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樹禾發出一聲慘叫,他瘋了般曲起雙腿,不知疼痛般,一下一下機械地踹著床板。


    終於,床板朝一邊翻了過去,陰暗得光線依然刺得他想吐。


    他手腳並用,從屋子爬到門口,不敢回頭看一眼。


    然後又爬到走廊。


    在下班回來的鄰居訝異的視線中,開口:“有人殺了我媽媽。”


    ……


    陸梨阮猛地倒吸一口氣,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


    剛剛那段回憶實在是太沉重壓抑了,陸梨阮仿佛都能透過這段回憶,看到那日的慘狀,聽到那可怖的“沙沙——”的聲音。


    閉了閉眼睛,陸梨阮感覺自己的額頭上都出了冷汗。


    “呼……”陸梨阮第一次,原劇情有些看不下去。


    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水,再回到臥室的時候,看著床的時候,心裏麵都忍不住毛毛的。


    彎腰抓起床單的一角,這床是四柱的,不像老式的床下麵還有放東西的空間,一眼可以確定床底下沒有人。


    這間臥室布置的溫馨,床下放了淺駝色的長毛地毯,與那段回憶中的沒有半點相似之處,減輕了陸梨阮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外麵的天色已經全黑,客廳的燈也沒有打開,陸梨阮心說,一個人晚上看這段,實在是考驗人的承受能力。


    那當時獨自一人承受這些的那個孩子,該有多麽的無助,自己所感受到的,可能不及他的萬分之一!


    陸梨阮歎了口氣,還沒有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經開有些心疼了。


    按照時間線來算,現在的男配應該是十七歲的年紀,在陸梨阮看來,的確還算得上是個孩子……


    平複了一下心情,陸梨阮靠在懶人沙發上,繼續看著原劇情。


    靳樹禾再回過神時,耳邊聽到尖銳的重疊的警笛聲。


    城鄉結合部這兒基礎城建缺失得嚴重,連路燈都沒有幾個,壞了也沒有維修。


    但今天外麵很亮,工作車拉起的大燈,三四輛警車閃著紅藍的警燈。


    交替的顏色打在自建房外麵的牆上,有幾分莫名迷幻之感,讓人感覺發生的一切割裂而不真實。


    荒謬至極。


    靳樹禾小小一個,癱坐在走廊冷冰冰髒黏的地上,下午和媽媽一起去了動物園的豆豆,被她媽媽牽著手,站在樓梯口的警戒線外麵,茫然地看著這邊。


    穿著製服的女警蹲在靳樹禾旁邊,伸手輕拍了下孩子的肩膀,感覺到孩子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阿姨帶你去換件衣服吧。”女警放柔聲音:“你的衣服在臥室的衣櫃裏麵嗎?”


    聽到“臥室”兩個字,靳樹禾滿眼驚恐地抬起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惶恐得令人心疼。


    女警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也不再問,讓同事陪著孩子,自己往裏麵走去。


    “小禾!”


    “小禾啊——”


    前後兩個聲音幾乎是一起喊了靳樹禾的名字。


    一男一女兩個麵色慌亂的人從走廊那頭跑過來,直接就想往靳樹禾身旁來。


    “請站在警戒線外!”


    “警戒線內不允許進入,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是孩子的叔叔嬸子! 讓我們看看孩子吧,他這麽小,哎呦,這可怎麽辦啊……”穿著老氣棉襖的,五十歲上下的女人滿臉淚痕。


    “警察同誌,我們就看看孩子,小禾肯定嚇壞了……”膚色黝黑裹著間埋汰軍大衣的男人,從口袋摸出煙來,用粗糙的手彎腰哈背地往警察那邊遞過去。


    “收回去。”警察神色嚴肅地搖搖頭:“這邊技術人員在勘察現場,你們是孩子的家屬嗎?這孩子是唯一的目擊證人。”


    “我是小苗她大姐……”


    “不是親的!”有一旁的男人打斷她:“她是小苗老家隔壁村兒的,我和老靳原來是一起打工的,小苗和老靳他們家在蒲城哪兒有正兒八經的親戚啊?我們……就算是他家的親戚吧。”男人搓著手,歎氣解釋道。


    警察點點頭:“是孩子父親聯係你們的嗎?”


    “是……是是是!老靳給我打的電話……他在外地給人跑車呢,現在回不來!”


    “你姓?”


    “我姓趙,趙禮柱。”


    “我,我姓張,張春霞。”一旁的女人也小心翼翼地接口道:“趙老弟給我打電話,讓我來瞧瞧孩子……”


    “進去吧,就陪在孩子身邊,不許隨便走動,不許碰任何東西,不允許擅自問孩子關於案件的問題,聽明白了嗎?”


    “唉……唉!聽明白了!”


    兩人彎腰從警戒線裏過來,腳都像不知道怎麽走路了一樣。


    “禾呀!小禾呀!”張春霞看著靳樹禾,眼淚劈裏啪啦地掉,聲兒都抖了,一把把小小的孩子摟在懷裏。


    “哎呦喂,咋會出這樣的事情喲!小禾可怎麽辦喲——”她哀哀嚎哭,懷裏的孩子隻是發抖,目光呆滯,一滴眼淚也沒有。


    “警察同誌不是告訴咱不能胡說話了嗎?你咋記不住?一會兒給咱們攆出去了!”趙禮柱拍了下她。


    “是是是,我這,咋都忍不住啊……”


    趙禮柱蹲下身子:“小禾,你爹明天就回來了,別怕,叔和嬸兒一起陪著你,等會兒警察同誌同意了,你就跟著叔回家。”他粗大的手掌拍拍靳樹禾的頭。


    孩子垂著頭,一聲不吭。


    “咋還讓孩子呆在這兒呢啊,不能讓孩子先跟咱回去啊?”張春霞嘀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站在外麵都害怕,這孩子不得嚇出個好歹啊?


    “是咱們懂還是人家警察同誌懂啊?”趙禮柱搖搖頭。


    前後自建房的住戶們幾乎全都來看熱鬧了。


    平日裏小青年兒打個架,夫妻吵個嘴,也不少人看熱鬧,但今天大家臉上的神情,和平時卻不一樣了。


    這……這可是把人整死啊!


    聽說就那麽血淋淋地,拖出去那麽長一條子啊!


    距離這麽近,鄰裏鄰居,眾人都開始自危起來。


    “警察同誌!這是怎麽回事啊!您給我們解釋解釋唄,不然我們不安心啊!”


    “是啊……哎,我聽說,是,是那個什麽,連環殺人犯,真的假的?”


    “不能還在這兒殺人吧?”


    人群中竊竊私語。


    “死的是小禾他媽啊?哎呦,真嚇人啊,這孩子看著什麽了啊?”


    “小點聲,孩子還在那兒呢……”


    警察 努力將人群驅散。


    “都回去吧!不要耽誤警察工作!散了吧散了吧……”


    一個神情威嚴的警察,步履堅定,跟在女警身後朝著靳樹禾走來。


    他對陪在孩子身邊的兩個大人點點頭:“我是市局刑事組的副隊長,我姓吳,來和孩子了解下案發時候的情況。”


    “吳,吳警官,你好,你看孩子這……”趙禮柱把靳樹禾擋在身後,小心翼翼地道。


    “警官啊,能不能讓小禾先回我家啊,您看孩子都嚇壞了,能不能先別問了啊。”張春霞於心不忍,也跟著求情。


    “我們這是對目擊證人的例行詢問,知道孩子還小,我們會注意問話方式的,但時間就是破案的關鍵,越早了解信息,了解越清楚的信息,便越有助於我們開展調查偵破工作,還請你們理解配合。”


    吳警官有理有據的一番話,讓兩個本就說話磕磕絆絆的,更是不知道怎麽辦了。


    吳警官低頭低頭看了一眼被兩個大人擋在身後,縮成小小一團的孩子。


    這一眼,讓他怔愣一瞬。


    剛剛還把頭埋在膝蓋裏一聲不吭的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抬起頭來,一雙黑黝黝的眸子裏,沒有淚水,隻有不符合年紀的堅強與冷靜。


    他看著說話的吳警官,似在認真分析他說的每一句話。


    吳警官原本是對著兩個手足無措的大人說話,見他如此,心念一動,對兩個大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先別說話。


    然後自己蹲下身子,讓自己的視線和靳樹禾齊平。


    “小禾是嗎?你是叫靳樹禾嗎?”他聲音平和地問道。


    他語氣不急不緩。


    麵前的孩子柔軟的發汗濕地貼在額頭上,但他卻在發抖,止不住地牙關打顫,但卻固執地抬著頭,和吳警官對視著。


    “我叫吳祁東,是負責調查你媽媽案件的警官,你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說,我保證會認真對待的。”


    “哎呦!警官,小禾還這麽小,他能聽得懂什麽啊,您別嚇著他……”老趙局促不安地想擋在孩子麵前,又不太敢阻止吳警官的問話。


    “要麽,等他爸爸,等老靳回來的……”


    一邊的張嬸子也跟著點頭,瞅著孩子都不知道該怎麽心疼了。


    吳祁東沒有回答他們兩人的話,而是繼續溫和堅定的看著孩子,他堅毅的神色給人可以信任之感。


    終於,孩子張開了嘴,艱難地發出音節。


    “你……”


    “嗯?”吳祁東試探著把手搭在孩子單薄細弱的肩膀上。


    “要是我當時,能跑出去,媽媽……”提到媽媽兩個字時,他喉頭哽得發啞。


    “媽媽是不是能得救?”他眼神固執又膽怯,有著和同年級孩子不一樣的細膩憂鬱。


    這是個懂事又早熟的孩子,吳祁東第一時間便感覺出來了。


    “可憐見的……”


    張嬸子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用外套的袖子使勁兒地抹著眼睛。


    吳祁東對一邊的老趙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把張嬸子帶到一邊兒去,別讓她影響到孩子的情緒。


    老趙看懂了,急忙伸手扯著張嬸子的衣服,把人拉到走廊旁邊的拐角。


    “哭啥子哭!咱都跟著連哭帶嚎的,小禾得多難受!”


    “是是是,你說的對,但我…我這咋都忍不住啊,小苗,小苗多好的人啊,孩子還這麽小啊,真是天殺的作孽喲!”她眼淚掉的更厲害了,擤著鼻子又抹了兩把。


    老趙也不說話了,從口袋裏摸出煙來,抖著手給自己點了根。


    靳樹禾都聽見了,他從小聽力和嗅覺就很好,閉上眼睛僅靠著分辨氣味,就知道在自己身邊的是誰。


    在班級裏他坐在第三排,但上課的時候,坐在倒數第二排的同桌在湊在一起說的悄悄話,他也隱約能聽清楚。


    他不僅能聽到趙叔叔和張嬸兒的聲音,連屋子裏麵那些來來回回的人說的話,他也能聽的清些。


    吳祁東聽了他的話,並未用好聽的話裏安慰他,而是非常認真地,不是哄好小孩子那樣對他說:“和你的行為不發生關係。”


    “從我們法醫的初步勘察,基本可以認定,你的媽媽,在你還沒有回家的時候,也就是倒在裏麵小屋子那一瞬間,就已經失去生命體征了,你能聽明白我是什麽意思嗎?”


    小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似在拚命理解他的話。


    “是說……”


    他低低地道:“媽媽在我回家之前,就已經……”能看得出來,他拚命想要未維持不哭,但卻控製不住地喉頭猛地抽噎。


    “對的,等回到市局之後,我們還會出具更詳細的調查報告,到時候如果你還想知道什麽,都可以來問我。”


    吳祁東態度認真,像是對待其他是大人的受害者家屬那樣對待麵前這個孩子。


    可以說,這個孩子的表現,比很多成人受害者家屬要沉著冷靜得多。


    這讓吳祁東意外的同時,心中覺得這孩子實在是聰明早慧,思維條理敏捷,在這種時候,依然能夠保持分析思考。


    靳樹禾盯著他的眼睛,分析他話的真假,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你的做法沒有任何問題,反應迅速,懂得保護自己,最大程度上讓自己安全,如果不是你的做法,現在你可能也已經遇害了,沒辦法為你媽媽的案子提供任何幫助。”


    吳祁東見小男孩不反感,手上加重了點力道,拍了兩下:“你很勇敢,很聰明,不要責備自己,因為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他說的堅定,這孩子是受害者家屬,或者是案件幸存者常有的心理。


    無數次的回想自己當時是否可以做的更好,是不是能夠改變結果,以及不明白為什麽是自己活下來了。


    不少的人深受這種思緒的困擾,很多年甚至是一生都走不出來,甚至是帶著痛苦和愧疚結束自己的生命。


    吳祁東不想讓這麽小的孩子,也承受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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