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安侯剛有點縮著脖子聽高夫人講曾經,就算夫人說他不懂欣賞琴音,也非常痛快地認下了。


    此時到了女兒的事情,終是慢慢地坐直了身形。


    能有這麽幾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兒,合安侯年輕時容貌不凡是板上釘釘的。


    曾也是京城內響當當的美男子,不過背上了克妻的頭銜,家中有女兒的,對他也不怎麽熱絡。


    陸梨阮曾聽高夫人“咯咯”笑著道:“哪個丫頭不愛俏?反正你爹那張麵皮,是真的能給人瞅迷糊的!”


    不知道爹知不知道,自己夫人對他評價還挺高。


    嵇書憫是因為周身氣度,而讓人忽略他的樣貌,合安侯也有點這意思。


    此時他擰眉不語,背坐的很直,凝神沉思,十分唬人。


    陸挽卿已經開始難過了,覺得合安侯不會同意自己的請求的。


    “澄明澄安,你二人,可是能好好地照顧妹妹?”合安侯看向自己的兒子。


    陸澄安鄭重地點點頭,陸澄明也收了平時總浮在臉上的隨和笑意,顯得格外眼熟:“隻要我二人在一日,就絕不會讓妹妹受半點委屈。”


    陸挽卿心中有點別扭,自己是想隨哥哥學做商戶的,又不是想為兩個哥哥添麻煩的。


    但此時,她無暇計較那麽多。


    “若你真的想,那就出去看看吧,本侯年輕時,也曾遊覽流連過江南風光,卿兒雖為女子,但也不能因本侯的一句話,困在宅內,想去便去吧,如若想回來了,也隨時回來。”合安侯長歎一聲,終是徹底鬆了口。


    他聽得明白夫人的意思,當年之所以能與夫人成親,一是這京城中,沒幾個人家敢把姑娘嫁給他。


    再來,便是高夫人自己托人打探過,知他是個溫和甚至有些優柔的人,才願意嫁過來。


    高夫人自在閨中時,便是個極有心性主意的女子,她會為自己每邁出的一步深思熟慮。


    即使有的時候不能改變方向,但高夫人也從不氣餒,從不放任自流。


    而是在可選擇,可控製的範圍裏,為自己選擇最好的,最合適的,永遠為自己著想。


    嫁過來之後,高夫人也是這般。


    所以說這克妻的名頭,不知是真是假,但的的確確,前麵的夫人可能因為生兒育女,而送了性命。


    合安侯已經不止一兩個兒女,對子嗣方麵就並不那麽看重了。


    若尋常女子嫁進侯府後,興許為了穩固地位,還要堅持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可高夫人卻不這樣想。


    什麽地位,都得在自己活著的前提下……


    因為擔心,所以高夫人選擇不要親生孩子,這樣就保證,絕對不會威脅到自己的性命。


    就像她知曉的那般,合安侯並不在乎這個,他隻需要一位稱心意,又和脾氣的夫人。


    來替他養育孩子,管理後宅。高夫人做得都非常好,合安侯便對她也很好。


    兩人感情隨著日子往前走著,越發加深。一直到了今日,夫妻兩個都不怎麽紅過臉,吵過架。


    對於幾個孩子,高夫人也真心實意。


    並非是因為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才會對他們這般好。


    而是高夫人此人心性如此,她也做不出故意欺負孩子的事情。


    幾個孩子雖各有性格,但也都純善,將心比心,高夫人年紀也小些,同這些孩子更好相處。


    這麽多年相處下來,感情也愈發深厚。


    合安侯府內氣氛和諧,高夫人功不可沒。


    合安侯也不吝嗇於說:因為有夫人,所以如今合安侯府才是如此祥和溫馨之處。


    雖然嘴上不提,可這些孩子們無一不敬重,孝順高夫人。


    雖然沒有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可高夫人自己選擇的路,也走的很好。


    如今見陸挽卿的樣子,高夫人想到曾經的自己。


    她想讓自己的孩子們,得到想要的……


    陸挽卿一直很激動,直到晚上臨睡前,她依然臉上紅撲撲的。


    平日話不怎麽多的姑娘,今日卻喋喋不休,都有些聒噪了……


    連一旁搖搖擺擺踱來踱去走的小福,都能學會她反反複複說的那幾句話了。


    “太好了!太好了!”


    “爹,哥哥,好!好!都好!”


    “母親,母親,好!”


    “都好!”


    小福嘎嘎操著嗓子念叨。


    它撿著陸挽卿的話裏幾個字詞學,表達出來的意思,竟符合了陸挽卿現在的心情。


    陸挽芸本已經眼皮打架地半歪在床上了,聽到小福的大嗓門,被樂得精神了。


    “是是是,都好,都好,就沒有不好的人……”她探身拍拍小福張開的翅膀,扔了個花生粒兒給它吃,讓它的那張嘴兒能消停一會兒。


    “年後你就不能同我在一起了……”陸挽芸想了想,忽然有些落寞。


    她同陸挽卿自小長在一起,還沒有分開過的時候呢。


    本來陸梨阮進宮的時候,兩人就十分不適應,沒想到,現在竟是她們兩個也要分開了。


    “又不是不回來了。”陸挽卿也意識到了,卻故作堅強地道。


    “現在想想還是小時候好啊,我們一天都在一起,現在……一年能在一起幾天?”陸挽芸喃喃道。


    陸梨阮和陸挽卿也都沉默了,剛才還興高采烈的氛圍,忽然沉寂了不少。


    是啊,當踏上自己選擇的路時,注定是要發生改變的,這邊是向前走的代價。


    總不能因著以後要發生了離別,而不顧及現在。


    姐妹幾個第二天,就又歡歡喜喜的玩在一起了……


    的確是找回了小時候的感覺,合安侯府哪哪兒都熱熱鬧鬧的。


    幾人一同做了花燈,看了雜耍,又親手做了元宵。


    一個個渾圓白胖的元宵,翻滾著成了型。各色餡料有油膩香甜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動。


    陸梨阮吃著元宵,心裏想著不知道嵇書憫今天吃了什麽,又做了什麽?


    自己不在他身邊看著,怕是又連飯都不好好吃了……


    陸梨阮本以為,自己不在時,嵇書憫不好好吃飯不好好鍛煉就已經是夠讓他擔心的了。


    結果回去後,一進屋子,陸梨阮便傻了眼。


    屋子裏一股濃濃的藥味兒,雖然平日這兒也充滿了不散的藥香,但陸梨阮浸染其中習慣了,對那味道非常熟悉。


    可今日……明顯不是那種藥味兒!


    陸梨阮皺皺鼻子,加快了腳步,青禾見她疾步走來,遠遠行了個禮,卻沒迎上來,反而轉身進了屋子裏。


    她這一舉動,讓陸梨阮更認識到了,屋子裏麵一定有!更加快了腳步,心中湧起一陣忐忑。


    不會是嵇書憫的病情出現什麽意外了吧?


    自己分明交代過,不管有任何的事情,一定要馬上去叫自己,絕對不可以瞞著自己!


    一個個拿自己的話當耳旁風,不用想,肯定是嵇書憫的主意……


    短短一段路,陸梨阮心緒百轉。


    小喜子剛想行禮,嘴才張開,就感覺娘娘一陣風似的略過,他話都沒出來個音兒呢。


    進到屋子裏,一瞬間被暖意包圍,嵇書憫怕冷,屋子裏總是燒著地龍又放著炭盆。


    熱氣熏蒸的,藥味兒就更加明顯了。


    陸梨阮進門便尋找嵇書憫的身影,結果一轉過屏風,看見穿著一身紅褐色衣袍的老大夫站在那兒。


    老大夫大概是常年在邊境那兒,風吹日曬的,與他年齡不符的顯老,整個人皮膚又幹又皺,像是被風吹透的橘子皮。


    此時穿著紅色衣服,就顯得更加奇怪。


    見到陸梨阮,他向前一步,躬身行了個禮:“皇子妃娘娘,過年好啊!”


    “你怎麽在這兒?”陸梨阮神色警惕。


    前些日子嵇書憫解毒的時候,都已經昏沉成那個樣子,他也隻是瞧了眼,便轉身腳底抹油的離開。


    如今老老實實的守在這兒,難不成是嵇書憫出了什麽更大的問題?


    陸梨阮心中那根弦兒,一下子就緊繃起來,探頭往後麵看去。


    卻是見嵇書憫安安穩穩地坐在輪椅上,正往這邊過來。


    見陸梨阮瞧他,勾了勾嘴角:“梨阮怎麽這般匆忙?本以為你會在侯府多住上幾天的……”


    陸梨阮更加狐疑,平時嵇書憫粘人的很。


    雖說三皇子殿下對旁人,一副時而疏離,時而瘋癲的德行。可麵對陸梨阮時,卻像片刻也離不得……


    他樂得說出來,也樂得表現出來,沒骨頭似的,日日窩在陸梨阮的身邊,好像要和她長在一起才好呢!


    有時陸梨阮嫌他煩,可三皇子殿下卻用那種直白的,又很是勾人的目光盯著陸梨阮。


    這招非常好使,陸梨阮屢次三番掉進他的圈套,順著他的意思。


    明知嵇書憫是故意為之,陸梨阮也狠不下心思拒絕他。


    這般黏的架勢,今日卻從他口中聽到:你怎麽不在侯府多住幾日的話。


    陸梨阮更覺不對。


    “怎麽?我回來的不是時候?影響你在屋子裏藏人了?”陸梨阮故意看向老大夫。


    嵇書憫:……


    “梨阮怎得這般冤枉我……除了梨阮,還有何人憐我?”嵇書憫慢吞吞又拖著綿軟的尾音,根本不在乎旁人瞧見自己這副姿態。


    “憐你的人可多了去了。”陸梨阮如今已經對他很有抵抗力了。


    “梨阮……”


    嵇書憫還想說什麽,陸梨阮卻一下子察覺到了端倪,嵇書憫的衣服下擺處,露出白色的布來。


    陸梨阮上前一步,抬手摸了摸。


    “哎——娘娘莫碰!”老大夫急忙出聲製止。


    陸梨阮本身也沒有用力,隻是在感覺到手下觸覺時,臉色一下子驟變!


    剛剛才微微放鬆的神色,忽然間緊繃起來。


    輕輕往上一掀,嵇書憫小腿上纏裹著的一圈一圈的紗布便露了出來。


    陸梨阮剛摸到的硬硬的東西,是固定用的板子,將嵇書憫都腿牢牢地捆住。


    “這……這是怎麽回事?”


    陸梨阮指尖微顫,觸碰了一下又收回手。


    嵇書憫神色略帶無奈:“本想著蠻梨阮一段時間的。”


    “是斷骨重生的法子。”老大夫解釋道:“殿下不能站立行走,是因為傷後沒能把斷骨接好。”


    “殿下當時用丹藥,這骨頭多半也是無法愈合的,撐不住勁兒,但也不是完全不長,老夫診治時,便發覺殿下的腿骨是歪的。”


    見陸梨阮看著自己不說話,老大夫以為是陸梨阮還想繼續了解:“這斷骨重生術,聽起來簡單,把沒長好的骨頭重新敲斷,然後一截一截兒地擺放好,就像拚榫卯一樣,“啪”地合在一起!”


    說到自己擅長的東西,老大夫眉飛色舞,顯然也是好久沒碰到過這樣令他用心的病人了。


    他一邊說著,還一邊比劃著,嘴裏麵發出非常形象的擬聲詞……


    沒太注意到陸梨阮麵色是越來越難看,隱隱有青中發白的感覺。


    “哢嚓!哢嚓!”老大夫說的多了急了,還是有些話說不明白,他便連比劃帶形容。


    直到感覺嵇書憫如利箭一般的眸光紮得他生疼,才慢慢停了聲音閉上了嘴。


    陸梨阮被他說的,胃裏不太舒服。


    但此時,她心中被一種莫名的擔憂與無助填滿,沒有緣由,不知道由來。


    曾在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天,陸梨阮便曾想過,若是嵇書憫的腿能好起來,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樣?


    可事到如今,陸梨阮卻恍然產生一種不真實,又很不安的感覺。


    要是嵇書憫好起來了,那是不是就不需要自己了?陸梨阮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個想法,但這個想法,與她希望嵇書憫能身體康健並不衝突。


    “你先回去吧。”嵇書憫對老大夫擺擺手。


    “老夫明日再來為您換藥。”老大夫也察覺氣氛不對,披上他同樣喜氣洋洋的紅褐色大氅,跟著小喜子離開了。


    屋子裏隻剩他們兩人後,嵇書憫剛剛還平淡的神色,一瞬間變了。


    他揚起臉,推著輪椅向前走了兩步,蹭到陸梨阮身邊。


    把頭靠在陸梨阮腰腹處,雙手輕輕環過慢慢收緊:“梨阮回來的這般早,是想我了嗎?”


    陸梨阮半蹲下身,視線與他平齊,剛剛掀起的衣擺還沒有放下。


    被捆的結結實實的小腿,被陸梨阮觸碰時也沒什麽感覺。


    隻剩麻痹的藥消散後,留下一陣一陣連綿不絕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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