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竹沉默的看著那人在看到賦梅的屍體後厭惡地吐了口唾沫,然後關上門揚長而去。


    在這之後,沒有人再來推開過這扇門。


    灰暗散盡,他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向屋內,果然在床上看到了同樣穿著一身紅的新娘。


    他走過去,猶豫著要不要掀開新娘的蓋子。


    不掀吧……萬一人有點啥事。


    掀開吧……哎呀管他呢,反正自己又不是新郎,還是人命要緊。


    張清竹小心翼翼地把紅蓋頭掀開,那張妖豔的臉暴露出來,張清竹不由得在心裏驚歎了一聲,好美。


    當務之急還是先看看人怎麽樣,他探了探新娘的鼻息,察覺到人還活著才鬆了口氣。


    “喂,醒醒。”


    張清竹試著喊了兩聲。


    新娘像是被從睡夢中吵醒了一樣,她先是皺了皺眉,然後才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桃花眼裏帶著探究。


    張清竹連忙道歉。


    “不是,我不是,對不起,我就是……我不是新郎,這個我可以給你解釋,如果你還願意嫁過去的話,改天再讓新郎娶你一次。今天不算,我掀你蓋頭,是因為我必須得看看你還活著沒。”


    新娘笑了一下,聲音動聽。


    “所以,是你救了我嗎。”


    張清竹揪著兩邊的頭發,聽到新娘的詢問後他點了點頭。


    “也不算。”他又搖搖頭,道:“我們還沒出去呢。”


    新娘站起來,眼睛略微向下看著他。


    “既然你救了人家,小女子無以為報,隻好……”


    不是姑娘,你這樣看著我,你比我還高,我看你還要抬頭,雖然你的身材很好,但是你這樣看我我還是會感到自卑的啊啊啊啊!


    “不,不不用了,我,我已經有婚配了。”


    嗯,對張清竹,就這樣說,你真聰明啊。


    新娘的眼神裏充滿了失望。


    “人家可以做妾。”


    張清竹:……你的想法很危險。


    他總覺得這個人在逗他玩,但是他找不到證據,因為她說的很認真,表情也沒有一絲破綻,但他就是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所以,他們該怎麽出去來著。


    張清竹在四周轉了轉,沒找到可以出去的地方。


    “恩公,院子裏好像有情況呢。”


    新娘倚在床邊道。


    張清竹一時間又覺得哪裏不太合理。但,沒時間思考了!


    他走進院內,在樹下發現了一個黑色人影。


    張清竹頓了一下,決定喊她的名字:“賦梅。”


    賦梅轉過身來看著他。


    “你不是今天要接親的新郎。”她篤定地說。


    張清竹覺得不太妙。


    “……是。我們隻是為了騙你出來。”


    “為什麽。”賦梅的情緒看起來很穩定。


    這應該就是大師兄說的高等級的邪祟了吧,它已經有了自己的思維,那它現在是邪祟,還是賦梅?


    可惜大師兄不在。


    “那些新娘去哪裏了?”張清竹不答反問。


    “她們被我安排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那就好。他們的父母生病了,是你做的嗎。”


    “……嗯,是我,我覺得他們應該得到懲罰。”


    “為什麽呢,賦梅,可以給我講講嗎。”張清竹輕聲詢問,他已經走到賦梅身旁。


    如今的賦梅站著也可以看到燈芯,張清竹與她一同看著,燈籠裏的燈芯似是已經換過,再點燃一定會很亮。


    可是她點不了了。


    “她們不想嫁。她們生來就沒有家,她們的爹娘把她們當做累贅,隻想著等她們長大了把她們賣出去,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不是嗎。”賦梅扭頭看向張清竹:“她們生來就沒有家。”


    “你想給她們一個家。”


    “……我能做到。”


    “可你已經死了,賦梅。”


    賦梅沒有說話。


    良久,她才道:“你很不一樣。”


    張清竹笑了笑:“所以你沒有殺我,而是站在這裏和我聊天?”


    “嗯。”


    “你也很不一樣。你的名字注定了你的不一樣。你與招娣盼弟都不一樣,賦梅,你娘很愛你。”


    賦梅沒有立即回話,她在思考。


    思考如果娘真的是他說的這樣的話,那當年娘為什麽要把自己賣給王府呢,為什麽要把自己丟掉呢。


    “可能事情還欠缺一個真相。”張清竹抬頭望天。


    “隻是你還沒有發現罷了。”


    他不覺得應秀會把賦梅賣給王府,應秀不會這麽做的。她從來沒讓自己的女兒幹過活,一個千金小姐即使淪落至此也要貴養女兒,又怎麽可能把女兒賣掉。


    “你會將我怎麽樣。”賦梅突然問道。她感覺到這個人身上的氣息,這是一種與她相克的氣息。他會除掉自己。


    張清竹猶豫了。賦梅還不能死,她應該知道真相,可是他不知道怎麽去尋找真相,也不敢輕易放過賦梅,不然她可能會害更多的人。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身後一把長劍飛出,直擊賦梅心髒的位置。


    賦梅立刻離開原地,閃身出現在另一個地方。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新娘:“你……你隱藏的很好。”


    新娘眉眼彎彎,她抬手,剛才釘入土中的劍飛回她的手中。


    那把劍幾乎要閃瞎張清竹的眼,隻見劍柄上鑲著寶石,末端劍穗流光溢彩,還編著一塊寶玉。那玉石通透,一看就價值不菲。


    而劍體錚亮,劍刃鋒利,上不染塵,即使如剛才那般攪動泥土,也不會沾染上半點。


    張清竹默默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鐵劍,它雖然長的黑,還鏽,但,它是大師兄給的!這就夠了!


    沈溫嵐:大可不必,這不過是我在劍山隨手撿的一把被器修煉廢了的劍罷了。


    至於他為什麽要撿那麽多劍,他當時是想拿著賣錢去的。那幾天有點窮。


    新娘挽了個劍花,長劍直指賦梅。


    “邪祟就該死,你說是吧,恩公。”


    新娘向張清竹挑了挑眉。


    張清竹看著新娘,餘光中,他似乎瞥到外邊的燈亮了。


    張清竹心中一顫,在這個世界裏,他最想的就是媽媽了,所以,對不起,這個邪祟,他現在還想留著。


    “抱歉,你還不能殺她。”


    張清竹正色道:“她還有事沒做完。”


    “哦?”新娘收回劍,這次劍鋒指的便是他張清竹了。


    張清竹覺得有點難受,可是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這樣做。


    “得罪了。”


    張清竹拿著他的小黑劍勇敢地與新娘的寶劍打鬥起來。


    賦梅雖然不明白這兩個同類的人為什麽突然打了起來,不過她現在站在角落裏不敢輕舉妄動,她察覺得到那個少年想要幫自己,不過目前來看,少年好像打不過美女。


    張清竹用的都是最基本的劍式,他原本以為自己會被一下打飛,結果沒想到自己還能和人家過幾招,可是僅僅這樣可是不行的。


    他想起來大師兄教的掠影式,於是在一個緩和間,張清竹陡然換了招式向新娘襲去。


    新娘眼前一亮。


    “換了個招?”不錯不錯,讓我來試試。


    張清竹揮下的每一劍那女子都能擋住,況且遊刃有餘,她像是在陪著張清竹玩過家家一樣,偶爾還指點一下張清竹的出招方式。


    張清竹想動用火元素力,又怕把這裏給燒了。


    “噗……”


    新娘一劍將張清竹從空中壓下,張清竹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可惡!剛學會的掠影一式!在他那裏像小孩撓癢癢一樣!


    新娘一步步朝他走過去,在張清竹的視線裏,他看到那紅色的身影正離自己越來越近,她提著劍,衣擺飄飄。


    “掠影式嗎。”新娘開口道。“可惜了,你還沒練到精髓呢。不過掠影一式你練的也不錯。今天,就讓我送你去見見它的創始人吧。”


    新娘話中帶笑,張清竹聽了想哭。


    不要啊,他還沒修煉到最強呢,他還沒找那幾個打殘自己的小兔崽子報仇呢,他不要回去進行期末考啊!


    可是張清竹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覺得自己胸口痛。


    要是今天和他一起來的是大師兄就好了,要是這個新娘是大師兄就好了,要是大師兄在就好了,對不起了大師兄,掠影式還沒練會呢就要歸西了,要比你早一步去見阿玄了,你不要太羨慕我。


    可能人在臨死前就會想很多,張清竹現在最想的就是大師兄。


    大師兄第二個答應要和他比試比試的人也要走了,看來和大師兄切磋是個詛咒,誰答應了誰就會死。大師兄,你真晦氣!


    (沈溫嵐:?)


    新娘走到了張清竹身旁,張清竹閉上眼睛等著審判來臨,不過新娘突然在他頭頂說了句話。


    “讓我猜猜,你現在心裏一定在想念你的大師兄吧?哎呀,真是可惜……同為師兄弟,你怎麽都不想你二師兄我呢。”後兩句的聲音陡然低沉,變成了明顯具有男性特征的聲音。


    張清竹感覺自己這輩子都難經曆第二次這種事,一個女人用女人的聲音說著說著到後邊就變成了男聲,然後這個差點和自己拜堂成親的女人變成了他的二師兄,對了,他的二師兄是男的。


    而現在他二師兄還在頂著一張美人的臉。


    對了,這就對了,誰家姑娘長那麽高?!


    許初遙把張清竹從地上扶起來,看到張清竹發紅的眼眶後。他不可思議道:“不是吧?還哭了?真哭了?我看看。”


    張清竹因為頭疼胸口疼而低著腦袋,許初遙則低頭去看他的臉。


    張清竹:這個二師兄好像有點不太正常。


    “不是,你打我打的太疼了,正常的生理反應。”


    最後那一下直接給他眼淚打出來了。


    “師弟,我覺得我有必要向你解釋一下,其實我本來沒想和你打架。”


    張清竹:?那剛才是誰拿劍指著我?


    許初遙的劍早已收回去。


    “你可不能跟大師兄說我打你,我本來沒想動手的,是你先拿著劍衝了上來哦。”


    張清竹表示不想說話。


    賦梅還站在角落裏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們。


    “二師兄,她並不像其他邪祟一樣,我覺得我們可以想想其他的辦法。”


    許初遙看了眼賦梅。


    “其他辦法是有的。”


    他看著賦梅不說話,賦梅仿佛,知道了他要說什麽一樣。


    “嗯。”她應道。


    “我的小師弟一心想幫你找回真相,既然如此,那我也來幫幫忙吧。你的幻境到此結束了,接下來是我的主場哦。”


    許初遙拿出一麵鏡子拋到空中,隨著鏡子散發出來的光芒越來越耀眼,這裏的場景逐漸被替代。


    張清竹湊到許初遙身邊問:“二師兄,你是不是本來就想這麽做的?”


    “你說呢。”


    張清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是他太著急了。


    啊,胸口好痛,頭好痛,不行,一會兒出去了,還是要和大師兄說二師兄打他了。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變得更加陰沉,甚至還下起了小雨,氣溫也隨之驟降。


    張清竹:說實話,二師兄這個幻境比反派更像反派。


    這是在一條街道上,應秀的身影穿插在人群中,她穿的簡單,挎著一個籃子來趕集。


    “這個糕點怎麽賣的。”應秀站在一處糕點攤麵前,指著粉紅色的糕點問道。


    這個看起來很好吃,買回去給賦梅嚐嚐。


    “十文錢一塊。”


    應秀拿出十文錢付給攤主。


    攤主數了數,道:“不對啊,還差一文錢。”


    應秀皺眉道:“不可能,我數好了的,不多不少,就是十文錢。”


    “你再看看。”


    攤主攤開手,九枚銅錢躺在手心裏。


    應秀肯定自己拿出了十文錢,不過她不明白為什麽到了攤主手裏,變成了九文。


    而張清竹看的清清楚楚,攤主在收到錢以後,故意把一文錢扔在了腳底,然後踩住。


    應秀翻了翻兜,發現今天就剩這十文錢了,再沒多的了。回去取的話。再回來不一定還有了。這糕點總是賣的很快。


    “您通融一下?我就買一塊,讓女兒嚐嚐。”


    賦梅知道這件事,當時她就站在邊上,她想走過去拉著應秀離開,卻又沒有勇氣。她知道她的娘親一向大方得體,她想不到,娘親為了自己,會這樣低下頭去求人。


    最後,攤主被她求的不耐煩了,才裝起一塊來扔給應秀。


    應秀撿起來道了聲謝,然後低著頭離開。


    賦梅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糕點的味道。很甜,甜的想吐。但很好吃,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場景變換,他們站在一扇窗前,裏邊的女孩正在摔東西。她將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揮了下去,她大口喘著氣,等發泄完以後,她跌坐在地上。


    應秀站在窗邊看著裏邊的人,她默默地站在窗邊,直到看見女孩睡去才離開。


    “抱歉,我不同意這門婚事。”院子裏,應秀對王府來的下人道。


    王府的下人鄙夷的看著她。


    “這麽好的機會給你,你都不要?等你家姑娘成了我們少夫人以後,你後半輩子不就吃香的喝辣的了?如果你家姑娘再給我們少爺生個大胖小子……”


    “滾!給我滾出去!”應秀突然暴躁起來,她拿起牆邊的掃帚胡亂的揮向那人。


    那人被她嚇了一跳,連忙躲出門去,站在門口大罵:“真是個潑婦!不識相的東西!”


    “滾!”應秀不管他怎麽罵,都讓他滾。


    那人被她這麽羞辱,也不忍著了。


    “不過是個撿來的野丫頭,你那麽慣著她幹什麽?嫁給我家少爺不丟人,不過一條賤命,沒了就沒了,保你半生榮華富貴,還不夠嗎?”


    應秀徹底被激怒了。


    “那是我女兒,你在這裏胡說八道什麽?信不信我去報官?!”


    那人嗤笑了一聲。


    “報官,你看人家理不理你,真是腦子抽了。”那人說完趕緊離開了,他怕再待下去應秀會拿刀把自己砍死,這瘋女人現在什麽都做的出來。


    站在張清竹身旁的賦梅愣在原地,她看向許初遙。


    “這是真的嗎。”


    他說自己是娘親撿來的。


    自己是撿來的?


    許初遙:“你剛才的幻境有多真,我的就有多真。”


    賦梅再也站不住,跌倒在地。


    “我是……撿的?我不是娘親生的……不是娘不要我了,是我,是我拋下了娘?”


    張清竹也非常震驚,賦梅是撿來的??


    場景再次變換,他們看到了獨自去外地的應秀,她抱著她丈夫的屍體,麵無表情。


    她一個人將丈夫的屍體背回了家,在回家前,她還不忘點亮那盞燈,在燈亮了以後,應秀的眼睛仿佛終於有了光。


    她滿懷希望的推開門去,卻發現樹下的燈是暗著的,她安慰自己道沒關係,準是賦梅發脾氣了。


    院子裏太暗了,這是晚上,她什麽都看不見。


    應秀背著丈夫的屍體在院內喊了聲賦梅,沒人應答。


    應秀想著先把燈點上。


    但在她去摸燈的時候,她摸到了一具冰冷的屍骨。


    應秀不敢相信,這是賦梅,她不相信賦梅會自盡,她從小便教育賦梅女兒也當自強自立,生生不息。


    賦梅不會這麽做的。


    可偏偏,賦梅再也點不亮那盞燈了。


    那個她在雪夜裏撿回來的小孩,終究魂歸雪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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