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遺忘的荒郊野外,距繁華任家鎮偏遠處,一座破廟孤零矗立,宛如遲暮殘者,在歲月侵蝕下盡顯滄桑。


    廟牆大半坍塌,殘磚碎瓦散落,似戰後廢墟;門窗腐朽,於寒風中 “嘎吱” 哀號,訴說往昔輝煌與如今落魄。


    廟內,一白發老道身形單薄消瘦如殘竹,挺立卻憔悴。


    麵龐蠟黃深陷,顴骨突兀,皺紋如刻痕,眼角魚尾紋細密,額頭橫紋深刻,見證坎坷一生,乍看像大病初愈的可憐人。


    可他雙眸銳利似星,精氣神足,顯然不是一般人。


    頭發一寸長短,原瓦片頭雜亂,根根直立,枯黃幹澀仍顯倔強。


    胡須濃密粗硬,似隸體 “一” 字,間有銀絲,添幾分仙風道骨,也訴歲月漫長煎熬。


    身著藍布袍,褪色蒙塵,補丁錯落,材質各異、針腳歪斜,盡顯寒酸窘迫。


    雖未戴墨鏡,看起來卻有滿腹墨水文才,氣質儒雅,與破廟反差強烈。


    而此人正是那二十年前被武舉人任公威勇威脅下賣出自己挑選蜻蜓點水寶穴的風水先生,


    不過現在他有另一個外號。


    全性妖人,天機子。


    回溯往昔,年老體衰的風水先生本想著尋一處寶地作為自己的死後埋葬地點,


    埋骨終老,讓這跌宕流離的一生也算是有一個歸宿。


    誰能想到,就這樣簡單的想法依舊難以實現。


    雖然他憑深厚造詣尋得了一處風水寶地,


    可任家鎮的武舉人任公威勇也認出來了這是一塊寶地,便想強買下來。


    風水先生好言相勸,言辭懇切,盡顯謙卑,對方卻嗤之以鼻,甚至下人惡語辱罵,惡仆推搡致他倒地,衣衫扯破、手掌出血,無奈之下,風水先生答應了他。


    但是受盡羞辱,又非聖人,怎會無恨?


    種子自此紮根心底。


    天機子,本是那風水行當裏心懷悲憫、秉持善念之人,行走江湖之際,常以廣積陰德為念,憑借著對風水秘術的精深鑽研,


    一心隻為世人覓那祥瑞吉地,庇佑家宅安寧、福澤後世子孫。


    往昔歲月裏,他翻山越嶺,餐風宿露,每遇求卦問穴之人,無論貧富貴賤,皆赤誠相待,傾囊相助,隻盼能助他人趨吉避凶,順遂一生。


    然而,這世間仿若一片荊棘叢生的險途,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的無奈,如影隨形。


    在那混沌紛擾的 “五濁惡世”,貪嗔癡慢疑等諸般雜念,恰似漫天陰霾,肆意彌漫,將人心的澄澈一點點吞噬。


    權貴者仗勢淩人,


    貪婪者欲壑難填,


    誠信與善良在利益的博弈、權勢的傾軋麵前,屢屢碰壁,脆弱得不堪一擊。


    天機子,亦未能幸免於此等厄運。


    他嘔心瀝血尋得的蜻蜓點水穴,


    本是他暮年歸宿、埋骨終老之依托,


    卻被任公威勇以威逼利誘的強橫手段生生奪走。


    一介風水師,縱有些手段,但依舊隻是一個風水師而已。


    又怎敵得過財大勢粗、蠻橫霸道的任家勢力?


    更令人心寒齒冷的是,


    任家鎮的這些被自己幫助過的村民竟然在自己幫忙下葬的時候對自己指指點點,


    如此的一切一切都如鋼針,刺痛著天機子的心,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悲憤交加之下,天機子一念入魔。


    於是,


    他將計就計,憑借著手裏的風水秘術,借那蜻蜓點水之地,悄然篡改風水地勢。


    在風水之學裏,尋龍點穴乃重中之重,真穴恰似靈犀一點,能引天地靈氣匯聚,護佑亡魂、澤被後世;


    可一旦點中偽穴,再好的寶地也會淪為大凶之地,氣場紊亂,災禍滋生。


    如此這般,好好一處吉穴,硬是在風水先生惡意擺弄之下,風水格局逆轉,化作凶穴。


    歲月悠悠,地下陰氣在錯亂風水滋養下肆意積聚,棺木中的就算不是任老太爺,受此邪祟氣場侵蝕,肉身漸腐卻不得安寧,最後還是會踏上屍變之路。


    “哼,任公威勇,你以為奪了我的風水寶地,便能高枕無憂、福澤綿延了嗎?”


    天機子雙眼圓睜,眼眸中燃燒著仇恨的烈焰,似要直抵往昔被欺淩的時刻,


    “你這貪婪成性、蠻橫霸道的惡徒,生生截斷了我埋骨的命脈,毀了我餘生的安穩歸宿,


    讓我死了都不得安寧,


    這筆血債,怎能僅用一條性命來償還!”


    他緊握的雙拳咯咯作響,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恰似要將那滿腔憤恨捏碎、揉進這無盡夜色之中。


    “武舉人,好一個武舉人,一個腰纏萬貫的武舉人,四十多歲病死不知道你滿意不滿意。”


    “不,還是太便宜他了。”


    “我不僅要任公威勇死,還要讓整個任家永無翻身之日!”


    天機子猛地一揮衣袖,帶起一陣勁風,吹得破廟木窗嘎吱作響。


    “想當年,我停在任家鎮,本是秉持著風水師的操守與善意,兢兢業業為眾人堪輿風水,尋覓那祥瑞之地,隻盼能助大家趨吉避凶、安居樂業。


    可誰曾想,在我遭受任公威勇那無恥搶奪之時,


    那些冷眼旁觀者,非但沒有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反而如同惡犬般,在背後散布謠言,肆意汙蔑我的名聲,


    將我描繪成一個心懷不軌、欺世盜名的江湖騙子!”


    說到此處,天機子的聲音已然哽咽,既有對往昔委屈的宣泄,


    又飽含著被世態炎涼狠狠刺痛後的悲涼。


    而後半臉開始哭,半臉開始笑,詭異至極。


    “我要任家鎮一起破碎,化作一片荒蕪廢墟,讓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都付出代價!


    在這亂世之中,良知被踐踏,善意遭唾棄,


    我循規蹈矩、一心鑽研風水秘術,又能換來什麽?


    不過是被人欺淩、被命運捉弄罷了!”


    天機子來回踱步,腳步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踏在那破舊的地磚上,發出沉悶聲響。


    “難道我天機子想去全性嗎?


    難道我天生就想摒棄正道,墮落成一個作惡多端的魔頭嗎?”


    他猛地停下腳步,雙手抱頭,似是內心在進行著痛苦掙紮,可那扭曲的嘴角卻很快給出了答案,


    心中的良善早在二十年前被殺死,如今隻是走火入魔的自我欺騙而已。


    “不,是這世道逼我至此!


    我也曾懷揣濟世之心,行走江湖,以風水之術造福蒼生,


    可回報我的,卻是任公威勇的威逼脅迫,是眾人的冷漠汙蔑!


    如今,我手中風水秘術,既然無法護我周全、還我公道,


    那便化作複仇的利刃,我入那全性,做惡人又何妨?


    施邪法,又何懼他人言!”


    此刻的天機子,已然徹底沉淪在複仇的執念之中,


    廟裏,黑暗已經快將天機子完全籠罩。


    “快了,快了。”


    “快了,等著我,我就快回來了。”


    “隻要在度過前麵的黃仙兒地界之後,就是任家鎮了。”


    天機子猛地停下踱步的腳步,抬眼望向遠方,目光穿透破廟的殘垣斷壁,看著任家鎮的方向。


    仿若看到了任家覆滅的慘景,


    同時,黑暗完全將天機子籠罩。


    天機子的嘴角勾起一抹陰森猙獰的笑意,寒意逼人。


    “那個二十年前的風水師已經死了,現在你們看到的是全性妖人天機子。”


    言罷,他周身氣勢陡然一變,原本仙風道骨的氣質中混入了大量邪氣與狠厲,


    渾身散發出黑色的炁,在夜色的籠罩下,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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