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有三怪,怪風,怪地,怪人。這裏的風永遠都夾雜著些許黃沙,讓人安穩喘口氣都是奢望。林海,雪山,草原,戈壁,紅霞丹崖,蜿蜒長河,一切在書籍上記載著的或從未記載過的地貌星羅棋布在這片廣袤土地上,養育了這一方怪人。


    ……


    即使大魏其餘十三州再怎麽嫌棄涼州這窮山惡水,生意還是得做的,其中用牛羊馬匹換取茶葉的比例極高。即使有不少涼州牧民高呼這是賠本的買賣,還是有許多人就好那一口中原的茶香,而曆任涼州牧在涼州做過最多的事就是這一條條貫通南北,連接中原的商路了。


    商路南起白鷺原,北至天峻下,長路漫漫,怎能少得駐足歇腳處?這條黃沙漫道上有一待人接客的酒肆,坐落於岩壁之下,頭上就是飽經風霜的紅岩。酒肆不大,隻有一家三口在打理。如今涼州戰事打響,商路上的那些貴客已經好些日子沒來了。


    代老爹做掌櫃的小男孩正百無聊賴地用小刀在桌上刻字,聽著後屋隱隱約約的吵架聲,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自從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以來,爹娘三天兩頭吵架。娘想帶上他離開這個地方,去蒼州,去乾州,但是爹不肯。他不是舍不得這家酒肆,而是說到了外地會被人嫌棄遭人白眼,這樣倒不如賣了酒肆回北涼老家去。娘一聽這個會更不樂意,說當年費了多大勁才在南涼落戶,現在跑回那個土匪窩就是腦袋被驢踢了。


    小男孩不知道他們的北涼老家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更不知外麵的世界是個什麽情況。他隻知道他的世界裏隻有一家酒肆,一對爹娘,還有那些時不時出現在門口的客人。


    門上鈴鐺搖動,門外久違地走進來了四位客人。小男孩把小刀收起,急急忙忙跑去告訴爹娘。


    當掌櫃整理好心情滿麵春風地出來時,著實被那幾個滿臉黃沙的窮過客給驚到了。後麵兩個高個子還好,就是前麵兩個少年少女很奇怪。


    少女一頭紅發,雖然衣服破爛,但竟然手戴玉鐲頭戴發簪。少年麵唇蒼白,頭上青絲中還混雜了不少銀發。這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掌櫃手藏在櫃台之下握緊小刀,故作淡定道:“四位客官,要點什麽呀?”


    發話的竟是那位少女,她說:“掌櫃叔叔,能不能給幾杯茶幾塊餅?我們身上沒錢,要不就把這個拿去吧。” 說著,少女就開始取下玉鐲。


    掌櫃才不敢賭對方是不是流竄的盜匪。他連忙擺手說不用,不一會兒就從後屋端出一盤餅一壺茶。餅小茶淡,但已經這幫人在這些天吃到過最香的東西了。


    李無痕、南宮淵、唐靈、顧恩,他們經過豐邑大戰後元氣大傷,功力法力體力消耗巨大,光是走出涼州東部的山林就花了五六天時間,而且在那期間連逮隻野兔都費勁。


    他們走出山林後更是沒有地圖,在望不到邊的戈壁上兜兜轉轉了十來天之久,這家小酒肆可是他們這些天看見的唯一人煙了。


    這些天,為了照顧隊伍裏唯一的人,李無痕他們都在有意的讓唐靈多吃點。這一次,唐靈故意吃的少些,她隻啃了一塊餅喝了一杯茶就起身走向櫃台。


    “掌櫃叔叔,呃…請問這裏隸屬哪個州呀?” 這個問題蠢到難以啟齒,但唐靈還是紅著臉硬著頭皮問了。


    盡管心裏起疑,掌櫃還是如實回答:“這裏是涼州瀚海郡。”


    唐靈倒吸一口涼氣,雖然她去天峻找龍丹總要經過涼州,可也不是現在啊!現在他們要是在路上碰見盜匪流寇,那隻能依靠南宮大俠殺出重圍了。


    李無痕擦去嘴邊餅屑,“掌櫃,最近的城鎮在哪個方向?離這裏有多遠?”


    掌櫃總算鬆了口氣,還好他們不是來打家劫舍的,“客官,店門口不是有棵老楊樹嘛,您朝著最長的那根樹枝走就能走到流光城了,大概走個一天吧。”


    小坐一會後,唐靈用那個禦賜的鐲子換來了一袋幹糧一葫蘆清水和一張老舊的涼州地圖。整理好行囊,他們再度啟程。


    “原來我們在商路上,怪不得那裏有酒家,我還以為是我出現幻覺了。” 唐靈手捧地圖,正在努力記下地圖上的每個細節,以防日後地圖丟失又像隻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跑。


    顧恩把手搭在李無痕肩頭,“還不快感謝李兄弟的鼻子,沒有他不知道又要在荒郊野嶺餓幾天。”


    李無痕挑眉冷聲道:“聽你說,我倒像一條狗了?”


    顧恩連忙擺手道:“沒沒沒,千萬別這麽想,你是我們的大救星啊,沒有你我們幾個都得死在那。”


    李無痕反而歎氣。不論之前怎樣,現在的他元氣大傷,隻能用最基本的氣息感知來探路。不用顧恩說,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條狗,除了打架什麽都不會。甚至有時候連狗都不如,捉隻野兔都要他們幫忙。


    聽到李無痕又在唉聲歎氣,唐靈收起地圖站在他麵前,閉上眼,說出已經說了好幾遍的話語:“你打我吧,是我沒好好聽你的話跑去豐邑。”


    李無痕輕撫她的臉頰,柔聲道:“這不怪你,是我走的太匆忙。” 他認為豐邑的災禍都因他落入圈套而起,對唐靈實在怪罪不起來。於是他撇下他們,隻身走在最前頭。


    見李無痕還是如此消沉,唐靈顧恩病急亂投醫,可憐巴巴地望向了南宮淵。而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南宮淵開口道:“不必管他,等他功力恢複如初後,自會喜笑顏開。”


    話雖如此,可功力恢複如初要多少時日是個未知數。經此一役,南宮淵算是見識了上古十凶的厲害,而且還親耳聽見猙說他的功力隻恢複了七成,現在想想都覺得背脊發涼。要是沒有李無痕那長槍一刺,他恐怕難以脫身。


    不過此戰也並不是以慘敗告終,在李無痕以身化槍奮力一擊後,南宮淵用剩餘氣力將猙的法天象地撕碎殆盡。受此重創,猙若想恢複十成功力怕是奢望了。


    “唐姑娘,你想去天峻,那這麽長的路該怎麽走啊?” 顧恩眼看唐靈有些失落,趕緊轉移了話題。


    唐靈拿出地圖繼續看,她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幾條商路上,“我們這狀態肯定不能單獨穿越涼州,要和商隊抱團,人多會安全點。”


    顧恩覺得有些奇怪,本來唐靈還好好的,一得知這裏是涼州之後立馬就變得憂心忡忡了,“唐姑娘,這涼州真有那麽危險?”


    唐靈瞪大雙眼道:“那可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涼州最危險……哦你們不是人。”


    她用以前從史書上看來的和從師父那聽來的知識解釋道:“從燕湣帝登基以來,涼州就被妖族搶去了,改朝換代後咱們大魏足足花了太祖太宗兩代人的時間才從妖族手裏奪回來。結果啊,那裏遍地都是混血妖人,朝廷為了剿滅他們又花了不少時間,但那些妖人肯定是殺不幹淨的,要不然涼州也不會經常叛亂。”


    顧恩臉瞬間變得煞白,“那…那剛才……”


    唐靈被逗笑道:“哎呀這裏是南涼地帶,妖人沒那麽多啦。朝廷剿匪殺妖搞了幾百年,總得有點效果吧。”


    而南宮淵這時候卻站出來澆了一盆冷水:“其實唐姑娘說的失之偏頗,自魯朝以來涼州這片土地就曾多次易主,有次還被妖族占據長達一百五十年之久。你們眼中的正常涼人,也可能是妖人後裔。”


    此時,走在最前頭的李無痕停下腳步,“你們還記得夢行雲說的嗎?以前十凶獸統治的妖族差點就能一統天下,史書記載龍也曾吞並過人間的半壁江山……”話沒說下去,他就自己給自己來了一巴掌,繼續朝前走。


    唐靈跟了上去,“其實…仙,人,妖,妖人都無所謂啦,隻要能心平氣和做朋友那不就挺好的?你看我們現在不也這樣?”


    李無痕回以略顯勉強的微笑,“挺好的,要是大家都這麽想就好了。”


    ……


    屹立於風沙中的流光城宛如一顆大漠明珠,自神宗朝以來,這裏一直都是多條商路的樞紐。現在戰火燒至涼州,大部分從中原而來的商隊都被滯留在了這裏。


    和涼州人的生意一時半會是做不成了,但就這樣啥也沒撈著回去肯定是不行的,於是,就有一些家底豐厚的商隊在城中交易。交易物諸如乾州白玉,湖州青瓷,淮州毛尖,青州紫毫等等,還有許多文玩古物,都是那些涼州老爺們的心頭寶。


    但現在這些東西都賣不到正主手裏,隻好低價賣他人了。


    流光城內的鴻運樓是這些商人們吃飯喝酒談生意的地兒,現在商隊滯留,鴻運樓就自然而然充當起了交易所的角色。


    這一點,店小二韓祿深有體會。每天看著那些價值幾百兩銀子的玩意在酒樓裏被人倒騰來倒騰去,心裏那叫一個癢癢,要是趁那些老爺們不注意,偷摸拿過來一樣這輩子就不愁吃穿了啊。


    對此,他的哥哥韓福想得更多。別光盯著那些實在稀奇的玩意兒,就拿那些一袋袋裝的“便宜貨”,悄悄摸掉幾個或是拿去一袋那些老爺一時半會肯定看不出來。


    想是這麽想,但韓祿完全不敢付諸行動。他哥韓福敢這麽想,那是因為人家就一街上賣饅頭的。他是誰?半條命都搭在鴻運樓裏的店小二,要是被發現了,他這活還想不想幹了?


    這天中午,韓福像往常一樣來鴻運樓角落那桌喝酒吃豆,還帶了幾個賣剩下的饅頭和他弟弟一起吃。幾塊饅頭兩碗濁酒一碗豆,這就是他們一天的吃食了。


    “弟,今早麥粉又漲了一文錢,哥這饅頭怕是做不下去了。”


    韓祿睜大雙眼,把口中那點饅頭嚼了很久才肯咽下,“騙人的吧?前三天剛漲了半文錢,現在又漲?”


    韓福扶額歎氣道:“哥什麽時候騙過你了?孫家那幫人什麽嘴臉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打仗,他們肯定是拿餘糧賣給官府,再向咱們幾個做饅頭的收一波錢,到時候妖怪打過來了他們早就拿錢跑了。”


    “哥,麥粉是漲價了,那你的饅頭也可以漲啊。”


    韓福一下子喝了半碗酒,“別人家賣饅頭是賺錢的,麥粉漲了他們可以照樣不變。我們賣饅頭是謀生的,價高了就賣不出去了。”


    “哥你別擔心了,麥粉的錢我來出。”


    韓福無奈地笑了兩下,“你出錢,這個月的人頭稅又該怎麽辦?弟,咱們這樣拆東牆補西牆是過不了日子的。”


    韓福小聲道:“弟,聽哥的話。就拿一樣東西賣給一個識貨的,這樣一來什麽都解決了。咱們以後可以到別處去營生,出了這流光城,誰會認得我們?”


    看著親哥的真摯眼神,韓祿不得不敗下陣來,但他小聲說:“哥,要是東西到手了千萬不能長留,要先找下家啊。”


    見自己弟弟終於被說服了,韓福如釋重負,“哥還不會想不到這個嘛,下家就在城外,吃完帶你見他去。”


    “啊?不是…這…”


    韓祿剛生出疑惑,韓福立馬打斷道:“哥說的句句屬實,孫家人真把麥粉漲了,不信你就去問別家賣饅頭的。”


    韓祿想到那要命的人頭稅,還有那些老爺們光鮮亮麗的麵孔,一口氣喝完了那碗濁酒,“好,就這一次,隻幹這一次。”


    ……


    韓祿跟著韓福出城走了一小段路,在那棵老樹上看到了那位下家,一副俊俏書生模樣。這裏離城外那條河較近,韓祿想他哥應該是去河邊洗衣服時認識的下家。


    四下無人,韓福也大膽起來,“小哥,你想要我們偷什麽?”


    書生一笑,憑空變出一支毛筆在樹幹上畫了起來,而那支沾滿了黑墨水的毛筆竟然在樹幹上畫出了一個紅葫蘆,韓祿看出來那是鴻運樓裏一位常客的貼身寶貝,整個葫蘆由琉璃製成,可謂價值連城。


    韓祿立馬慌張起來,“小哥,這可不能開玩笑啊,要偷也是偷那些一抓一大把的,這東西要是突然沒了就算是傻子都會發現的。”


    書生語氣輕鬆道:“誰要你們偷這玩意了,我要的是裏麵裝著的丹藥。丹藥也不用多拿,拿走兩三顆就夠了。”


    他掏出一兩銀子丟給韓福,“這是定金,事成之後再給你們四十九兩。無論白天黑夜,我都在這等你們。”


    韓福一臉驚喜,但韓祿還有點抗拒,“小哥,你出手那麽闊綽,為啥不找他買呀?”


    書生無奈搖頭道:“我可進不了城。”


    韓福打了他弟一下,把他拉到一邊去細說:“老弟呀,這可是潑天的富貴,你咋就不想要呢?五十兩銀子,能租間房子幹正經生意,還有娶媳婦的錢,都齊了呀!”


    韓祿甩開他的手不耐煩道:“好好好,話我說在前頭,我就幹這一次,要是他今晚沒來明天來,我明天絕對不幹。”


    韓福眼珠一轉,說道:“行,那就這麽說定了。要是今晚就能事成,你我平分,要是以後才拿到手,銀子我隻給你十兩。”


    兩兄弟說成後,那書生給他們畫了幾張定身符。兄弟倆回去時,書生還笑著揮手送別道:“諸君,祝你們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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