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嘉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便是趙匡胤知道真相, 帶兵來攻打寨子。


    隻是,他立刻想到, 今天出城的時候還沒有看到任何兵力調遣的痕跡。


    如果真的要打,他所走的那條路是必經之路, 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釋炎烈也有些意外:“不要慌,先說一下到底是什麽人。”


    釋叢雲搖頭:“不知道,但應該不是周軍。”


    李從嘉聽了之後頓時鬆口氣:“看不出是哪方人馬?大概有多少人?”


    “粗略估算大概在三百人左右。”


    李從嘉有些疑惑,這個人數已經不算少,難道是哪個大家族舉族遷徙?可舉族遷徙怎麽會在這深山老林中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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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從嘉來回踱步又問道:“那些人可有帶武器?”


    釋叢雲搖頭:“未曾。”


    李從嘉果斷說道:“派人盯著他們,如果他們隻是路過,就放他們過去, 如果被他們發現了的話, 就將人帶過來。”


    釋叢雲領命裏去,釋炎烈頗為擔心地問道:“寨主,這樣將人放走,怕是不妥。”


    李從嘉搖頭說道:“若是他們沒有發現我們, 那麽就算讓他們走也沒關係, 這麽多的人,入林之前就已經足夠醒目,若是舉族遷徙,說不準林子外麵就有人接應,進山林之前還好好的,結果進來就再沒人出去,這不是明擺著有問題?”


    釋炎烈想想還是說道:“小心無大錯, 我先將兒郎們喊起來。”


    李從嘉也沒反對,在釋炎烈走了之後,開始有些心神不寧的繼續翻看賬本。


    這一看,他就恨不得穿越回一個月之前,先把後世的各種記賬法教給釋炎烈他們再走人!


    古時候這種記賬方法真的是太過繁複,而越是複雜的東西,有時越是容易做手腳。


    最主要的是,如果不花費大量時間去查證,李從嘉根本不知道這賬目到底有沒有出入。


    李從嘉粗略看了一眼,最後隻得出了一個結論:表麵看上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知道沒問題,李從嘉就隻能秉持著自己對和尚們品性的信任,將賬目放在一邊,同時心中有了計較――這麽多人的吃喝,並不是那些金子就能解決的,金子數目有限,早晚會坐吃山空。


    想要維持正常的開銷運轉就必須有另外的出息項目,開個食肆是個不錯的選擇,隻要他不自己出麵,也不算掉身價。


    釋叢雲去得快回來的也不慢,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寨主,那些人想要見您。”


    李從嘉問道:“見我?他們是衝著寨子來的,還知道寨子所在的位置?”


    李從嘉說到後麵那句的時候,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


    釋叢雲馬上說道:“並非如此,他們並不知曉我們所在位置,隻是在林中喊話,我等並未現身,因為拿不定主意,便先來稟告寨主。”


    李從嘉還是有些不安心說道:“你們先去盯著他們,我立刻讓炎烈大師調兵,先將他們擒下再說!”


    釋叢雲領命而去,正好他剛走,釋炎烈就回來說道:“我已經讓兒郎們待命,寨主隨時可以下令!”


    李從嘉說道:“的確要麻煩炎烈大師,那些人似乎是衝著我們來的,我已經讓叢雲法師去盯緊他們,不知可否將這些人全部擒下?”


    釋炎烈立刻說道:“我立刻就去!”


    李從嘉叮囑道:“萬事小心!”


    看著釋炎烈匆忙離去,李從嘉心情實在不怎麽美妙。


    他簡直都要懷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帶著什麽祥瑞屬性,怎麽那麽長時間不回來都沒事,今天一回來就出事情了?


    就在李從嘉滿腦子封?建?迷?信思想的時候,剛剛出去沒多久的釋炎烈,又一臉古怪的回來了。


    李從嘉看到他愣了一下:“這麽快?”


    釋炎烈是把寨子裏的人給訓成什麽樣了?這……剛半盞茶的時間吧?


    釋炎烈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他們主動投降的。”


    “主動投降?”李從嘉重複了一下這四個字,滿臉茫然:“他們到底幾個意思?”


    釋炎烈說道:“我已經派人將他們看管起來,寨主要不要審一審他們的首領?”


    李從嘉點了點頭,既然已經看管起來就沒問題了,三百人難道還能在他的寨子裏翻天不成?


    釋炎烈得到命令,派徒弟把人帶上來,他自己則站在李從嘉身邊護衛。


    被帶上來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麵容普通,看上去頗有風霜之色,隻有一雙眼睛明亮有神。


    李從嘉一看到那雙眼,心裏就咯噔了一聲,他不敢說看人很準,但是他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仇恨和野心,隻不過這份仇恨和野心,似乎並不是針對他而來。


    中年男人毫無階下之囚的瑟縮,上來恭敬行禮說道:“金板牙見過瓦崗寨主。”


    金板牙……李從嘉聽到這名字險些笑場,好在他繃住了臉,開門見山問道:“你們祖籍何處?為何遊離於山林之中?又是如何知道我瓦崗寨的?”


    李從嘉說完,就覺得瓦崗寨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難聽了,要找個機會將寨子改個名字才是!


    金板牙心中略一衡量,覺得看這瓦崗寨大興土木,也不像安分守己的模樣,咬牙說道:“實不相瞞,我等原是白甲軍中的一支。”


    “哐”


    李從嘉猛地站起來,帶倒了麵前的案幾,案幾之上擺放的各種裝飾品直接摔了一地。


    金板牙被李從嘉這樣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當時就怔在哪裏,剛剛組織好的所有語言頓時忘了個精光。


    釋炎烈知道李從嘉為何反應這麽大,隻好輕聲說道:“寨主,製怒。”


    李從嘉深吸一口氣,壓抑問道:“白甲軍?”


    金板牙此時剛剛回過神來,腦子一轉,就猜到了或許這位寨主跟白甲軍有仇!


    唉,他原本還覺得,既然大家都是反賊,說不定會有共同語言,然而萬萬沒想到,直接碰上了仇人。


    隻是金板牙不記得跟這樣一個人結過仇,這樣出色的人物,若是見過,必不會忘。


    金板牙腦子裏轉悠了無數個想法,反應也是相當迅速,馬上說道:“曾經是白甲軍,隻是……後來……哎,白甲軍中出現了個叛徒,首領被殺,白甲軍也……就此分崩離析了。”


    金板牙一邊說著還一邊試了試淚,李從嘉深吸一口氣,坐下來問道:“叛徒?將你們白甲軍的事情說清楚,否則今天你就不用走出這個門了,包括你帶來的那些人,統統都去給我陪葬!”


    李從嘉臉色十分難看,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現太過失態,但是他克製不住。


    一場陰謀,吞沒了多少人的性命?


    是,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不值錢。


    但是李從嘉覺得,他自己的人,每一個,在他心裏都是珍貴無比的存在,那些生命逝去了就永遠再沒有重來的機會,誰給過他們選擇的權利?


    李從嘉的恨埋得越深,爆發出來就越強,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都想不去問任何問題,直接將這些人全部砍了!


    不過他按耐住這種急切,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這些人隻不過是白甲軍的一部分,當初白甲軍聲勢浩大,怎麽可能依靠這三百人就打退周軍?


    就算要幹掉這幫人也要先將他們的所有同夥下落問出來才行!


    金板牙被嚇了一跳,覺得小命要不保,但又不知道對方到底跟他們什麽仇什麽怨,隻好老老實實說道:“白甲軍中有人投靠周軍,與首領發生分歧,那人不僅帶著自己的手下叛出白甲軍,還反過來恩將仇報,將當初收留他的首領一家盡皆屠戮,今日我帶來的這些人,都是昔日兄弟們的家小,我不知寨主與我白甲軍有何恩怨,若是寨主要報仇,找我便是,隻求寨主放過那些老弱婦孺!”


    金板牙說完長伏於地,李從嘉閉上眼睛長出口氣,沉聲問道:“有人要投靠周軍,你們首領為什麽不同意?”


    金板牙擦了擦眼淚說道:“周軍也是我們的仇人呐,當初我們走投無路,想要投靠周軍,結果周軍卻反而對我們大肆盤剝,無奈之下,我們這才揭竿而起,怎麽可能投靠周軍?”


    “那為什麽會有人選擇再次投靠周軍呢?”


    金板牙歎息說道:“白甲軍狀況並不好,缺衣少食,也不知周軍給那人許諾了什麽好處,讓他變得如此喪心病狂!”


    李從嘉按著椅子的扶手,一時之間陷入兩難,如果金板牙說的是真的,那麽這一批人就不算他的仇人,甚至跟他有同樣的仇人。


    隻是一想到他們是白甲軍出身,李從嘉心中就十分憋悶,他知道自己這是遷怒,然而他似乎沒有不遷怒的理由。


    釋炎烈看出了李從嘉的猶豫不決,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先讓他下去吧。”


    李從嘉點了點頭,釋炎烈這才說道:“好了,你們的情況寨主都已經知曉,稍後自會作出決定如何處置你們,先把他帶下去。”


    釋炎烈最後一句話是對著將金板牙押上來小郎君所說。


    金板牙想要繼續說什麽,但看到釋炎烈的眼神就不敢再開口,隻能忐忑不安地離開這裏。


    金板牙下去之後,釋炎烈開口說道:“貧僧知道寨主心懷憂憤,隻是若他說的是真話,這些人何其無辜,寨主怎能遷怒他人?”


    “可他們亦是白甲軍,於我而言,就是反賊,我難道就不能處置他們了嗎?當初他們先反的可是我大唐!”李從嘉越說越是理直氣壯,沒錯,這些人對於大唐而言也是反賊,他對這些人有惡意是很自然的事情。


    釋炎烈從容說道:“縱然真是反賊,若是心有悔意,朝廷也會招安,可有不問青紅皂白便處置的?”


    李從嘉無話可說,隻好問道:“炎烈大師的意思是留下他們?”


    釋炎烈笑道:“我們如今正是缺乏人手,這些人想來也是走投無路才來投靠我們,收下也沒什麽。”


    李從嘉忽然一拍座椅扶手說道:“壞了,剛剛忘記問他們到底是如何知道我們這裏的,大師,讓叢雲法師去問一問吧。”


    這個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情,釋叢雲就跑了一趟腿,帶回來的結果也是讓人驚奇。


    因為早在白甲軍剛剛起義的時候,就已經知曉這個山寨瓦崗寨的存在了,嚴格說起來,瓦崗寨的“曆史”比白甲軍要早許多。


    白甲軍甚至還跟瓦崗寨這邊做過交易,畢竟兩邊都是見不得人的,能夠協商出一個彼此都滿意的價格來換取各種自己需要的東西。


    其實金板牙也是很憋屈,他當初帶人來這裏的時候,是起了一個鳩占鵲巢的心思。


    金板牙對瓦崗寨的情況多少也了解一些,這個寨子比他們還窮,缺吃少穿,人也不多,就是藏得深,這才能存在這麽多年。


    金板牙雖然說他帶的都是一些老弱婦孺,但青壯也十分不少,憑借著那些青壯,如果是原來的瓦崗寨,還真不一定是金板牙的對手,這樣金板牙就多了一個能夠讓他東山再起去報仇的地盤。


    他在林中喊人投降的時候,也存了一個示弱的心思,讓對方放鬆警惕,等瓦崗寨的人把他們帶入寨子之後,他們便直接動手,用最快的速度占領瓦崗寨。


    然而金板牙萬萬沒想到,這個寨子居然早就換人了,他們的確是被帶進了寨子裏麵,然而看著看守他們的那些比他們高大健壯,還比他們人數多的青壯奴隸,根本沒有任何勝算,他也隻能裝可憐博同情。


    金板牙的想法,李從嘉並不十分清楚,卻知道這人來這裏絕對沒安好心,肯定不是他所說的那種前來投誠――哦,放著周軍不去投靠,放著南唐不去投降,跑來投靠一個窮的叮當響的山賊寨子?


    可能嗎?


    李從嘉又問了一句:“他有沒有說他之前在白甲軍擔任何職務?”


    李從嘉一邊問一邊暗悔,果然不能被仇恨憤怒等情緒所主宰,否則很容易出問題啊。


    釋叢雲說道:“我詢問了一下,據說他乃是白甲軍的軍師。”


    李從嘉頓時笑噴,白甲軍這是演戲呢嗎?軍師這個官職之前還要追溯到漢朝,後來就再也沒有這個職位,他居然在一群反賊那裏聽到這個,真是有趣。


    不過能做白甲軍的軍師,證明這個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不過也是,叛徒勢大,連白甲軍原首領一家都幹掉了,想必親信也殺了個差不多,而金板牙卻能帶著一眾男女老幼跑出來,沿途也沒被抓到,那可是三百人的隊伍,可見這人的確有本事。


    李從嘉閉上眼睛想了半天,最後無奈說道:“炎烈大師,我需要一個能夠說服自己必須不能處置他們的理由,要不然過不了心裏那個坎。”


    釋炎烈搖頭:“施主執念太深,如此……倒也有個理由,如今寨子之中,雖然人數眾多,但真正上過戰場,正麵衝殺過的,幾乎沒有,白甲軍不論資質如何,這些人中頗有一些看上去身經百戰的人物,這樣的老兵,可遇不可求啊。”


    李從嘉愣了一下,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這年頭打仗不是有人就行的,新兵和老兵的差距不是一點點,所以一般募兵之後,都會讓新兵跟老兵摻雜一下,讓老兵帶一帶新兵。


    隻要不是運氣那麽差的,經過幾次戰爭,新兵也就變成了老兵,如此循環往複。


    而李從嘉上次能夠打贏趙匡胤,純屬是高科技加成,正麵打的話,估計一個照麵就能被趙匡胤打爆!


    李從嘉想了想說道:“這樣那就先放了他們,劃出一個區域供他們居住,盡量盯緊一點,如果有天生反骨的那種,及時找出來,想辦法處理一下……不要害他性命便是。”


    釋炎烈微微鬆了口氣,雖然他已經開了殺戒,但那隻是麵對敵人,如今白甲軍那些人雖然不是朋友,但也不算是敵人,殺這樣的人,他心中有愧。


    釋炎烈將事情吩咐下去之後,李從嘉便說道:“今晚我不便留宿,否則容易被人發現問題,之前讓大師選人選好了嗎?”


    釋炎烈點頭:“寨主不必憂心,已經全部選出來了,都是有賣身契的穩妥之人。”


    李從嘉說道:“一共多少人?”


    釋炎烈說道:“護院十人,小廝五人,侍女五人。”


    李從嘉想了想說道:“人也不少了,小廝和侍女隨我一起走,護院讓他們自行進城,而在城西等我,我帶他們回去。”


    釋炎烈應了一聲,下去安排。


    李從嘉匆忙而來又匆忙而去,進城的時候帶著一堆少年少女,著實讓守城之人意外。


    不過城衛在看到李從嘉拿出的賣身契之後,除了多收些許錢財,倒也沒有為難李從嘉。


    李從嘉進城之後就去了約好的地點,在等待那些護院的時候,他心中忽然有點後悔――不知道那些奴隸會不會趁著這個時候逃走?畢竟他們擁有人身自由的時候太少,如今可有了機會,難道還不把握住?


    不過讓李從嘉意外的是,那些護院居然十分老實,一個不少的到了約定的地點。


    李從嘉心中頗有些意外,深深覺得這年頭的人還是十分淳樸的。


    他未曾想到的是,其實並不是這些人足夠淳樸,而是現實讓他們不得不如此。


    他們的確可以逃跑,但是逃跑之後,他們幾乎可以說是寸步難行,沒有身份沒有路引,完全就是黑戶,還不像李從嘉那樣有錢財。


    亂世之中,他們又要怎麽活下去?還不如老老實實跟著主家走,更何況這位主人也不曾苛待他們,能夠吃飽穿暖,大戶人家的奴仆比一些小老百姓還要過的自在。


    李從嘉帶回了一大批人,嚇到了所有人,他隻好解釋了一下。


    不過人雖然帶回來,卻還有個新的問題――他連個管家都沒有,安排這些你都要自己來!


    李從嘉十分頭疼,成家立業,看起來哪個都不容易!


    作為當初驛站事件的受害者,李從嘉覺得釋雪庭和楊新有資格知道白甲軍的情況,就將事情全部複述。


    說完之後,釋雪庭開口說道:“師叔說的沒錯,這些人可留。”


    “我有些擔心,那個金板牙怕是天生反骨。”李從嘉皺眉說道。


    釋雪庭問道:“當初他們起義是為了什麽呢?都是普通百姓,不過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罷了,若是你能給他們一個安穩日子過,隻怕更多的人會選擇解甲歸田,而不是四處征戰。”


    李從嘉想想也是,幹脆說道:“那就這樣,想辦法分化他們,願意種地的,分給他們地種,不願意的就繼續跟著打!”


    釋雪庭又問道:“若是將來大王南歸,這些人怎麽辦?”


    “跟我一起走!”李從嘉笑道:“我總不會不管他們的。”


    “朝廷會接納他們嗎?或者說朝廷上的那些將領,會接納他們嗎?”


    李從嘉愣了一下,開始低頭思考這個問題,這件事情還真難說,軍權這塊蛋糕有史以來都是牢牢掌握在一部分武將手裏,想要橫插一杠怕是很難,他手下這些人就算被收編,估計也就是被邊緣化,或者是遭受到更不公平的待遇。


    而李從嘉就算有親衛,也要不了這麽多人,畢竟這寨子裏刨去老弱婦孺,也有個八九百人。


    “這件事情,我仔細考慮一下。”李從嘉無奈說道:“先去睡吧,明天我要準備一下教案。”


    希望趙匡胤的孩子別那麽熊,否則他分分鍾就得辭職。


    結果第二天,李從嘉剛起來,田家就派人找上門,傳來了田通判的口信:你看,年前能不能把兩個孩子的喜事給辦了?


    李從嘉:什麽玩意?這都快十一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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