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正在察吏安民,要想挽回南宋的頹勢,訪得台州知州唐仲友貪婪不法,迭連三上疏彈劾不報。原來左相王淮是仲友的戚屬,在暗中庇護,藏過朱熹奏疏,調仲友為江西提刑,三麵令監察禦史陳賈奏言:“道學之士,無非假名售奸,實無治國才能,願陛下擯棄勿用,免為所害。”這幾句雖未直斥朱熹,實在是為熹而發。晦翁先生聞得這種蜚語,氣得他發昏章第十一,迭上疏乞奉祠。有謂令他主管台州崇道觀。就此即日與東萊先生呂祖謙,南軒先生張栻等,講學論道,著書以惠後學。這也是他明哲保身之計。且說上皇高宗,自退居德壽宮後,不聞朝政,優遊歲月,兼得孝宗一月四朝,侍奉甚勤,足以樂享天年,直到淳熙十四年,壽達八十一歲,須發皆白,忽於是年八月得病,孝宗輟朝,入德壽宮侍奉湯藥。無如壽限已終,竟然駕崩。孝宗號哭不已,兩日不曾進膳,並召宰相王淮入宮,麵諭道:“朕欲效法晉 孝 武、魏孝文實行三年之喪,素服聽政。司馬光《通鑒》中,記載甚詳,諒卿亦必閱過。”王淮答道:“陛下以大孝為天下倡,臣等自當仰體上意。”


    孝宗遂手書哀詔道:


    大行太上皇帝,奄奄棄養,朕當衰服三年,百官自遵易月之令。


    即日欽派大臣治喪,務極隆重,一麵詔令恭擬廟號。按高宗在位,凡三十六年,內禪後退居德壽官,又曆二十五年。當下翰林學士洪邁請上廟號世祖。直學士院尤袤奏道:“稱祖殊欠允當。在洪學士援漢光武為前例,殊不知大行太上皇帝,屾與光武出處不同:光武為長沙王後,布衣崛 起,不與哀、平相繼,特創中興事業,廟號理當稱祖,上皇中興,事業雖與光武相同,不過是繼徽宗正號,分明以子繼父,與光武別宗繼位,絕然不同,臣意宜上高宗二字為確當。廟號乃昭垂萬世的隆像,還請陛下斟酌!”孝宗深以為然,群臣也無異議,遂定號高宗。高宗晚年,處境優遊,身體頗覺健康,何竟遽爾崩逝?都為喪了一個最愛寵的劉貴妃,傷慟逾恒,竟致不起。那劉貴妃是晚年所納,故爾上文未曾提及,隻好於死後追補幾句,諒必著官們所樂聞的。劉貴妃原係臨安人氏,初入宮為紅霞帔(宋宮女使之普通名稱),豔質天生簡直是個無雙國色。自得高宗寵幸,初奉婕妤,繼遷婉容,至吳後正位中宮,遂封為貴妃,惟性好奢華,嚐因盛暑酷熱,用水晶作腳踏。高宗崇尚儉樸,見之頗為不悅,即取水晶置榻上作枕臥,劉妃自是稍知跡斂。在香紅承寵時,帝眷稍衰。自香紅於淳熙二年疾歿,於是高宗的晚年愛寵隻有劉妃一人,寵眷日隆。直到淳熙十四年三月,劉妃去世,高宗悲泣逾恒,竟因此得病而崩。後人論高宗有可用的將相,有可乘的機會,終為汪、黃、秦檜所誤,卒至臣妻虜廷,苟延殘喘,殊堪浩歎,閑言剪斷,且說孝宗居喪,白衣布袍,視事內殿,每遇朔望,則衰絰持杖,詣德壽宮舉哀,一麵詔王太子參決庶務。那時魏王愷早已病歿。孝宗泣然道:念“前年越次立儲,出就為此兒福薄,而今果然去世了。”由是孝宗心灰意懶至淳熙十六年,進周必大為左丞相,留正為右丞相。必大入對謝恩,孝宗以紹興傳位親紮授他道,“禮莫重如宗廟,朕當孟享,嚐因病分詣,孝莫若執喪,朕礙於朝政,不得日至德壽官舉哀,若不退休,更有何待?卿即擬定草詔,朕將擇日禪位了,無勞卿等諫阻。”


    必大見上意堅決,諒難勸阻,隻好唯唯受命而退。過了數日,孝宗又問必大道:“詔書擬就沒有?”必大知難延挨,隻好進呈詔章。孝宗披閱一過,就命頒詔傳位。屆期,孝宗易吉服,禦紫宸殿行內禪禮。太子惇登殿受禪,一切儀製,都與孝宗受禪時相同。禮成,孝宗先退。丞相率百官朝賀新主,是為光宗皇帝,改元紹熙,尊孝宗為壽皇聖帝,皇後謝氏為壽成皇後,皇太後吳氏為壽聖皇太後。皇太後徙居慈福宮,改德壽宮為重華宮。孝宗傳位後,即易素服,退居重華宮,大赦天下。次日,冊立元妃李氏為皇後。後係安陽人,是慶遠軍節度使李道中女。當後生時,有一黑鳳集營前,因之取名鳳娘。比聞川中道士皇甫坦善相人術,道中遣人邀坦至署,遍相諸子女。及見鳳娘,坦作驚異狀說道:“此位千金,將來當母儀天下,還宜善加撫育,小道得便,當為之上達九重。道中很為快慰。看官們,你道皇甫坦怎敢出此狂言? 原來他名重公卿,時常入宮邸替諸王子看相。魏王愷福薄短壽也是他說的。平心而論,他的相術,確是不弱。當下他別過道中,就往臨安,便得以鳳娘的福相,奏知高宗。高宗信之如神明,言無不聽,就令人向道中論婚。次年,即聘鳳娘為恭王妃,旋生嘉王擴。不料鳳娘自小嬌養慣常,麵貌雖然秀麗無雙,性情卻也悍妒無比。自冊立為太子妃後,時常在高孝二官前,屢言太子左右的過失。高宗不悅,嚐語吳後道:“太子妃出自將門,剛愎有餘,溫柔不足。我誤聽皇甫坦之言,已後悔莫及咧!”孝宗亦然,向太子妃屢加訓話,令她以吳太後為法,若不痛改前非,行當廢汝。無如鳳娘悍妒成性,非但不自認過,反引以為深恨。如今立為皇後,益發誌得意滿,打算一泄數年來積受的夙恨。怎樣泄恨?後文自有交代,現在先要敘明金邦一段遺聞。看官們閱過《通鑒》的,都知南宋時代,金、宋兩朝的年號並立,所以小子不得不夾寫金邦的朝政。


    當光宗受禪之年,適值金主烏魯崩逝。因太子先卒,以孫原王璟嗣位,是為章宗。尊烏魯廟號為世宗。那世宗為金邦第一賢主,因故妃烏林答氏以利剪刺喉殉節,即位後,至死不曾立後,僅追封烏林答氏為皇後,好算得是個義夫,而且愛賢禮士,崇尚節儉,宮中飾品,戒用黃金,嚐語左右道:“何苦搜括民財,以供我一人的浪費。”甚至修葺宮室,即以宮人節省的歲費,移作工資。因是薄賦寬征,修文偃武,人民都改惡從善。每歲刑部錄囚,死罪不過數十人,國人因之稱小堯舜。所有宋、遼宗室,寓死金邦的,一律移葬河南廣寧舊陵旁。在位二十九年,遠近謠歌,逝世時萬民流淚,悲聲振野。自璟嗣位,遠不及乃祖,金邦自是日漸寢衰了。且說光宗受禪後,進留正為左丞相,黻黼升平,國內總算相安無事。不過宮中有了位那悍妒絕倫的李皇後,時時要想離間三宮,乘間竊柄,方可暢所欲為,報複夙恨。偏偏光宗又是個儒弱之徒,愛了李後的美色,奉命維謹,不敢違拗。好像晉惠帝遇見了賈南風,唐高宗遇見了武則夭,百依百順,猶如孝子侍奉慈母。光宗心中卻很明亮,曉得李後一人,獨木不成火,幹不出什麽大事,全仗幾個宦官,做她的爪牙,供她的驅使,隻有用釜底抽薪之計,借端把這班宦官一律斥逐,那末娘娘雖然橫行,已成了沒腳蟹也,無所施其技了。這個計策是好的,無如素性懦弱,一時未敢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施諸實行。這班宦官何等乖覺,早已窺出上意,就合辭在李後前,懇求庇護。李後慨然允諾,安慰他們道:“宮中由我做主,不得我同意,誰敢難為你們。”由是每遇光宗憎厭宦官,她必極力庇護。弄得光宗有計難施,悶在心頭,漸漸變成了一種怔忡症。壽皇聞悉光宗得了心疾,那得不要焦急,一麵命禦醫細心調治,一麵親自翻檢醫書,尋得一個良方,合成丸藥,以備給光宗試服。


    本來光宗隔三四日必至重華官問安,偏偏現在十數日不至。原來這合藥的消息,早被宦官探悉,便無事生風,密告李後道:“壽皇合成一種藥丸,等得帝駕往省,當麵按藥試服。語雲:‘藥能生人,亦能死人’。服後倘 有不測,如之奈何?”李後信以為真,力阻光宗免入重華官定省。光宗原非大病,隔了幾天,已告痊可。李後就命心腹宦官整整備了一席極可口的禦筵,等到光宗人官,就請他上座,自己旁坐相陪,殷勤勸酒,小飲談心。光宗見娘娘喝了幾杯酒,臉泛紅霞,益覺斌媚可愛。李後就說道:“擴兒年已長成了,前蒙陛下封為嘉王,何不就冊立為太子?此兒頗有才幹,定能相助一臂之力。”光宗含笑答道:“朕也早有此意,且待稟明壽皇,就可冊立。”李後道:“這是分所當然,何必稟明壽皇呢?”光宗 答道:“立儲為國家大事,父在子不得自專,豈可不稟明壽皇?”李後默然不語。心想:我預備這席禦筵,專為此事,如今仍不得要領。若然稟明壽皇,預料他必不讚成。他既視我若眼中釘,豈肯立擴兒為太子呢?想到這裏,興致索然,就此罷宴撤席。次日,壽皇聞得光宗病已告 痊,召他赴重華宮內宴。宦官先報李後。李後吩咐勿使皇上聞知,她自行乘輦徑入重華官,向壽皇行禮畢。壽皇劈口就問道:“皇上病體痊愈嗎?”李後答道:“前天病已大愈,今天卻又不甚健適,特命臣妾前來侍宴。”壽皇皺眉說道:“他正在壯年,已如此多病,將來年紀大了,便奈何呢?”李後就接口道:天“據臣妾愚見,皇上既然體弱多病,不如從速冊立嘉王擴為太子,隨時叫他助理朝政,皇上自可少費幾許心力,不無大補。”壽皇答道:“受禪剛屆一年,就欲冊立太子,殊嫌太早,況且儲君關係宗社安危,還須擇賢而立,豈可急遽從事!”


    李後變色說道:“立嫡以長,乃是曆朝定例,臣妾係六禮所聘,忝居中官,嘉王擴又為李後所生,年事已長,為甚不可冊立呢?”這一席話,非但唐突壽皇,連壽成皇後謝氏也帶著。因為謝氏是由貴妃進封第三次的繼後,而且光宗猶 是郭後所出,並非謝氏親生。李後特出此言,實是有意嘲笑。壽皇聽了這一席話,勃然大怒道:“你敢來揶揄我麽?無禮已極!”李後就轉身退出,不願守待內宴,急急地登輦還宮。入寢室不見光宗,就詰問宮娥,知他到黃貴妃宮中去了。那黃貴妃本是謝皇後宮中的侍女,當內禪之時,孝宗見那鳳娘情性悍潑,光宗又無姬侍,特將黃氏賜給光宗。光宗見她性格溫存,體態端壯,寵愛非常,受禪後即封為貴妃。在李後視之,好似眼中釘。這時從重華宮回來,剛正受了壽皇的訓斥,憤無可泄,忽聽光宗已往貴妃宮中,好似火上添油,怒衝衝趕往貴妃宮中,不待內侍通報,闖然直入。隻見光宗正和貴妃並坐在那裏,握手談心,就立在寢宮門首,大聲說道:“陛下龍體才得告痊,理該清心寡欲,以資調養,奈何複在此縱情調笑?倘再龍體欠安,誰任其咎?”光宗連忙起立相迎。黃貴妃已嚇得花容失色,戰兢兢,跪地相迎。李後隻做不曾看見,盡她跪在地上,不去理會她。光宗很覺不忍,就握住了李後的手,同回中官,貴妃才得起立。當下帝後倆到得中官,光宗見李後珠淚簌簌下墮,就加意安慰道:“以後朕不去就是了,何用如此悲傷呢?”李後答道:“陛下貴為天子,隻有幾個嬪後,難道妾還不肯相容?隻因病體新痊,理宜靜養,不得不進忠言諫阻。至於臣妾流淚悲傷,並不是為黃貴妃,另有切膚之痛,要求陛下為臣妾作主的。”說到這裏,益發抽抽噎噎大哭起來了。光宗弄得莫名其妙,連連溫語詢問,李後方命內侍召入嘉王擴,母子倆一起跪下。


    李後說道:“壽皇將要把妾廢逐,另選中宮,妾與擴兒,將來不知如何結局,難道陛下還沒有曉得?還是假作不知呢?”光宗聽說,益發如墮五裏霧中,很誠懇地說道:“朕實不知,你倆且起來,把廢後的來因,細細地說給朕聽。”李後就同嘉王起立,把壽皇所說的一席話,添枝添葉地再說一遍。光宗此時已被李後籠絡得糊糊塗塗,不加辨別,竟然信以為真,便道:“朕就此不入重華宮。自從受禪以來,四海安寧尚無失德,諒他也不能將朕廢去。你倆不必擔憂,朕既承大統,難道妻兒都不能保護麽!”李後方才轉悲為喜,命嘉王退出。密談多時,李後就乘機請立李氏家廟,光宗自然允許,次日,就傳旨建築。偏偏樞密使王藺以為不可,上疏諫阻,疏稱:“皇後家廟,不當用公費建築,此是曆代之遺規,先朝之定例,陛下理宜遵守之。”疏入不報,反觸怒了李後,立請光宗將他罷職。光宗口雖答應,心猶不忍,未即下詔。李後竟不及待,親筆寫了罷免王藺的上諭,給光宗看過,馬上遣內侍發出,一麵進葛邲為樞密使。


    正是:


    直言極諫誠何益,堪笑君王遇悍獅。


    欲知李後如何專權,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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