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嬸兒看著他的動作,忽然整個人就崩潰了。


    她試圖從他身邊逃走,嘴裏念叨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別殺我!”


    可是她一個瘦弱的女人,肩膀被趙李柱摁住,最終隻能像是一條擱淺的魚一般,掙紮了兩下,又無助的被按壓了回去。


    從最開始的掙紮,變成隻剩下無助的喊叫:“你放開我!你這個瘋子!我沒招你,沒惹你!你別殺我!”


    “不是你那兩個老不死的爹媽,為了兩萬塊錢,就把你賣給我了嗎?”趙禮柱冷哼一聲。


    “還特意囑咐我說,你年紀大了,估計是下不了崽子了。讓我隨便使喚!隻要把你從那個家裏領走,省的你吃他們的,喝他們的,惹得你弟弟抱怨……”


    陳嬸兒眼中劃過一絲痛苦的絕望。


    其實以他她的年紀,根本不用被別人叫嬸子。


    隻不過她現在,和實際年齡不符的穿著老舊,總是勾肩駝背,參差不齊的頭發裏,有著不少白色。


    看起來比她實際年齡要大上個十來歲,簡直和趙禮柱沒什麽差別。


    靳樹禾手在桌子下麵輕敲了兩下,試圖引起陳嬸兒的注意,讓她看著自己,不要去激怒趙禮柱。


    但陳嬸兒現在已經被恐懼和憤怒支配,根本沒注意到。


    好像是被人突然戳中了心中最痛苦的地方,她忽然發狂地用腳踹著桌子腿,試圖將那沉重厚實的桌子踹翻。


    可毫無用處,桌子隻是晃了兩下……


    “他們憑什麽賣我?憑什麽把我賣給你這個不行的東西!趙禮柱!你他媽根本不是個男人!你就是個瘋子,你是個從墳裏爬出來的鬼!”陳嬸尖叫著,她頭發也散開了,整個人都在顫抖,眼淚糊了滿臉。


    “啪——”


    “啪啪——”


    趙禮柱扯住她的衣領,粗重的手掌猛地扇了下去。


    他再也沒有這麽多年,一直老實憨厚的樣子了,一雙渾濁的眼睛,由於多年的抽煙喝酒,泛著汙濁又暗黃的凶光。


    扇了一下沒解氣,他又抽了兩下下去,直把被他控製住的女人,打得鼻血直流。


    “住手!”


    靳樹禾站起身,試圖靠近他們兩人,陳嬸伸出手,妄圖拉住靳樹禾,可下一秒鍾,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刃,抵在了她的喉嚨上。


    “別傷害她!”靳樹禾皺起眉,陳嬸兒的表現,實在是將趙禮柱激怒了。


    “本來想讓你舒舒服服的走,既然你不願意,我也可以把你剁成一塊兒一塊兒的!這疙瘩湯,等會兒放涼了不好吃……我拿你的骨頭,給小禾熬點兒排骨湯,你覺得怎麽樣?”


    趙禮柱手下用力,陳嬸兒的脖子上,已經出現了一條細細的紅線。


    “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你也應該有話要問我吧?”


    靳樹禾知道現在勸他放下凶器是不現實的,他已經放棄了做人,好像一隻徹底釋放自己的惡獸。


    他似乎決定今天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現在可以為所欲為,做一切他想做,能做到的事情。


    “是啊,有些話今天不說,可能以後就沒機會說了。”趙禮柱歪著頭看著他,笑了起來。


    “你也沒機會聽了……咱們爺倆,這麽多年,也從來沒有好好說說話,小禾,我一直把你當兒子看的,你知道嗎?”


    靳樹禾心中湧起一陣不適感,沒有回答他,隻是定定地看著他。


    趙禮柱似乎被他忤逆到了,沒拿刀的那隻手,握成拳,猛地砸向桌子,發出悶悶的聲音。


    他似乎覺得這聲音不能抒發他的心情,又將一罐還沒有打開的啤酒,砸向牆麵。


    罐子爆裂開來,啤酒崩得滿屋子都是,淡淡的麥香味兒彌散開來,讓氣氛更為詭異。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覺得我沒有文化,我沒怎麽上過學,大字不識幾個。也沒能耐,賺不到什麽錢,所以你瞧不上我!你這孩子從小就虛榮,我都是看在眼裏的……”


    他理所當然地說道:“但是沒關係,我把你當我的兒子,我把你當我的種,想著一定有機會,我能好好教教你……讓你知道,做孩子的,做小輩兒的,不能這樣,也不該這樣。”


    “你得尊重我,尊重長輩!而不是跟著個女人屁股後麵!像狗一樣搖尾乞憐!”


    他仿佛認為自己說的話非常有道理,一邊說,一邊點頭表示對自己的肯定。


    並且用一種神經質的,看孩子的目光,看向靳樹禾。


    “你小時候就跟那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都被養歪了,養廢了!一點兒都不像是個男人!我跟那騷貨說過好幾次,讓她把你給我。結果那騷貨跟我說,說你是她的孩子!說什麽都不同意!她還瞧不起我……她看我的眼神兒,她還在我麵前抽煙,她就是瞧不起我!她憑什麽瞧不起我!一個千人騎萬人上的浪貨!她都把你養成什麽樣子了!”


    靳樹禾努力壓住自己的憤怒,他現在隻想將他所有的話,都打回進他肚子裏,讓他一個字一個字的為之道歉!


    但他不能,靳樹禾攥緊拳頭,指甲在掌心掐的破皮,告誡自己不能衝動。


    趙禮柱顯然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任何問題。


    他一腳踹向了陳嬸坐著的椅子,大喝一聲:“給我倒杯酒!”


    陳嬸兒嚇得都快癱倒了,這個時候看向靳樹禾了。


    靳樹禾微不可察地對她比了個拇指,示意她按照趙禮柱說的做。


    陳嬸兒的鼻子和嘴角都流出血來,她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就是靳樹禾了,於是她努力撐起身子,去廚房拿了玻璃杯,回來給趙禮柱倒了杯啤酒。


    “嘭!”


    杯子被狠狠砸在地上。


    “他媽的!給我倒杯白的!”趙禮柱惡狠狠地咆哮。


    陳嬸兒隻得重新去廚房,找出來一瓶散白,給他倒了一杯。


    趙禮柱灌下兩口,喝的太急了,被辣的齜牙咧嘴。


    “嘖——”


    他又夾了口菜放進嘴裏,好像他真的是一家之主,別人都得聽他的擺布。


    “你這孩子是真不懂事兒,那騷女人不養你了,你為什麽不來找我?我還能不讓你上學了不成!”他看著靳樹禾。


    評價道:“那小陸是什麽人?我對她非常不滿意!我也不同意你跟她在一起!她那是什麽職業,拋頭露麵的……”


    “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兒嗎?她還比你大那麽些歲!我不同意!你這是什麽?你這是入贅嗎?你以後管她那對兒爹媽叫爸媽,逢年過節都是孝順人家,一點兒骨氣也沒有!”他厲聲斥責道。


    “我一直就希望,你找一個能在家裏伺候你,事事以你為先,不去外麵拋頭露麵,不敢說一句忤逆你的話的,聽話又賢惠的女人!”


    忽然,他臉上浮現出一種懷念的神色:“就像你媽那樣的女人。”


    “你有什麽臉提我媽?”靳樹禾冷聲道。


    “你媽當年就應該嫁給我!我他媽比你那個死爹強一萬倍!憑什麽!憑什麽我那麽愛她,她要嫁給別人!”趙禮柱忽然崩潰地搖頭,看著無比痛苦。


    “我那麽愛的女人,怎麽就願意嫁給你那個死爹!”


    “所以你殺了她?”


    “我沒想殺她……”趙禮柱錘著頭:“我那麽愛她!我那麽想和她在一起!我都願意把你當成我自己的種!我因為愛她,我甚至願意在她死了之後養著你,照顧你!但是你不領情啊!”


    “就因為我窮,就因為我拿不出老靳家老頭老太太給的那三萬塊錢嗎!”他看向陳嬸兒:


    “也是……就這破爛貨,我還花了兩萬塊錢呢!就是因為我當年沒錢,所以我不怪她,她也是身不由己,沒辦法,我原諒她……”


    陳嬸爆發出一聲痛哭:“你放屁!趙禮柱,你他媽根本就不是男人!下崽子,下個屁的崽子!全屯子都知道你那點兒破事兒,你以為你娶了我,人家就不記得了嗎?”


    “你再說一句,我給你嘴豁開!”趙禮柱將炒土豆絲的盤子,掀到陳嬸兒頭上,盤子底下的油,在陳嬸兒臉上和血混做一團。


    “我不是殺她!我是幫她解脫了!你那個死爹在外麵欠了多少錢你知道嗎?你媽承受了多少的痛苦!她偷偷哭過多少次你知道嗎!但你媽是個好女人,苗兒是個好女人啊……她願意對你爸從一而終!她願意這麽做,我就成全她!我就救她!”


    “你知道我原來是怎麽打算的嗎?”他看向靳樹禾,像是徹底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我把苗兒的事兒處理了,再去把你那個爹弄死,到時候,再帶你走,我和苗兒,還有你,我們也算是一家三口了!”


    靳樹禾隻覺得他瘋了。


    此時甚至已經無法再多麽震驚了,因為所有的情緒已經推到頂點,靳樹禾聽他說話的同時,耳朵裏似乎還有種轟鳴聲。


    “那你既然覺得做的沒有錯,為什麽要隱瞞呢?為什麽要躲躲藏藏呢?”靳樹禾聽自己的聲音,都好像是從遠處傳來的一樣,失去了空間感。


    “雖然我知道我沒錯,但我沒有辦法,我還得替苗兒看著你長大呢,我隻能瞞著……哈哈哈,沒想到啊,你竟然當了警察,既然你真的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也算全了我們父子情意……”


    “你不是告訴我,你是被我發現了。”靳樹禾冷冷地戳穿他。


    趙禮柱眼睛眯起,眼尾一條條的皺紋深刻又森然。


    “警察算什麽東西?小禾,你不是以為做了警察,就能瞧不起我怕吧?當年被我耍的團團轉的,不也是這群廢物嗎!他們都上過學吧?他們都有文化吧!不還是被我耍了這麽多年……”他“嗬嗬嗬”地笑了起來。


    “要是我小的時候,也有那好條件,我現在不知道多風光!誰他媽敢瞧不起我!我他媽是人上人!你還能在這兒和我較勁兒?你早他媽求著我給我當兒子了!都是狗眼看人低的東西!”趙禮柱把剩下的白酒一口灌了進去。


    “是嗎,你真覺得自己這麽聰明嗎?”靳樹禾語氣反而淡了下來,麵對這種極其自戀又極其自卑敏感點人,無視他,質疑他,是最讓他破防的舉動了。


    “當年我當著那群蠢貨的麵兒,就站在他們麵前,哈哈哈,我身上甚至還沾著血,這都沒有人懷疑我!我還不夠聰明嗎?”趙禮柱看著靳樹禾:“你是怎麽察覺的?”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詢問。


    “就是因為你自作聰明的舉動啊,我說我媽的金戒指留給我的時候,你為什麽緊張呢?”


    剛才靳樹禾進門不久,趙禮柱還沒暴露的時候,他聽到金戒指,是最開始繃不住的神情一變。


    “因為你當年跟警察說,家裏麵的財物有丟失,我媽的婚戒不見了,但我媽平時在家從來不戴戒指。”


    靳樹禾從褲子口袋裏摸出個布包來,正是春姨交給他的時候,包著的那個。


    裏麵是一枚細細的金戒指。


    “你當時就想著,把做的案子往當年的連環凶案上靠吧?你根本就不像你自己說的,什麽想要幫我媽解脫,你就是蓄謀殺人,你說出花兒來,也改變不了你卑鄙的心思和可怖的行為。”


    靳樹禾將那枚戒指,戴進自己的小指上,輕輕晃了晃。


    “你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謊言,十年前說了一次,前些日子又原封不動地說了一次。”


    靳樹禾自己都不知道看過那份卷宗多少次了,幾乎每個證人的口供,他都能背出來。


    那天他問吳祁東:“吳叔,你還記得當時我有再返回案發現場嗎?”


    吳祁東並不記得了。


    靳樹禾盯著鑒證科分離出來的,模糊不清的小孩子的腳印,那一周的夢中,幾乎都是案發那天的場景。


    靳樹禾無數次的回憶,想到頭痛欲裂,因為靳樹禾並不願意相信那個懷疑。


    可靳樹禾最後確定:那天自己根本沒有再回去過,無論是自己的記憶,和現場的證據,也證明了自己記憶的準確性。


    趙禮柱在撒謊。


    靳樹禾終於說服自己相信了這個結論。


    “你知道我在床下吧?”靳樹禾那時,處於完全的黑暗與悶熱中,可就是能感覺到,有一道粘稠陰冷的視線,隔著床墊子和床板,在看著自己。


    趙禮柱點了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煙氣來。


    他“嗬嗬”地笑起來:“當然知道啊,我回去的時候,那麽明顯的一對兒小腳印兒,就順著客廳,停在了床邊兒……”


    “怎麽,你還能像小美人魚似的,變成泡沫從屋子裏飛出去嗎?你還記得小時候,我給你講小美人魚得故事嗎?那是我特意學的,你那個死爹,可從來不給你講故事吧,哈哈!”


    他突然做出個慈愛的神色來:“你那小腳印兒那麽小,多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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