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孩子成為一個大人,又或成為一個被掏空棉花的玩偶。歲月列車轟鳴而過,過往被壓成苦藥片,在時間衝漱下相互融化,握手言和。好像什麽窮凶極惡的戲碼都從未發生過一樣,好像忍受的一切都不複存在。


    每成長一歲,或許自己就多了一份與痛苦對抗的力量,總有一天能與之抗衡,能看清,不再為此煩惱。可終究是想得過於單純,它們還是時常刺傷自己,使自己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常秋畢業以後一直在馬不停蹄地投遞簡曆給大大小小的公司,但基本上都是不見底的黑洞,收了簡曆就沒了回複。


    眼看著就到端午節了,常秋意識到了一種無形且熟悉的逼迫感。


    天色剛漸晚,常秋就已經洗好了澡。她忙了一天,圍著東城跑了一圈公司,去公司挨個親自遞上簡曆,她以為這樣成功率會大一些。擠地鐵出了一身汗,汗味讓她心煩,回到家就直接跑去洗澡了。


    吹風機嗡嗡作響,才開始吹出熱風,常秋的手機就響了。她舉著吹風機,身子往手機那邊挪了兩步,是一個沒有備注的手機號。


    常秋皺皺眉,心裏生了厭煩。不管手機一個勁的震動,她繼續吹著頭發:下周就到端午了,我就知道又要催自己回去了。手機停止了震動,隨即又彈出另一個沒有備注的電話號。


    常秋輕蔑地嗬了一聲,關上了吹風機,不緊不慢地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還在滴水的頭發。她用一根手指接通了電話,手機那頭安靜了一兩秒,開始傳來嘈雜的說話聲。


    常秋好像已經習以為常,手機還呆在原處,甚至也沒打開免提。她瞥見鏡子有些沒擦掉的水漬,抽出一張濕巾開始擦起鏡子來了。


    “你還回不回來啊你,讀個破書真以為自己成什麽人了,還敢不接電話”


    “你少說兩句,常秋下周端午節,你最好趕緊訂好回來的票,不然你房間裏的東西和衣服都給你丟出去。”


    常秋擦鏡子的手頓了一下,臉上似笑非笑,聽到這種話她也覺得是家常便飯了。


    “你多買點東西回來啊,挑點好的,上次帶來的是什麽東西啊,拿都拿不出手,你看看老李家那孩子給帶回來的人參禮盒。”


    “常秋,你有沒有認真聽我們說話”


    “嗯”常秋這些年麵對他們,已經練就了左耳聽右耳冒的本事。


    “你看看你現在,工作也找不到,對象也沒有,真要成大齡剩女啊”


    “我們還怎麽指望你!……”


    常秋緊緊攥起濕巾,丟進了垃圾桶。抄起手機,沒等他們話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雖說是左耳聽右耳冒,但每次聽到這種話,常秋還是會感到頭皮發麻,喘不上氣。


    每到節假日,電話是不可缺的反複騷擾,回家是無止境的催促,隨時還會伴著對常秋自身的辱罵。


    她拾起吹風機,重新吹起頭發來。常秋以前會因為他們的言語,無限的懷疑自己,然而現在的習以為常,讓她已經形成了很快的自我恢複模式。


    常秋踱著步子,回到了臥室裏。找好位置,閉上眼睛,往後倒去,重重癱倒在了床上。


    手機也跟著砸在了床上,她不願起身去找,胳膊上下胡亂的摸尋著。拿起手機,時苑還是點開了訂票平台,他們什麽行為都可能做得出來,她也不敢保證她房間裏的東西是否會被丟棄。


    “歸屬感”,在這座城市生活的人們是否會思考歸屬感這個問題,會在什麽時候思考。


    日子一天天的重複,重複到連節日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地鐵上人頭攢動,時苑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抱胸感受著風吹過來,拂過她的頭發。


    時苑最近才買來一輛黑色寶馬mini,用自己攢下的獎金,隻不過因為車牌限號,才上了擁擠的地鐵。


    車裏的空氣屬實有些悶熱,每個人幾乎都是疲憊地低頭看著手機,時苑同樣如此。屏幕上突然彈出短信,是別人往她的卡裏打錢的消息,沒等時苑查明,又彈來短信,是她父親。


    “端午節快到了,剛往你卡裏打了錢,自己買幾身好看的衣服”。


    時苑客氣的回了一句:端午節快樂。


    她把剛轉來的錢雷打不動的轉到了自己的另一張卡上。她的另一張卡裏全是她父親這些年打給她的錢,一筆沒少的全在這個卡上。剛出來生活的時苑哪怕那會兒自己很缺錢,急著用錢,也沒動過那張卡裏的錢,她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麽不用,隻是對她那個在國外生活的父親有了一定的疏遠和陌生感。


    時苑關上手機,聽著耳機裏的《damelove》,望向車窗玻璃,玻璃上映著她平靜的臉,望著她那雙總是看不透的眼睛。


    時苑好似在看另一個與她毫不相關的人。


    夜晚的風依舊帶著悶悶的熱。時苑一步一步聽著她鞋子踏在馬路上的聲音,明明是不大的聲音,卻能蓋過耳機裏的音樂。避開與自己擦身而過的路人,工作了一天的疲倦感竟在此時順著腳底蔓延了上來。


    時苑走進了一家在路邊的麵館。麵館裏還有一兩桌的客人在吃麵,時苑坐在了靠著門口的那個位置。


    “美女吃點什麽”


    “來碗餛飩”


    時苑從小隻吃她母親煮的麵,往往肚子餓了在外麵也隻是會要一份餛飩。


    在疲憊了一天之後,坐在吵鬧的麵館裏吃上一頓熱乎的餛飩,歸屬感在這一刻席卷進了時苑身體裏。


    時苑看著門外還在往家走的年輕人,心想:他們會想家嗎,還是想著在這座城市出人頭地呢?我自己不喜歡陌生的人和事物,也不喜歡熟悉的陌生,但現在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和車以後,竟然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歸屬感。


    一個人在城市裏生活,慢慢的適應了生活的快節奏,買到喜歡的房子,一點一點裝飾成想象中的樣子。


    曾經有一陣子,時苑不敢裝飾自己租的房子,當時她還沒有底氣能在這裏生活下去。現在的時苑已經可以隨意填補喜歡的家具,不再需要考慮,不再需要將就。


    喝下一口暖胃的熱湯,時苑微微揚起嘴角:在我自己的家裏,才會感到無比的安心,那些不夠愛我,隻會拋棄我的人就舍棄掉吧,沒什麽大不了。


    “端午臨中夏,時清日複長。”


    常秋擠上了回老家的火車,最原始的綠皮火車。三天小假期,高鐵和臥鋪火車就已經提早一星期搶完票了,常秋隻好候補到了一張硬座火車票。


    聽著《追趕落日的單車》,常秋坐在窗邊位置,安靜地看著窗外路過的小城市。她恍惚周圍的熙熙攘攘,和窗外頻繁閃過的風景,想起當時自己一個人拎著行李來到火車站,生疏膽小的踏上火車,去到另一個城市讀大學。


    如今輕車熟路的坐上火車回到最初出發的地方。常秋已經很抵觸回到這個地方了,沒有什麽好的回憶,提起這個從小待到成年的地方,她隻會想到辱罵,爭吵,大打出手,除了兒時的棒棒糖,還有成年那晚的那個人。


    常秋從大一就開始出來做兼職,在校努力拿著獎學金,平常也省吃儉用。當年她拿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本來是件皆大歡喜的好事,結果她爸媽卻因為大學交學費的事大吵一架,最後兩人統一戰線表明,常秋大學四年的學費他們隻出一半,剩下的讓常秋自己解決。


    平常過個什麽節日,他們還會索要禮品,便宜了不行,不好看不好吃的也不行。常秋直到現在還沒坐過輕軌和飛機,她每天腦子裏都要提前打好一整天的粗略賬單。


    五小時車程,她回來了。


    “呀,小秋回來了”


    “拎了這麽多東西回來啊小秋”


    小區廣場上的大爺大媽看見左手右手都提著禮盒的常秋,議論紛紛。


    常秋麵無表情地回到了家。敲了幾下門,片刻才被打開。


    “還知道回來啊”一個胡子長到腮幫的中年男人已經禿了頂,啤酒肚快趕上懷胎五月的程度。


    常秋皮笑肉不笑地擠出一個笑,想要走進屋裏。


    她爸從她手中搶過東西,問道“畢業有一陣子了吧,找到工作了嗎”


    常秋嗬嗬笑道“還沒有,在投簡曆了”


    她爸把東西放到地上,常秋一隻腳都邁進了屋裏。“誒,誰讓你進來了,出去,找不到工作還有臉回來”


    一隻有力的手把常秋推搡了出去,常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不是你們讓我回來的嗎”


    “沒找到工作還好意思往這跑呢”


    “你起開”一個中年女人搗鼓著貌似剛吹幹的頭發,從房間裏走出來。


    那是常秋的媽媽。


    她媽把她爸爸推到了一旁。她爸也沒再說什麽,低頭看向常秋買來的那堆東西。


    常秋站在門外,自己心裏感到一陣撲騰。時隔這麽久,當麵和他們對峙,還是會怯弱。


    常秋的媽媽似笑非笑地拉起常秋的胳膊,往屋裏拽。表麵看起來沒有用力,實際上常秋已經感受到了痛。


    “坐吧”說著,她媽就坐在了沙發上。


    常秋用餘光瞟了一眼她爸,他正在拆著禮盒包裝,還時不時拿起手機拍照。


    常秋坐在了沙發的另一邊,兩個人中間隔了很遠。


    她媽媽不是很在意這些,看見常秋坐下,她就開口了“我在裏屋吹頭發,沒聽見你們父女倆聊了什麽,你現在找到工作了嗎”


    常秋坐的很直,沒有一絲想放鬆坐的感覺,頭僵僵地低下。她聽到自己又被問工作,腦子裏不禁想起剛才她爸吼的話,“還在……往公司……投簡曆”,顫顫的說完。


    她媽媽似乎已經想到了她會是這樣的回答,繼續問道“對象呢,有了嗎”


    常秋選擇了沉默。雙手搭在腿上,一直在摳著手指。


    她媽媽身子整體轉到了常秋這邊,皺著眉說“趕緊把工作找了,等你有了工作,要給家裏每個月固定養老費,家裏沒錢都要揭不開鍋了。隔壁你王嬸總幫著人們相親,過兩天我就去問問有沒有跟你合適的”


    常秋快要把手指摳出血了,她感受不到痛,隻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猛地站起身,腦子快速充血,她用力站穩身子,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她,還這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胡椒白薯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胡椒白薯條並收藏她,還這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