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雪庭本來自行看書無視釋青鬆的, 然而在聽到釋青鬆這句話之後,不由得放下手中書本, 目光銳利地盯著他:“你想說什麽?”


    “阿彌陀佛。”釋青鬆說道:“老衲無意多管,但無論如何, 你總是我的弟子,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之所以提醒也不過是怕你誤入歧途。”


    釋雪庭冷笑:“你是又想控製我了。”


    釋青鬆搖頭:“往日種種是我執迷不悟,若你與城主兩情相悅便也罷,若不是……將來你該如何自處?老衲言盡於此,你且好好想一想吧。”


    釋雪庭目光沉鬱地看著釋青鬆離開,拿起書想要繼續看, 結果卻發現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腦海裏來來去去全是釋青鬆那句“城主對你有意”。


    釋雪庭有些煩躁,他開始分析釋青鬆為什麽要這麽說,到底是真如他說的那樣是關心自己,還是……被有心人指使呢?


    也不怪他如此揣測釋青鬆, 主要是釋青鬆之前還曾經為李弘冀出謀劃策過, 若是李弘冀讓他這麽做,倒也說得過去。


    不過,釋青鬆剛剛也說是通過他受傷這段時間看出來的,李弘冀早就去了前線,應該也不會知道。


    釋雪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到底是怎麽回事,隻好歎了口氣,想了想, 不管釋青鬆有什麽目的,現在怕也是掀不起風浪了。


    釋雪庭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寄人籬下,被人掌控的孩子。


    其實更讓他擔心的是,釋青鬆看出來了,那麽還有誰看出來了?


    李從嘉對他有意這件事情,釋雪庭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們兩個的親密早就超過了普通君臣間的關係。


    沒錯,感情好的兄弟或者朋友也有很親密,甚至抵足而眠的,然而他跟李從嘉之間,甚至已經不是抵足而眠的關係了,很多小動作早就超過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而那次李從嘉的親吻,他也借著剛醒還很迷糊給避了過去。


    養傷的這段日子,釋雪庭也想過許多,他首先要確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李從嘉,總結半天,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如果不是真的喜歡,他怎麽會有那種想要將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李從嘉的想法?


    那個寶藏他真的不想要嗎?建功立業,光複舊國他真的沒想過嗎?


    不是的,隻是因為李從嘉也有這樣的願望和想法,所以他甘心為李從嘉出力。


    至於什麽都不要,乃是因為他心裏很清楚,在諸事草創的時候所有的矛盾都沒有凸顯,但是一旦真的坐擁天下,甚至不用坐擁天下,哪怕是擁有了穩定的國土,到時上位者和權臣之間就會出現互相猜疑的情況。


    多麽深的感情都禁不住這樣的猜疑,釋雪庭寧願當個超脫世外的和尚,至少將來李從嘉想起他時,想到的就都是他的好。


    釋雪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的李從嘉,或許是初見麵時便已經心生好感,也或許是在日後相依為命的逃亡中漸漸有了傾慕之心。


    然而無論如何,這一份感情都不能宣之於口,釋雪庭不說,是因為他覺得就算說了也注定沒有什麽好借口。


    釋青鬆看得到李從嘉對他有意,釋雪庭自然也能看到,隻是……僅僅有意是不夠的,沒有足夠的喜歡,就算現在釋雪庭去自薦枕席,將來也會分開,到時平生諸多尷尬。


    釋雪庭之所以這麽想,也不過是因為李從嘉一直沒有任何動作。


    這些年來,李從嘉做的最過分的也不過是偶爾摸摸他的身上或者頭,這讓釋雪庭覺得李從嘉隻是欣賞他的外貌而已。


    如果真的喜歡……李從嘉是什麽身份?怎麽能隱忍的住?他一句話就算有人不願意,難道還能拒絕嗎?


    上位者天生帶著掠奪的天性,釋雪庭跟李從嘉認識這許久,覺得對方隻是隱藏的很好而已,否則當初李從嘉何必跟趙匡胤起衝突?他又何必非要遠走西域,還不就是想要完完全全掌握屬於自己的勢力?


    釋雪庭也無法拒絕,這就是權勢,而李從嘉從來沒有提過這樣的要求,哪怕是因為看重他,不遠折辱,卻也連試探性的語言都未曾有過。


    釋雪庭長長出了口氣,再次告訴自己,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至少現在不能,更何況如今諸事繁忙,誰有談情說愛的功夫呢?


    釋雪庭將自己的心情收拾好,決定順其自然,就算真的想要得到李從嘉,他需要時間去“勾引”,實際上他從來不拒絕李從嘉的親密行為,也未嚐不是另一種方式的引誘,他要讓李從嘉一點點習慣,一點一點的……變得離不開他才能出手。


    告白應該是勝利的號角,而不該是進攻的。


    再次過來看他的李從嘉敏銳的察覺到釋雪庭似乎有心事,然而想要細究卻又發現對方又恢複了平時的淡然模樣。


    釋雪庭看到李從嘉便說道:“我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過些日子,我去尋宰執吧。”


    這裏的宰執說的是李弘冀,宰執乃是宋代宰相的建城,有宰相和執政的意思,李從嘉沒讓李弘冀入內閣,但是想到如今的內閣其實也隻有周宗一個人,而周宗如今的權利……僅次於他,甚至很多時候,李從嘉也要聽他的。


    這種情況讓李從嘉有了些危機感,不是他忘恩負義,而是朝堂終究是要講究一個平衡,一個人若是權力過大就需要有人能夠牽製,就算是李從嘉不也有各個大臣來牽製他嗎?


    然而之前因為沒有人能夠跟周宗抗衡,所以李從嘉隻能放任周宗權力越來越大,好在李弘冀來了。


    按照年齡和資曆,李弘冀其實也不夠格牽製周宗,然而誰讓他是李從嘉的大哥呢,從身份上已經超然於眾人了,再加上他也的確能征善戰,李從嘉幹脆就又弄了個宰相的位置,稱宰執,並且將軍事重心和權利一點點挪到了李弘冀手裏。


    當然李弘冀手裏是沒有兵的,他隻能給李從嘉提出各種建議,然後再由李從嘉與眾人討論,真正掌兵的是兵部諸位官員和各軍的軍主,而這些軍主,李從嘉都是保證必須對他忠心的人才能勝任。


    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牽製圓環,沒有人有絕對的權利,但也沒有人會被架空。


    至於周宗,他的權利依舊很大,卻在無形之中削弱了許多,最主要的是現在的朝堂幾乎沒有他的門人,他唯一的兒子也被李從嘉扣在身邊當秘書。


    周宗混了多久的朝堂,對於這些事情是門清的,一看李從嘉官職設置的意圖,就知道是在分權,不僅分內閣的權,也在分宰相的權,甚至連君主的權利都受到了抑製,並沒有出現皇權集中的情況。


    李從嘉從頭到尾都做的光明正大,就是告訴大家別想著獨占鼇頭,周宗也就老老實實的不去碰不能碰的東西。


    李弘冀的宰執也就做的還算順手,隻不過,因為釋雪庭手上,他不得不出征,原本屬於他的事情,又分給了周宗和李平去做,李從嘉也很頭疼,宰執還是應該有個副手的,可是……人少啊。


    李從嘉心裏發愁,表麵上卻說道:“郎中不是說了要好好將養,萬一落下病根怎麽辦?”


    釋雪庭起身說道:“郎君放心,我會注意。”


    李從嘉有些猶豫,他知道最好是讓李從嘉趕快過去,畢竟他才是天策大將軍,可他又著實擔心:“我……還沒查出到底是誰刺殺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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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從嘉略有些尷尬,之前他信誓旦旦地跟釋雪庭說一定會為他報仇,然而如今連正主都沒找到,何談報仇?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饒不了十三王子和七王子的,反正肯定是這兩個人出的手,龍雷刺殺誰都不會去刺殺釋雪庭,除非他不要命了。


    可是那或許會是十分漫長的一個過程。


    釋雪庭含笑說道:“無妨,那人應該不會再出手了,宰執領這許久不也沒有再遇到過刺殺?”


    李從嘉心說那是因為他們都不知道李弘冀的真實身份啊,安寧城的情況,他敢說就算是龍王都未必知曉多少,畢竟這個城池被他們看護的跟水桶一樣,外人最多也就是到外城,內城就別想了,進內城需要各種身份證明的文書才可以。


    不過釋雪庭堅持,李從嘉也不好把他關在房間裏,隻好嚴肅叮囑道:“這次回去就算是睡覺也要穿著金絲軟甲啊,我讓人重新做了一件,比之前那個貼身舒服一些,不要再脫下來了啊,哦,我還讓人弄了一些解毒劑,雖然效果一般,但好處就是對於什麽□□都有一些延緩的效果,你也要貼身收著。”


    釋雪庭哭笑不得的看李從嘉給他準備的那些東西,知道的是他去做打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去的是龍潭虎穴!


    然而在李從嘉眼裏,戰場跟龍潭虎穴也差不了許多了。


    周宗和李從嘉送釋雪庭走的時候,李從嘉特別想跟他說別去了,但又不好說出口,隻能憋著,結果就讓別人看到他一臉的依依不舍,釋雪庭都帶人走的沒影了,他還站在門口看呢!


    周宗心中忽然有了不太美妙的想法,實際上這個想法當初他也有,隻不過,李從嘉和周娥皇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新婚的時候簡直是蜜裏調油,這才讓周宗沒有多想。


    隻是到了安寧城之後,周宗的夫人發現李從嘉跟周娥皇似乎……沒有之前那麽親近了,做母親的總是擔心女兒,尤其是女兒如今隻有一子,就忍不住念叨周娥皇。


    周娥皇心裏也苦,她現在也算是認命了,過去這麽多年,曾經的李從嘉什麽樣子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們一家如今都被李從嘉綁上了戰車,為了家族為了自己也為了李仲寓,她都不可能再拒絕李從嘉的親近。


    然而她是正妻,怎麽都不可能對李從嘉直言,所以最多也就是親自下廚為李從嘉做點東西什麽的,然而……李從嘉就是不肯親近她,她有什麽辦法?她一個人又生不出孩子!


    久而久之,周宗夫人多少也了解一些,平時說話就忍不住跟周宗念叨了一下。


    周宗原本隻以為周娥皇是失寵,不過,因為李從嘉現在也沒寵別的女人,所以他倒也不為那母子二人擔心,然而現在……站在朝臣的角度來講,他真的是要十分擔心了啊!


    周宗真是寧願李從嘉去寵別的女人,也不想他去寵釋雪庭!


    首輔大人愁的頭發都要白了,這種事情他也不好跟李從嘉說出口,然而眼看著他們城主大人恨不得每天都在詢問釋雪庭今天到哪裏,現在在做什麽,他終於是忍不住決定以長輩的身份去跟李從嘉談談。


    李從嘉正在處理各種文件,三個秘書在旁邊輔助處理,在見到周宗過來的時候,忍不住十分意外:“首輔去而複返可有要事?”


    是的,他們剛議事完畢沒多久,周宗如果沒什麽事情,怕是不會又跑回來。


    周宗看了一眼那周曄三個人,輕咳一聲說道:“老臣,有些話想要單獨與城主說一說。”


    李從嘉雖然心中納悶,卻還是轉頭對周曄他們說道:“今天就到這裏吧,你們先回去。”


    周曄心裏十分好奇,卻克製著自己沒多看,之前因為他衝動話多,周宗已經教育他不是一次了。


    三人都走後,李從嘉才問道:“首輔有話直說吧。”


    需要避開人才能說的事情,李從嘉心裏也沒底,不知道周宗想要說什麽。


    周宗來之前斟酌了許久,用什麽樣的語氣,怎麽說才能不惹李從嘉反感,但是思來想去半天,他發現隻要去跟李從嘉提這件事情,那對方就一定會不開心。


    既然這樣,那就隻能要麽不說,要麽直說了。


    周宗就選擇了直說,所以他一張口就是:“城主對瑞安上師是什麽章程?”


    李從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問道:“什麽意思?”


    這是覺得他待釋雪庭不好,來給釋雪庭請封嗎?但之前周宗從來沒提到過這件事情,怎麽會突然來這麽一句?


    周宗說道:“城主與瑞安上師相識於微末,感情自是不同旁人,然而上師非尋常人,城主縱有愛慕之意,也要珍重對待才是。”


    李從嘉:!!!!!


    周宗見李從嘉愣在那裏,也覺得自己說的太直白,隻好又說道:“上師有段並不光彩的過去,這是瞞不住的,幸好如今他有功於國,旁人說起也隻是說他當年身不由己,若是旁人知曉城主心思,怕又要有別的想法了,更何況……上師也未必能夠接受。”


    周宗說完就閉嘴站在一旁不再說話,留時間去給李從嘉反應。


    李從嘉沉默半晌,才緩緩說道:“多謝首輔提醒,是我考慮不周,我會……好好想想的。”


    周宗心裏歎氣,又說了句:“上師非池中之物,城主為他好,就不要過分恩寵為好。”


    周宗說完就行禮退了出去。


    李從嘉坐在那裏心中想到,周宗這話說的真有意思,過分恩寵,什麽叫過分恩寵?是不是他對釋雪庭好一點,就算是過分恩寵了?


    然而想到周宗之前說的話,他的心又微微下沉,周宗的話仿佛一桶冷水,直接將他的心都澆的冰涼。


    其實周宗說的並不過分,且話裏話外都是為了釋雪庭考慮,如果周宗隻是說李從嘉喜歡釋雪庭不對,他或許還會心生厭煩,但是這樣,他反而能接受。


    李從嘉在紫宸殿就那麽坐著,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大腦空白,什麽都沒想,等到天色黑透,這才回過神來,然後發現自己的腿都坐麻了。


    李從嘉長長歎了口氣,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就算坐擁天下又怎麽樣呢?錦衣華服,珍饈美味,他並沒有那麽在乎,或許身處高位還不如兩個普通老百姓來的省心,至少除開家人,並不會有人過來勸你不能喜歡誰。


    周宗發現,自從他跟李從嘉談完話之後,李從嘉身上那股勁頭沒了,整個人都變得十分隨意,當然也是說他不工作,而是沒有以前那麽殫精竭慮的意思。


    這……他們這才剛開始啊,這怎麽行?


    周宗的另外一半頭發感覺也要白了,他怎麽都想不通,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的?他原本覺得最多也就是自己被李從嘉冷落,不過他比較硬氣,畢竟自己本事在這裏,怕什麽?


    隻是現在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還能是為什麽?沒動力了唄。


    是男人誰不想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現在周宗直接把後麵那種可能性給剔除了,而前一種……從李從嘉跑去學冷門專業考古學就能看出來,他本人並沒有多大的抱負啊。


    好在這種狀態隻是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畢竟李從嘉還是個有責任心的人,現在這麽多人指著他吃飯呢,連沙耶都看出了他要自立的心思,龍王說不定也有這個猜測,所以現在龍王選擇跟他合作根本就是逼不得已。


    那麽他就要盡可能的通過這場戰爭撈到更多的好處,爭取在戰爭結束的時候,就有了跟龍王抗衡的資本。


    李從嘉找時間去見了沙耶,沙耶為了表現自己的誠意,直接跑到了安寧城外城見他。


    沙耶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麵容黝黑,但是一雙眼睛卻十分明亮,李從嘉看得出那雙眼睛裏有渴望,也有野心。


    他不怕人有野心,沒有野心的人也沒有動力,之前他的狀態就很好詮釋了這一點。


    沙耶從頭到尾對李從嘉都非常恭敬,並且表示如果李從嘉允許,他希望可以將家族搬來安寧城,當然是外城。


    李從嘉對沙耶也很滿意,這個人很聰明,也有分寸,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知道自己的家族最需要什麽。


    沙耶為了表現出自己的能力,在李從嘉接受了他的投誠之後,這才說道:“城主想要入主肅州,其實並不難,如今肅州積重難返,龍家內部一團亂,根本武力解決,而其他家族……都忙著爭自己那點利益,根本沒人去管肅州如何,這一次征戰歸義軍,是龍王做的最後一次努力,目前看來效果並不是很好。”


    李從嘉頗為感興趣,現在他身邊就缺一個對肅州十分了解的人,笑吟吟說道:“依你看,我當如何?”


    沙耶如何不知道這是李從嘉在考驗他,並不是真的按他所說去做,但他還是十分盡責回答道:“城主如今已經什麽都不用做,等就是。”


    “等?”


    沙耶篤定點頭:“是的,等龍王駕崩,屆時必會大亂。”


    “哦?你不看好王太子?”李從嘉很好奇,他的確是很想知道肅州人對龍雷的看法。


    沙耶搖頭:“王太子勇武有餘智謀不足,怕不是七王子的對手,就算龍王駕崩之前沒有廢掉他,七王子也不會讓他順利登基的。”


    這個倒是跟他們的看法差不多,李從嘉心中有數,安撫沙耶幾句,就將安置沙耶的任務丟給了楊新,畢竟楊新跟沙耶更熟悉一些。


    回去之後,李從嘉跟周宗他們正在商議這件事情,跟沙耶的聊天之中,李從嘉隱隱發覺沙耶背後可能並不隻有沙家一個家族。


    對此周宗倒是覺得很正常,畢竟如果隻是一個沙家,他們恐怕也提不起勇氣來投奔李從嘉,畢竟勢單力薄怎麽跟原有勢力抗衡,取得利益?


    就在他們討論怎麽安置這些肅州世家的時候,朱元白著一張臉進來之後跪地哭道:“城主,南昌……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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