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顧語存現在還畫畫嗎?”李茉聽完後沉默良久,問道。


    “他在省一小當美術老師,應該還是畫的。”程月華說道,“事實上,我也很久沒有見過他了。總是覺得,見到他就會想到以前的事情。”


    “我也說不清我的感覺,他以前是一個畫家啊...”李茉吸了吸鼻子,她想哭,卻極力克製住了自己的情緒。她想象過顧語存有家庭,有孩子的模樣,也想象過白雨玲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他抱著自己孩子的模樣。但是不管在哪種想象裏,顧語存依然是個浪漫的畫家。他也許已經有了自己的畫廊,也許他的作品已經小有名氣。但是他居然甘願回到原地,隨了當初他父親給他指的那條路,當一個平凡人。


    “小茉,他沒有辦法,他在餘老師知道這件事之前就主動提了退出畫廊的工作,然後他沒有再去過南方。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應該責怪誰,他唯一能責怪的,或許就是自己當時那點留下白雨玲工作的善心。可是善良應該被責備嗎?”程月華提起顧語存的故事,早已不會再流淚了,她憂鬱地問李茉。


    今天的局麵是白雨玲一手造成的,但是她早已黃土白骨,無處可尋,又將女兒托付給了顧家。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降臨是一個陰謀,隻知道自己的爸爸是顧語存,並且全心依賴著他。


    球賽結束了,糖煙廠進了四分之一決賽,韓廠長說要提前擺慶功宴,要籃球隊的球員們吃完飯再回鎮裏。李茉說自己不參與,她在省城逛逛,等埃裏克和李承良聚餐結束了再一起回去,埃裏克便也說自己不想參加了。打完比賽他就急匆匆跑到了最後一排,李茉介紹他和程月華夫婦認識,說這是她大學時候最好的朋友。


    “很高興認識你,比賽很精彩。”程月華對埃裏克友好地說。


    “是啊,我們贏了那個造茶葉的廠,有一點困難,但是贏了。”埃裏克擦了擦手心的汗,挨個和程月華夫婦握手。


    “是啊,那是我爸的廠,他看了上半場就回去了。”莫俊明吐了吐舌頭說道,埃裏克謙虛了,糖煙廠對茶廠的球隊不是一星半點的碾壓,這個埃裏克得分最多,三分球投得又準又漂亮,他都懷疑糖煙廠的這個外援是不是職業籃球選手了。


    “籃球隻是我的愛好,我還喜歡音樂,都是業餘水平,我聽小茉說你是個警察,那很酷。”埃裏克對莫俊明也很友好,見到他們夫婦之前,李茉就說過她這幾天在省城想找這夫妻倆敘敘舊,他們都是自己很好的朋友,都是很率真的人。


    四個人聊了一會兒,程月華邀請李茉和埃裏克去他們家吃晚餐,李茉要了地址,說晚點再去拜訪,埃裏克還要和李承良說點事,程月華夫婦就先走了。


    “為什麽不和他們一起去?我和二哥都說過了不去球隊聚餐啦。”埃裏克摸不著頭腦。


    “她剛才告訴我了一些事,我路上和你說吧,我們先走。”李茉拉著丈夫的胳膊,她心裏有了決定。


    李承誌將車借給了李茉和埃裏克,他們在國外的時候習慣了開車出行,這次來省城也是離不開車的。路上,李茉說了方才比賽的時候,程月華告訴自己的事情。樂天派如埃裏克,也在聽完的那一瞬間感到了悲愴和淒涼。“所以,我們現在是要去顧的家嗎?”他問,如果是的話,他必須要阻止妻子。在一個過得不甚如意的人麵前展現他們的生活有些不公平,他是個共情能力很強的人,這個顧先生雖然是李茉的前任,可是根據程月華聽到的和說出的一切,他並沒有做任何喪德敗行的事情,他隻是...他隻是過於善良了。


    “剛才月華問我,他的那點善心應該責備嗎?我是知道答案的,因為我自己曾經和他一樣善良,其實很多時候,我比顧語存更加善良,也更加愚蠢。你知道嗎,我聽完以後也覺得顧語存非常不幸,但是如果,他在一開始就和我說了實話,我會難過,會覺得被背叛,但是我也會在那時候就知道那個女孩就是白雨玲,我會知道她的目的,然後追著這個目的找到答案,避免一切悲劇的發生。所以善良並不該被責備,不忠才是錯誤的開始。他自己一開始的執念和選擇,才導致了現在的結局。”李茉平靜地說道,她這五年不停回憶著和顧語存那段時間相處的點點滴滴,其實有些端倪一開始就可以逆流而上找到答案,她也質疑過,也問過顧語存,但是顧語存全部否認,直到他撐不下去,情緒崩潰了,顧語存都嚴守著那個秘密。


    “所以你要對著他說出這些嗎?親愛的,我覺得,這樣就夠了。”埃裏克將車停在了路邊,溫柔地看著李茉,“你真的覺得指出這些事情你會好過嗎?”


    “埃裏克,我也覺得很糟糕。”李茉喃喃道,“或許我們直接去月華家吃晚餐比較好吧。”


    “你隻是想對他說,你看我沒有做過錯誤的選擇,所以我過得很好,但是你對我說謊,你選擇隱瞞我,所以你無法達成夢想,隻能養著別人的孩子,這都是因為你那時候的選擇錯了。”埃裏克的語氣有些激烈,看著妻子泫然欲泣,又緩和了語氣,繼續溫和地勸著,“但是每個人都做過錯誤的選擇,正確或者錯誤這樣的結論也隻有才產生了實際的結果之後才能斷定。所以你為自己保留一點美好的回憶,這樣不好嗎?一定要用這樣的指責和至高臨下的審判來為曾經的感情落下句點嗎?”


    “這條街下個路口右拐,有一家西餐廳,店裏的蛋糕很好吃,我們買了帶去月華家,當禮物吧。”李茉聽完後,轉換了話題。她從心裏感激著埃裏克,他不僅是她的丈夫,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差點迷路時候返航的信號。她回國,為了修複和家人的關係,探明當年的真相,是因為埃裏克,現在她放棄了去找顧語存理論的想法,也是因為埃裏克。


    埃裏克也知曉她隻是一時情緒上頭,不再和她爭論,兩人在瑞蒙西餐廳前停了車,一起走進去。


    “這個地方變小了。”李茉看著這家熟悉的西餐廳,不由感歎。


    那時候她和顧語存在這家餐廳第一次一起吃飯,算是他們第一次約會了,也是她第一次吃到瑞蒙的奶油蛋糕,後來每一次顧語存來省城都會給她買。再然後,她去過許多美好的城市,在各式各樣的甜品店,西餐廳都點過蛋糕,沒有一家可以做出這樣的味道。她對省城的記憶就停留在了瑞蒙的奶油蛋糕,然而現在看起來,瑞蒙的裝修也不似從前那樣高檔奢華。現在經濟水平提升了,省城的西餐廳越來越多,奶油蛋糕也不像以前那麽俏了。


    她的目光掃過那些木質餐桌,斑駁的牆紙,可以看見梧桐樹的玻璃窗...最後落在了床邊一對父女的身上,李茉愣住了神。


    那是顧語存。


    盡管多年不見,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但她不敢相認。


    顧語存沒有看見李茉和埃裏克,他專注地拿著刀叉為女兒切牛排,然後又細心地為女兒擦著嘴上的蕃茄醬。


    “爸爸,吃肉。”女孩大概不習慣用這些餐具,用勺子舀著牛排要喂給顧語存。


    “真好吃,把飯飯和肉肉吃完了才能吃蛋糕哦。”顧語存也自然地接受女兒的投喂,柔聲細語地對女兒說。


    李茉終於知道顧語存的變化在哪裏了,他長大了,成為了一個父親。


    這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李茉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現在她也是一個媽媽了。


    “我們走吧,還要再買點什麽嗎?”埃裏克從店員手裏接過包好的蛋糕,他還單獨打包了一盒帶回去給李家人。見李茉一直看著窗外,他走過去摟著她的腰,也看向妻子看著的方向,那隻是人世間最平凡常見的一對父女。


    “沒事,走吧。”李茉抬起頭,對埃裏克溫柔一笑。


    她說得很輕,顧語存還是聽見了。看著背影,他認出了那曾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想開口叫她的名字,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了似的,發不出聲,他一直看著那身影走出了西餐廳。那是李茉,她身邊的,應該是她的丈夫吧。顧語存看著李茉的丈夫為她開了車門,扶著她坐了進去,李茉應該是有孩子了。


    不知道她看見自己沒有?


    她是回國了嗎?


    ......


    “爸爸!”女兒把湯打翻了,全都倒在了沙發,驚慌失措地叫著顧語存。


    他立馬將女兒抱了起來,用餐巾擦著沙發,這是羅宋湯,倒在白色的沙發上極為顯眼。服務生也來了,說他們處理就好了,心裏想著這個父親怎麽讓孩子自己吃飯,弄得一團糟,不知道要收拾多久。


    顧語存置若罔聞,專注地擦著沙發,直到女兒又哭著喊了一聲爸爸,他才注意到女兒和自己身上也全都是番茄汁。女兒這件外套是程月敏買的,弄髒了回去她又該嘮叨了。更糟糕的是,這孩子雖然年幼,察言觀色的能力卻不輸顧語存,自然是看出了服務生眼神裏的不耐煩,所以大哭了起來。


    他抱住了女兒,拍著她的背安撫著。窗外那輛黑色的車還沒有走,車裏坐著他曾經的愛人。顧語存透過玻璃,都能看到李茉在看向這邊。她定然是看見自己了,一定是的。哭鬧的孩子,打翻的湯碗,手忙腳亂的他,她一定全都看見了。


    顧語存低下頭,在心裏說了句對不起。


    “那是顧嗎?”車裏,埃裏克問李茉。


    剛才他就覺得李茉看著心煩意亂,他們走出了店,李茉讓他先別開車,自己則還是看著那對父女出神。如果這是顧語存的話,埃裏克看不出他有哪裏這麽值得緬懷和留戀,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他看著還沒有莫俊明有活力和生機。


    “不是,走吧。”李茉轉過頭,搖上了車窗。


    埃裏克也不再問,他哼著歌,發動了車。李茉輕輕地牽起埃裏克的手,十指緊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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