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沒有消失,你準備怎麽辦?”陸梨阮追問他。


    廖亭源攤攤手:“被抓進去。”


    陸梨阮:?


    “然後呢?”


    “等著單位的人來救我。”


    陸梨阮抿了抿嘴唇,有一句話到底是沒問出口:真的會來嗎?


    真的……會來救你嗎?


    自從進到這個空間開始,你的同事到底怎麽了,到底來了沒有,還是個未解之謎呢!


    陸梨阮心說,如果他真的被抓走,自己和他的相遇。


    估計就是自己去派出所作證,作證他看起來的確不像是個好東西。


    廖亭源不知道陸梨阮一個人在那兒嘿嘿笑什麽呢。


    他用餘光掃過陸梨阮的臉,也跟著微微揚了揚嘴角。


    他說這些,也是為了逗陸梨阮心情好一些。


    不然她剛才顯得太消沉了。


    蔫蔫巴巴得,都不像平時的她了。


    廖亭源還是喜歡看她高高興興,蹦蹦躂躂的樣子。


    現在他們倆收拾都收拾出經驗來了。


    就是垃圾單和床單廢得有點太多了。


    買的已經用完了,廖亭源今天貢獻出一套,平時他自己用的,挺貴的床上用品。


    陸梨阮往垃圾桶扔之前,還有幾分舍不得:“真敗家啊你!”


    “好了!”


    廖亭源把垃圾桶的蓋子蓋上,拿出濕巾擦了擦手。


    “走吧。”


    “啊?去哪兒?”


    陸梨阮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廖亭源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小區外麵:“吃夜宵去啊!”


    下一瞬,陸梨阮忽然覺得周遭的氛圍,猛地變得不一樣了。


    就像突然間,又有了溫度,一道無形的屏障消散,一切都開始流動起來,就連風中的味道,都不一樣了。


    今天晚上,又過去了啊……


    廖亭源已經往前走了。


    陸梨阮看著他頎長的背影,匆匆趕了幾步,聲音中有幾分埋怨:“走慢點兒啊!等等我啊!”


    “點這些夠了吧?”


    廖亭源見她點得氣勢磅礴的,低聲勸道。


    “難得來吃一次嘛!你平時又不讓我吃!怎麽現在還嫌我吃得多嗎?”陸梨阮一邊兒翻著帶著油花兒的菜單,隨口說道。


    沒注意到自己的語言中的歧義。


    廖亭源感覺到一旁等著客人點單的,年輕的男服務生,看著自己的眼神兒有點兒奇怪。


    陸梨阮那邊又點了兩樣:“我請你嘛!吃一次就吃得爽嘛……不然以後你又不知道啥時候陪我一起出來吃了。”


    那道視線更奇怪了些。


    陸梨阮其實想表達的是,以廖亭源對吃飯這件事情的認真程度,他估計不知道啥時候,還陪著自己一起出來吃燒烤了。


    還是在這個時間。


    陸梨阮其實都已經想好了。


    既然廖亭源不願意收自己夥食費,自己要是堅持算得那麽清楚,估計還得讓他不高興。


    還不如找機會,每個月出去吃幾次飯,就由她來請客,這樣子她也能出點兒錢不是?


    結果這幾個意思,結合在一起,就顯得很奇怪了……


    她沒抬頭,就沒看見廖亭源神色間的那抹尷尬。


    然後廖亭源把嘴閉上了。


    “這個你吃嗎?”陸梨阮詢問他。


    “我……都行。”


    “這個呢?”


    “嗯。”


    “喝飲料還是喝啤酒?”


    “飲料。”


    陸梨阮終於點完了,把菜單還給了服務生,廖亭源挺起來的腰板兒稍微放鬆了些。


    男服務生轉過身去,撇撇嘴:什麽人啊!


    找了個那麽小還漂亮的女朋友,還那麽摳門兒。


    不就是長了張好臉蛋兒嗎?


    燒烤上來得很快。


    不同於陸梨阮以前在家偶爾叫的外賣。


    剛烤好的羊肉串滋滋冒著熱意,焦香四溢,周圍人們一邊吃喝一邊笑鬧的聲音,也令這一切更加的有滋味。


    “我好久沒和人一起吃過這種路邊燒烤了。”陸梨阮拿起一串兒,咬了一口,被燙了下,嘶嘶哈哈地說道。


    “上次是和誰去吃的啊?”


    廖亭源隨口問了句,摸了摸剛從冰箱裏拿出來,涼得上霜的大瓶果汁。


    “我媽。”


    陸梨阮的話讓廖亭源的動作頓了一下。


    這小姑娘是個藏不住秘密的人,也可能是她並不覺得那是什麽秘密吧……


    他差不多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世,曾經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麽。


    “那還……好早以前了吧?”廖亭源沒有回避她的話,淡淡自然地接話。


    果然,陸梨阮並沒有別的神色,點點頭:“是啊,好多年前了。”


    可能是現在的氣氛太好,可能是廖亭源太讓人信任,烤肉很香,周圍大家都不設防地嘻嘻哈哈。


    “當時媽媽身體還可以,我們一起下樓散步……往後麵走,路邊有架起炭火爐子,賣羊肉串的。我們兩個買了十串。”陸梨阮用手指交叉,比劃了個很可愛的“十”。


    廖亭源一邊聽她講著,一邊用紙巾,把簽子前麵一段兒,烤時蹭上的黑色擦掉。


    然後把擦好的遞給陸梨阮。


    “我和媽媽一個人五串,那個時候媽媽已經吃藥吃壞了胃,根本沒有什麽胃口了。”


    “可能是看我想吃吧,媽媽才陪著我吃的,當時我家條件不好,家裏買點兒肉都摳摳搜搜的,我是真覺得那天的羊肉串,好香啊……”陸梨阮咽下嘴裏的肉,喝了口點的冰啤酒。


    “媽媽最後也沒吃完,把剩下的兩串給我了。”陸梨阮抿了抿嘴角,神色黯然:“當時我吃得太開心了,都不記得,有沒有看媽媽的樣子了,媽媽應該是看著我,歎了口氣,說:“人這一輩子啊,忙來忙去,到最後,就忙活一張嘴了。”我當時……當時沒什麽感覺。”


    陸梨阮放下筷子,看了看燒烤架子那邊。


    目光閃爍:“後來很多次,我都想起那天媽媽說的這句話……”


    “然後呢?”廖亭源拿起自己裝果汁的杯子,裝模作樣地跟她碰了下杯,讓陸梨阮微微扯扯嘴角。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媽媽那句話,記得那麽清楚。可能後來我一直在想……媽媽到最後,也沒吃過什麽好東西吧,一直到她去世,她吃了那麽多苦,嘴巴卻沒吃到什麽好東西……”


    陸梨阮長長地歎著氣,以掩飾自己發顫的尾音。


    廖亭源沒想到,她在這麽平常的一句話上,這麽較真兒。


    但人就是這樣,連自己都不知道,會記住哪一個瞬間,會對什麽印象深刻。


    這都是自己無法控製的。


    沒有人會知道,自己會被哪個瞬間困住。


    但廖亭源覺得,自己可能……會記住現在陸梨阮的樣子。


    “她走得那麽早,卻連點好東西都沒吃過……”陸梨阮喃喃道:“那次她還把自己的肉串,分了兩個給饞嘴的我,我都不知道,媽媽當時,是怎麽看著我的……她是笑著的嗎?”


    陸梨阮垂著頭,用手背飛快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但那湧出的淚滴太大了,沉甸甸的,順著她的手背滑到了桌麵上。


    在燒烤攤支起的棚子下,被搖晃的電燈照得晶瑩剔透。


    廖亭源平時總是有很多道理可說,總是有自己的見解。


    但此刻,他卻格外的沉默。


    他默默地把一片濕紙巾,放在陸梨阮的手上。


    他捏了捏陸梨阮的指尖兒,把她放在桌子上,攥起來的那隻手輕輕打開。


    反手握住她,施了些力;“肉串這麽好吃,你媽媽看到你吃得香,當然會覺得高興了。”


    “我看著你吃得香,也會覺得高興……”廖亭源輕聲道。


    “別總是想,你媽媽當時具體在想什麽了,因為你永遠也不會有準確的答案的。你知道的,她永遠都是愛著你的,但她沒有愛你的能力了。”


    廖亭源從對麵換到陸梨阮身邊坐,他把自己的肩膀放得低了些,讓陸梨阮能靠得正好。


    “別自苦了,媽媽沒辦法在你現在的生活中愛你了,你記得她的愛,但你得……得放她走了。”


    “放她走?”陸梨阮垂著頭,雖然靠著廖亭源,但卻不抬頭,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


    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難過起來了 莫名其妙就說起自己的事情來了,莫名其妙,就和人家倒起苦水來了。


    可能是因為這幾天,看到“媽媽”這個詞,太多次了吧。


    看到人家小孩子和媽媽在一起時候的樣子,從中品到,媽媽為了保護孩子,幾乎已經到了不管不顧的地步。


    就有點……想起自己的媽媽了。


    “你現在再怎麽去想她的一舉一動,再怎麽去探究她是怎麽想的,如果她還在的話,她會怎麽做,會是什麽樣子……這些都沒有用處了。”


    廖亭源抬起手,攬住陸梨阮的肩膀,小姑娘不願意抬頭,他就任由對方將眼淚都抹在自己的襯衫上。


    夏天衣服的布料太薄了,眼淚先是一燙,隨即快速冷下去的溫度,原原本本地觸及到他的皮膚上。


    “你就隻記得她對你的好,對你的愛,你們在一起最快樂最溫暖的時候就好了,這樣你能從中汲取到力量,而不是困住你。”廖亭源輕聲道。


    “怎麽就困住我了呢?”陸梨阮賭著口氣兒。


    “你剛才還說,原來好久都沒有吃過燒烤,後來也隻是偶爾點點外賣,而不會來燒烤攤這裏,像今天這樣?”


    陸梨阮點點頭,把腦袋在他身上懟得更嚴實了。


    “媽媽的愛,不是讓你吃不下喜歡的東西的,不是讓你看到羊肉串就流淚的。”他把陸梨阮攬得更緊一些。


    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過界氛圍地,依靠在一起。


    “媽媽的愛,可能是……讓你覺得羊肉串更香就好了。”


    陸梨阮想笑,卻隻是吸了吸鼻子。


    “給我那張紙。”她悶悶道:“不然我就要把鼻涕蹭你衣服上了!”


    “蹭吧,反正回去也要洗了。”廖亭源開玩笑道,手上動作很快地把紙遞給了她。


    就看陸梨阮動作忙忙碌碌的,除了擤鼻涕,還在亂七八糟地擦著臉上的淚水。


    “脖子不難受嗎?”


    廖亭源冰涼的手指,點了點她彎著的後頸。


    “呼——”陸梨阮又擤了擤鼻子,小聲道:“不想讓你看見。”


    “嗯,好,那我不看。”廖亭源手從她脖頸肩膀滑到背上,輕輕地摩挲著,給她順氣兒。


    陸梨阮倒不是那麽長久地傷心,畢竟已經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隻不過,今天突然被勾起了回憶。


    “你怎麽聽起來,好像挺有經驗的?”陸梨阮有些尷尬地找著話。


    “因為好多年之前,我也算……這麽想過吧。”廖亭源順了順她剛才在自己身上蹭的亂七八糟的頭發。


    “我幫你把頭發重新紮一下?”他低聲詢問。


    陸梨阮把心一橫,把腦袋從他襯衫上拔起來,然後轉過身,點點頭。


    陸梨阮的頭發,是那種很細又很密的類型。從指縫中順過去,柔柔的,像是小動物的長毛。


    廖亭源用手指做梳子,將她亂七八糟的頭發都攏了回來,紮了個高馬尾,讓她的臉全都露了出來。


    陸梨阮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剛才哭過,現在感覺眼睛有點兒腫。


    也不知道會不會看起來非常明顯。


    廖亭源非常體貼地,沒有拿她的哭泣,去調侃她。


    “好受一點兒了嗎?”


    “嗯。”陸梨阮點點頭。


    “你剛才說……”陸梨阮不知道怎麽問。


    “我也想過,我為什麽會出現在孤兒院,我都不記得父母是什麽樣子。但也想過,是不是因為,家裏有什麽變故?因為他們出了什麽意外?還是說,就是不想要我……”


    廖亭源神色認真:“想過很多次,想過很多年。後來突然發現,這些問題永遠都不會有答案。而我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即便可能有機會得到答案,我也不會再去尋找了。”


    他拍拍陸梨阮的背:“這個答案,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我不能從裏麵,得到任何力量,感受到任何感情。你比我幸運的多,所以,別再因為這個,而難為自己了。”


    他真心道,看著陸梨阮的眼睛,似乎想讓她完完全全感受到,他是真的在關心著她,沒有半句虛言。


    “哦。”陸梨阮發現自己安慰人的話,少得可憐,又急著出口,半晌擠出來一句:“你別……別難過,我對你好,你以後,可以從我這裏,得到力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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