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之時夜短,東方已顯出魚肚白,黎明的微光輕輕撕開晨霧,喧鬧了一夜的京城籠罩在短暫的寂靜之中。


    莫空從懷中取出一片樹葉,輕輕吹了口氣,葉子便從他手中翩然飛走,飛到頭頂三丈光景,忽然抖擻數次,身形變作鯉魚一般,遊動著向遠方疾行。


    它飛去的方向,恰好是四天王山。


    “你剛才撒出的,是什麽?”


    新婦依然怯生生的。


    “是一隻青鳥。”莫空幽幽道,“它是西王母的使者,也是你我情義的見證。”


    “它要去向何處?”


    “去那一棵,世間最為高大的相思樹。”


    “可是……我眼睛看不見……”


    “仔細聽便可。”


    莫空手中那片樹葉,已飛到四天王山上、那棵被譽為“祥瑞”的巨樹上空,盤桓數圈,發出尖利的長鳴聲。


    巨樹像是接到了號令似的,那遮雲蔽日的樹冠拚命向上一掙,所有的枝葉都在片刻之間指向天際,顫動著、浮擾著。


    大地似在轟鳴,天空似在嗚咽,新婦慌忙抓住高台上的圍欄。


    “郎君,莫非是……地震了?”


    “哈哈,”莫空輕輕扶住新婦,“那裏的相思樹,已經見證了你我婚合,這是在向天地做盟誓。”


    “我有些害怕。”


    “有什麽可怕的?那棵樹白花綠葉,美麗至極。”


    莫空自信道,“也許它的確有些危險——可它聽我的。”


    與此同時,無數士兵不知從何處湧來,推搡著密密麻麻、腳拴鐐銬、脖戴木枷的人犯。人犯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哭聲震天。


    “他們是誰?為什麽會哭?”


    “他們在祝福我們的大婚,也在祈禱一個新世界的到來。”


    “我覺得這個世界很好,為什麽要新建一個?”


    “哦?”莫空笑道,“你有個殘忍冷酷的父親,一段被禁錮著的童年,還有無數危機四伏、被人覬覦的日子——這樣的世界,不毀滅,留著作甚?”


    新婦的身子顫抖起來,莫空趕忙對她解釋:“不妨告訴你,那棵樹,便是建木。你當年在玉壁封了一個,可京城這個,我卻把它喚醒了。”


    “建木會怎麽樣?”


    “建木一旦開冠,便會打開拔翅獄的大門,將無數夜猙放出來,毀掉一切!”


    他將大袖一揮,從高台下開始,士兵們開始依次將刀插入人犯的咽喉、後心,讓他們的鮮血滲入大地,讓他們的嗚咽與巨樹同頻。


    這行刑的隊列一直綿延到四天王山,殺戮有條不紊。


    地底的藤蔓得到了血肉滋養,震動更加劇烈,被稱為“建木”的巨樹迅速膨脹起來,頃刻間升高了十餘丈。


    樹葉漆黑如墨,花朵驟然血紅,原本風光秀美的名山,居然顯得跟地獄一般。


    “你瘋了,瘋了……”新婦不再依偎左右,“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莫空抱住她,歡快地笑著:“夜猙有什麽好怕的?你上輩子都不怕,現在有了我,如何反要畏懼?我們手裏有莫伽!莫伽你忘了?隻要她在,就能保我們的平安。”


    他信誓旦旦道:“那時候,偌大世界就我們兩個人,我們便去做那創世的伏羲女媧,,我們注定永生,我們的子孫最終必會遍布每個角落!”


    新婦大口喘氣,身子癱軟,口中喃喃道:“你就是個妖邪,妖邪……”


    朝陽已半升,莫空見她盯著遠處的建木,滿眼皆是驚恐,不禁心中大疑:“你平日素來大膽,今日為何如此膽怯?”


    新婦淚如湧泉:“我先前為了取悅於你,曾從人處購得仙藥,終致那些舞姬殞命……如今看來,那些‘仙藥’的幕後之人,大概也是你罷……”


    莫空雙指如槍,點在新婦額頭上,口中念了一個字:“破!”


    依然是鳳冠霞帔,依然是華麗嫁衣,珠簾之下的麵龐秀麗溫柔,可絕對不是莫空要娶之人!


    他心下一片駭然:“那會戲法的波斯女人已經死了,這是怎麽回事?!”


    他隱隱有種預感——自己看似天衣無縫的布局中,實則有許多漏洞,而這些漏洞早已為人所乘。


    他不願意想到那個名字,那人早已是天地間的飛灰了!可若說與其無關,這來自波斯的戲法,在中土可沒幾個人會。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當然是摸清這場針對自己的騙局,以及符壽安的下落!


    寧安公主哭倒在莫空膝前,抱著他的腿:“不要再殺人了好麽?”


    “這麽說,你全都看見了?”莫空冷冷道。


    “我看見了,我從一開始便看見了……哪裏有什麽新世界,哪裏有什麽合歡樹,都是假的……我求求你,停手……”


    “她呢?!”


    “已然跟著西域都護府的車隊,遠出西門了……”


    “我這輩子最沒想到的事,就是你居然敢騙我。”莫空清雋的臉迅速猙獰起來,一隻手狠狠掐住寧安的脖子,將她的身體推出欄杆之外。


    寧安滿臉是淚,雙手無力的攀上莫空的臂膊,甚至看不出來是反抗還是輕撫。


    她終於親眼見證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仙人哥哥,到底是何等的無情,何等的可怖,往常種種溫存,在這一瞬間,似乎都成了要將她吞噬的黑洞,一邊撕咬她,一邊譏笑她的愚蠢。


    可她不是符壽安,被暴怒的莫空扼住喉嚨,她心頭卻隻有害怕,雙腿綿軟,渾身沒有一絲氣力。


    “住手!”一個蒼老且威嚴的聲音自莫空身後響起。


    莫空猛然回頭,隻見安延那也出現在了高樓之上。


    “是你……”莫空猙獰的神情裏,竟溢出一絲自嘲的笑意。


    他放開寧安公主,向安延那步步緊逼。


    安延那則揮了揮手,一旁的宮女趕忙上前,將寧安公主帶了下去。


    她適時出現,正是為了救這可憐可悲的姑娘一條性命。


    此事過後,或許寧安才能勘破情障,重獲新生。


    見安延那出現,莫空倒是將寧安拋到了腦後,隻是惡狠狠的盯著安延那開口。


    “你和她從來形影不離,我道你們母女情深,便聽之任之,孰料你們居然一開始便算計了我。”


    莫空話鋒一轉,“亦或是,你包藏禍心,將你女兒蠱惑了?”


    “你和她從來形影不離,我隻道你們母女情深,便聽之任之,孰料你們居然一開始便算計了我。”莫空話鋒一轉,“亦或是,你包藏禍心,將你女兒蠱惑了?”


    “哈哈哈哈——”安延那笑起來,“你當年在神廟中地位低微,大概連靈書女這三個字都沒聽說過吧!”


    “你是靈書女?!”莫空麵龐不自覺地抽動起來,他知道,靈書女能念誦古往今來所有明女的歌謠詩篇,隻要有她存在,明女便不會為人所惑。


    他咆哮著,背後生出藤蔓來:“隨我去找你女兒!隻要你在我手上,她便一定不敢跑遠!”


    罡風吹過,吹落安延那頭巾,她白發如瀑,麵容枯槁,身子佝僂著,竟已是一位百歲老人的模樣了。


    她掛著笑,向後輕輕一仰,身子隨即墜落,莫空猛的伸手,卻也隻扯到一片衣襟。


    “從此時起,我不會是女兒的牽絆,蟲娘也不會被任何人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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