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潘美指揮崔彥進、李漢瓊、劉遇、曹翰、米信、田重進各軍,已屢敗漢兵,襲著先前太祖攻圍的計劃,進築長連城圍攻太原,晝夜攻打,矢石交下。北漢待外援總不見到,糧道又被宋軍斷絕,正是糧盡援絕,力竭勢窮,太宗禦駕既至,督戰益緊,更把一座太原城,弄得城無完堞,兵無整隊。城中百姓,一個個驚慌駭懼,劉繼元尤其寢食不安,於是再遣急足,齎蠟丸密書,從間道赴遼催請救兵。這急足行至石嶺關,恰被郭進部下邏卒獲住,搜出蠟丸密書,連人帶證,一並送到郭進帳下。郭進複轉解至太原,請太宗發落。太宗即命斬決於太原城下,懸首示眾,並傳呼城上道:“遼邦遣來的救兵已經在白馬嶺滅得個片甲無存了!縱是再發幾個急足去請援,我們就不捉住把來殺戮,好好地讓他到遼邦去,遼邦也再沒救兵了!如果趁早歸降,還可保全一城生命,赦宥爾等罪惡。倘仍然負固困鬥,城破的日子,定不免玉石俱焚哩!”劉繼元適在城上親自督兵守禦,看見宋軍殺戮他所遣的急足,又聽得宋軍傳呼的話語,曉得遼兵已敗,外援真個沒了指望。一座孤城,怎能久當宋軍傾國的精銳連連攻打,進不能進,退無可退,嗒然歎道:“朕今日有死無疑了!”說著眼淚隨聲而墮。那些守兵見著,各自淒然。這麽一來,北漢兵守禦力立時低降,宋軍卻又攻擊加緊,直到了千鈞一發的時機。劉繼元正在萬分憂急,忽見前麵宋軍紛紛辟易,兩員大將,一先一後,領著一支如狼似虎的兵馬,衝開宋軍戰壘,直趨向城門而來。到得近時,劉繼元看得親切,不是別人,乃是健雄軍節度使劉繼業父子。原來劉繼元切盼遼邦救兵不到,乃詔調劉繼業引兵入援。劉繼業奉到急詔,知太原緊急,即與兒子劉延郎,領兵星夜馳援。


    當下劉繼元喜慰道:“劉繼業父子到來,朕得生望了!”即傳令開城放入。劉繼業參見劉繼元已畢,即分兵助守城池,親自往來指揮,兵氣複振。宋兵見有兵入城去了,忙報與太宗。


    太宗問明情形,謂潘美道:“這真是兩員忠勇良將!卿等破城時,務要為朕勸他生降,勿傷害了他。”


    潘美對道:“敬當為陛下致此忠良勇將。”


    太宗便又傳令猛力攻城,且親自領馬軍都軍頭輔超,鐵騎軍指揮呼延讚,直至城下督攻。


    眾將見聖駕親冒矢石,大家哪還 敢愛惜生命,悉力猛撲。一霎時,毀去城堞多處。宋軍正待擁進,那邊劉繼業早指揮弓弩手,萬箭齊射,宋軍遂不得入城。劉繼業即時督兵挨處修築複原。輔超憤極了,架梯親登,手執刀盾,冒死直上。劉繼業見了,命長槍手攢刺輔超。輔超不能複上,隻得退歸城下。解甲審視,身受十餘創,血透重衣。太宗嘉他忠勇,即賜錦袍銀帶,命他回營休息。太宗見劉繼業守禦如此盡力,恐怕攻得城破,殺傷必定不可勝計,非是王者之師所忍做的,因令暫停攻城。回禦營親寫詔諭,用箭射入城中,複招劉繼元降順,許他得保始終富貴。先前太宗曾遣使詔諭劉繼元來歸,使者到城下,守陴將兵不納,所以此次便不遣使,用箭射城中。這時已是五月。劉繼元得到箭頭詔諭,心意已動,但還在猶疑。翌日,指揮使郭萬超竟逾城出降,親信的臣子亦多逃亡而去,雖劉繼業堅守不懈,部下將士盡已離心,城中實有岌岌不可終日的趨勢。劉繼元乃決計出降。


    是日夜間,劉繼元遣客省使李勳,奉表見太宗,乞請降服。太宗立詔允許,並麾兵退一箭地,以示不複逼迫。太宗因轉至城北,登城台,張樂設飲,大宴從征諸臣。明晨,劉繼元率百官出降,縞衣紗帽,待罪台下。太宗特詔赦免他的罪,賜襲衣玉帶,召他升台。劉繼元升台,叩首謝罪。太宗又詔授檢校太師、右衛上將軍、封彭城郡公,給賜甚厚,劉繼元複叩首謝恩。太宗即命導引軍兵入城。劉繼元領旨下台,先行導引潘美等軍入城。將近城門,城上劉繼業大聲道:“勿再進!我主雖然歸順了,我卻不願生降!願開城與你們一戰,拚個你死我活!”潘美見是劉繼業,即止住各軍暫停勿進,回報太宗知道。太宗即禦駕親臨,命劉繼元單身入城,好言撫慰劉繼業歸降。劉繼業不得已,大哭一埸,解甲開城,至太宗駕前投順。太宗大喜,要厚結其心,忙下車親手把他扶起,麵授為右領軍衛大將軍,並解腰間玉帶賜與給他。這劉繼業乃太原人氏,本來姓楊,單名做業,在劉崇時,因愛他忠勇,賜姓劉,更名做繼業。至是太宗遂命劉繼業複姓楊名做業。後為宋朝名大將,稱呼為楊令公。當下楊業即親導太宗並潘美等軍兵入城。太原遂屬宋。


    這正所謂:


    請看今日之城中,


    竟是誰家之天下。


    北漢始祖劉崇,係後漢高祖劉知遠弟,受封太原。郭威篡漢,劉崇遂僭立稱帝,號做北漢。劉崇傳子劉鈞。劉崇有甥二人,一名薛繼恩,一名何繼元:都是劉崇女所生。因為劉崇女嚐兩嫁: 初嫁與薛釗,生薛繼恩;再醮與何家生何繼元。二子都幼孤,劉崇因劉鈞無子,命俱收為養子,同改姓劉氏,劉鈞歿後,劉繼恩立。旋劉繼恩被弑,劉繼元因郭無為固擁,遂得入繼。劉繼元妻段氏,常因小過,被劉鈞後郭氏所責,不久病死。劉繼元疑是郭氏毒殺,至是便弑郭後。宮中嬪禦,多遭冤死。劉鈞十子中,劉鎬、劉鐃、劉錫三個最有賢行,劉繼元便先幽殺三人。劉繼元性情極是殘忍,臣下少忤他的意旨,便誅戮這個臣子的全家。自太祖親征北漢,或是遣將攻伐,劉繼元因而殺傷自己的臣子,不可勝計。大將如張崇訓、鄭進、衛儔;樞密使如高仲曦;舊相如張昭敏等,都先後被他殺死。故當他窮蹴歸降,諸臣便請太宗將劉繼元治罪,加以顯戮。


    幸而太宗道:“大凡亡國的君主,不是失之暗弱,就是失之殘暴。不然他怎麽會弄到亡國呢?似這等的人,隻該憐憫,不可問罪。所以太祖皇帝從未殺一降君,即是這道理。朕今日處國,怎好便不依照先例呢?”遂不加罪劉繼元。總計北漢自劉崇僭立起至劉繼元歸降日止共曆四主凡二十九年,始被宋朝滅亡。太宗既入城,命毀太原舊城改為平晉縣,以榆次縣為並州,遣使分徙太原的百姓往居。又命縱火焚燒太原廬舍。居民趨避不及,燒死的很多。這一役總算達到目的,幸獲全功,共得十州、一軍、四十一縣土地。太宗因作“平晉”詩,命從臣賡和。又授北漢宰相李揮以下官爵有差。即遣康仁寶監送劉繼元等往汴京。


    次日,太宗要轉得勝之兵伐遼,想鼓餘勇,奪回幽、薊。潘美諫阻道:“我軍苦攻太原,經四月有餘,雖仗天威,得到最後勝利,平複北漢,實已兵疲餉匱,不堪再戰。願陛下且暫回師,蓄養兵力,取齊糧草,然後舉而伐遼,這才是萬仝的計策。”其餘諸將亦都讚附潘美的奏議。崔翰獨抗眾議道:“不然,兵家最難得到的,正是時與勢,所以得勢當乘,遇時便不可失。今轉兵伐遼,正是乘勢因時,臣可保必勝,願陛下明斷,勿失時勢!”太宗遂決意伐遼,即日由太原起行。六月,兵到東易州,遼刺史劉宇獻城出降。太宗留兵千人守城,引軍進攻涿州。遼涿州判官劉厚德,亦獻城出降。太宗乘勝,即進次幽州城南。那時遼將耶律奚底,駐兵城北。太宗親自麾兵向前攻擊,耶律奚底大敗退走。太宗乃命宋渥、崔彥進、劉遇、孟玄哲分兵四麵攻幽州城,設圍三周。又命潘美知幽州行府事。複另遣兵將分道往徇各地。


    七月,薊州、潁州,次第歸順,遼將多請降。但幽州仍攻不下,守將耶律學古,死力守禦,毫不懈怠。太宗憤怒,親身督戰,不分晝夜,勇猛攻打。守兵漸漸不能支持,眼見城要破了。忽藍旗馳報,遼主遣丞相耶律沙領兵來救幽州,那支兵已到高梁河那邊。太宗謂諸將道:“遼國既發救兵到來,且先行迎戰他的救兵。隻要他救兵一敗,幽州城便可不戰自破了。”於是傳令拔營齊進,統向高梁河迎擊遼邦所遣救兵。將到河邊,隻見遼兵正紛紛渡河,人數約有數萬。太宗亟發攻擊令道:“勿讓他列成陣勢,趕快一同努力進攻!”諸將得令, 各個奮勇直前,長槍大戟,快刀利劍,一齊殺將過去。耶律沙乃是前次敗軍之將,見宋軍這等威猛,便覺心膽早寒了,但是不能不戰而退,又想此番幸而打個勝仗,可掩飾昔日之羞,即指揮眾兵接戰。這時節,兩邊陣上,金鼓齊鳴,刀槍並舉,喊殺的聲音,震動山嶽。約莫戰鬥了有四個時辰,殺得遼兵傷亡枕藉,漸漸抵敵不住,步步往後退卻。太宗見得優勢,便親自突前,驅兵衝殺。耶律沙見己軍又要戰敗,立時手殺數卒,以製止退卻的兵丁。正在這個當兒,忽聽轟雷般幾聲炮響,兩支遼兵,分左右翼殺到。耶律沙見是自家軍馬,而且又是兩員名將:左翼是耶律斜軫,右翼是耶律休哥。尤其是耶律休哥,智謀深遠,勇武超群。他部下的士兵,亦是教練有素,精悍無匹的。你道遼兵怎得忽然來這兩支精兵?原來遼主發遣耶律沙起行後,恐怕宋軍兵強將廣,他這一支兵不能濟事,連忙又遣耶律休哥與耶律斜軫,各領所部精兵二萬,隨後趕來助戰。耶律休哥與耶律斜軫領旨,即行提兵,兼程趕來。到了中途,耶律休哥道:“我料宋軍,必定迎戰我前軍於高梁河一帶,頭一陣必不易當,我前軍恐不免少受挫折。我與將軍而今可分作左右兩路,從側麵進擊,定可殺敗宋軍,解了幽州的重圍。”耶律斜軫道:“將軍所料度的,決然不錯,謹當依計而行。”二人遂分道進行。


    至高梁河,果然宋軍正與遼軍混戰,二人遂各鳴放號炮,同時奮勇殺出,這便是那兩支遼兵的來曆。當下耶律沙有了助力,精神一振,雄心陡起,思想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我何不直搗中堅,捉住這個宋朝皇帝?”即躍馬挺槍,直驟中軍,來捉太宗。那時潘美等諸將被耶律斜軫兩員勇將、兩支生力軍,衝殺得自顧不暇,哪裏還顧到太宗,所以耶律沙疾馳過來,竟沒人抵擋。太宗直急得三魂出竅,七魄離身,連忙呼


    道:“護駕!護駕!”呼延讚與輔超聽得,呼延讚便舞動雙鞭,輔超也舉起罩刀,齊來護駕,同戰退耶律沙,保護太宗,南走涿州。


    潘美等諸將,先後奔至,都弄得十分狼狽的形狀。檢查軍兵,這一陣喪亡至萬餘人。宋軍自太祖創國至於太宗,大小數十百戰,此一役實在是第一次的敗仗。太宗到得涿州,已是黃昏時候。正待與諸將入城休息,耶律休哥竟又引兵追到,一聲喊,直向宋軍衝來。宋軍此時喘息未定,哪裏還能抵敵,紛紛地逃散四方,各尋生路。太宗沒奈何,也隻得隨著奔走。不料逃來逃去,竟無一人一騎追隨左右,太宗竟做了一個孤王。偏又山路崎嶇,天色昏暗,心愈慌忙,路越難行。正亂竄間,塌的一聲,連人帶馬陷入洌澤中,馬不能行,人不能起,真是苦也!


    太宗在泥淖中悔道:“崔翰誤朕,使一敗至此!”


    斯乃:


    棄甲曳兵悔已遲!


    當機獨斷心何壯?


    太宗正自著急,忽聽兵車轔轔,戎馬蕭蕭,自遠而近。忙抬頭一看,隻見無數人馬,推著車兒,燃著火炬,直向這裏奔來。太宗早不辨東西南北的方向了,便以為追兵到來,越發著急道:“追兵又到,朕今番休矣!”看看來得切近,一員大將,頭頂銀盔,身披金甲,腰圍一條瑩瑩生光的玉帶,橫刀催馬,當先開路。太宗認得是楊業乃押解糧餉軍械到來,頓時把滿天愁拋開,喜極而呼道:“楊卿救駕!”楊業斷不料太宗兵敗,驀聽一聲“楊卿救駕”,不禁幻起疑雲,以為是劉繼元中途逃走,想投到遼邦去,晝夜趲行,慌不擇路,故而失陷於此,忙勒住絲韁,止住軍馬,舉目四望。他看得高,望得遠,竟沒有瞧著太宗,因又懷疑道!“莫非錯聽麽?”太宗見楊業瞧不著他,在馬上遲疑,又呼道:“楊卿朕在此!”楊業循聲一瞧不是劉繼元,乃是太宗,連人帶馬,陷在洌澤裏,慌忙跳下馬,用繩索把太宗引出,跪在地上請罪道:“臣救駕來遲,使陛下受驚,罪該萬死!”太宗扶起楊業道:“卿來救朕出險,正有絕大功勞,有什麽罪呢?”君臣方在互讓,忽前麵大叫:“休走!我來擒爾了!”原來耶律休哥又引兵追到。楊業呼道:“延朗!上前來護駕!待我退敵也!”說著,一躍上馬,舉刀直前,攔住來將便戰。隻見他金刀舞動如飛,金光閃閃,炫得人眼花心寒。耶律休哥固是遼邦名將,但怎敵得住天朝楊業呢?三百合後,耶律休哥便氣力難加,楊業卻精神越振,耶律休哥乃大敗退去。楊業便也不追,即回馬至太宗麵前請安。那時楊延朗早已脫下自己的戰袍換下太宗被泥濘濕汙的龍服,並把自己乘的銀麵駒讓與太宗騎坐,一切都安排停當。楊業遂傳令回軍,父子一同護著太宗向定州去。


    這正是:


    天家自此畏強胡。


    自古驕兵多致敗,


    要知太宗到了定州又將怎樣,潘美等諸將能否生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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