣衫。可誰也不敢停下來歇一會兒,就怕一停下,後麵就有什麽可怕的東西追上來了。


    又跑了一會兒,終於進了裏門,離家越來越近了。耿十八的心跳得更快了,既有即將回家的激動,又有對未知的擔憂。匠人一直把耿十八送到了他家屋子跟前,剛到門口,耿十八一眼就瞧見了屋裏自己的屍體,那一瞬間,他隻覺得腦袋“嗡”的一下,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緊接著眼前一黑,等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然醒過來了,又活了過來。


    剛醒過來,耿十八就覺得渾身又乏又累,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嗓子裏幹得像要冒煙兒似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痛,心裏煩躁得很。他急切地大聲喊道:“水,快給我水呀!”家裏人本來就被他突然醒來這事兒嚇得不輕,聽到他喊水,更是又驚又怕,不過還是趕忙給他端來了水。


    耿十八接過水,也顧不上別的,“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來,那喝水的架勢,就好像怎麽也喝不夠似的。好家夥,這一喝就喝了一石多的水呢,那水順著他的喉嚨流下,仿佛幹涸的土地迎來了甘霖。喝完水後,他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對著空氣作揖拜了拜,就好像麵前有人似的。家裏人都麵麵相覷,不知道他這是咋了,眼中滿是疑惑和擔憂。


    接著,耿十八又起身出門,朝著門外拱手作揖,嘴裏還念念有詞,像是在跟誰道謝一樣,那虔誠的模樣讓人捉摸不透。折騰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屋,往床上一躺,就僵臥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了。


    家裏人瞧著他這一係列奇怪的舉動,心裏直犯嘀咕,懷疑他這到底是不是真的活過來了呀,說不定是有啥邪乎事兒呢。大家圍坐在一起,小聲議論著,眼中滿是恐懼。不過,大家觀察了一陣子,發現他除了這些怪異的行為,也沒別的異常情況,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慢慢地,家裏人壯著膽子湊近了問他:“你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呀?怎麽醒了之後淨做些奇怪的事兒呢?”耿十八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地跟家裏人說了一遍。


    家裏人又好奇地問:“那你出門幹啥去了呀?”耿十八回答說:“我去跟送我回來的那個匠人告別呀,人家幫了我大忙,我可得好好謝謝人家呢。要是沒有他,我就回不來了,也沒法照顧你們了。”家人又問:“那你咋喝那麽多水呀?”耿十八想了想說:“剛開始那水是我喝的,我實在是渴壞了呀,在那邊一直沒喝到水,嗓子都快冒煙了。後來那些水呀,是給匠人喝的,人家也累壞了,跑了那麽遠的路,可不得喝點兒水嘛。”


    後來呀,家裏人給他端來了湯羹,一勺一勺地喂他,讓他補補身子。就這樣,過了幾天,耿十八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臉上也有了些血色。不過,經過這一遭事兒,耿十八心裏對妻子之前說的那些話一直耿耿於懷,每次看到妻子,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她當初說的那句“家裏連一擔糧食都沒有,你還在世的時候都難以維持生計,我又拿什麽來守寡呢?”這讓他打心底裏厭惡、瞧不起她了,從那以後,再也不願意和她同床共枕了呢。那曾經的夫妻情分,似乎也隨著這一場生死之變,變得如薄紗般脆弱,在風中搖搖欲墜,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聊齋狐妖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周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周哥並收藏聊齋狐妖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