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前,這裏處處還是高大丈許的書架,發黃的冊頁中藏著一條條律令、一件件大案、一段段曆史。


    雖處深不見人之處,但在建造之時,卻巧妙地通過小窗、天井和明鏡,將日光轉移至此,再加上恰到好處的燈燭,並不會讓人感到陰暗。


    可如今映入季如光眼簾的,卻是間空闊的大廳——書架、簡牘、案冊,全部消失不見,代之以臥榻、香爐和莫空那排黃花梨打製的七星鬥櫃。


    莫空似乎很喜歡月白色的服飾,正在以長長的手指撥弦,行一曲《高山流水》。


    兩位絕色女子在台上侍琴奉茶,許威卻在三尺以外的台下,垂手而立。


    “這幾位姑娘,也是你拐來的磨喝樂?”季如光冷冷道。


    “季如光,你放肆。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許威立即變了臉。


    “許司公,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莫空微微一笑,擺擺手。


    “國師!我若不在,怕他對你不利啊!”許威急道。


    “季將軍,是我的朋友,切勿以屬下待他。”莫空淡淡道,眼神中卻閃過一絲厭惡,許威連忙退下了。


    “偌大的淨塵司,天子親軍,也被你改成了妖邪窩子。”季如光指了指門口,“說罷,你究竟要做什麽?”


    “你瞧,那麽多年的至交好友了,這曲《高山流水》,說不聽,便不聽了?”莫空笑著罷了琴,從台上走下來,“上回那是忙著進宮,來不及告知與你,今日隨便問。”


    季如光也不與他廢話:“那個死了的妖邪,名喚阿逢,而莫伽頸後所紮的針上也有一個‘逢’字。是不是你,從阿逢身上取下,放入莫伽體內,從而壓製她七情六欲,甚至讓她忘卻早年記憶的?”


    莫空攤開雙手,眉頭緊蹙,做出一副極無辜的模樣:“那些淪為磨喝樂的女孩子,哪個不是一輩子曲意逢迎、隨波逐流?恐怕叫‘阿逢’的,並不在少數吧!”


    “我並不知道莫伽早年遭遇,但我希望她能有屬於自己的人生,便給她取了新的名字,伽者,‘重入人世’之意。你覺得此名如何?”


    季如光“哼”了一聲,接著問道:“你既要給她屬於自己的人生,為何還要違拗她自己的意願,將她強行獻給皇上?”


    莫空也提高聲音,反問道:“季如光,她的兄長是你,還是我?”


    “權且算你。”


    “那長兄如父,我給她找個好婆家,有錯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個傻傻的樣子,有哪個男人肯要?既然天子垂青,那當然是我兄妹二人的洪福嘍!”


    “徐公子對莫伽傾心已久,你卻為何不顧他的心意?”


    “徐公子?哼!那廝就是個沒長大的毛孩子,我不放心。”莫空對答如流,敏捷機變。


    “我還記得,莫伽一直說要找到自己的娘親,是怎麽回事?”


    “那是小孩子心性而已。況且自小無父無母之人,誰不想見到娘親?漂泊在外這麽多年,我都想見到自己娘親呢!”莫空嗔道,“就你這個人,鐵石心腸!”


    季如光盯著他半晌:“當年賣我宅子的莫員外,與你是何關係?”


    莫空撓撓頭,露出幾分困惑:“哦!你說他們啊……是與我同族不假,可跟我從無交集。我記得那家子頗為摳門,從不幫襯落魄的窮親戚。”


    “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那位莫員外的叔父,應該就是將阿逢炮製為妖邪的罪魁禍首。你家有此精通法術之人?”


    莫空更加不高興了:“醫者仁心也,靠那種邪法立世之人,是我最鄙夷的!”


    他說完這句話,立即招手,一位美人捧來清茶,莫空愜意地抿了一口。


    場麵一時陷入了寂靜。


    “不是有很多問題麽?繼續問啊。”莫空催道。


    “那便問最後一個問題,你說要與我一同‘醫治這個五濁惡世’,我若答應的話,要怎麽做?”


    “哈哈哈,季如光,季將軍,早談這個,不就不用費那麽多口舌了?”


    “有屁快放。”


    “我要你——將壽安公主交給我。”


    “為什麽?”


    “你又動怒啦?不要這樣。她跟著你不安全。把她交給我,我便保所有人平安。”


    “這個理由並不充分。”


    “好吧,那我說實話了。”莫空優雅地來回踱步,“自從上回下了史家大墓之後,我才發現,她關乎著全天下人的命運。”


    季如光冷笑道:“你處心積慮接近我們,最終還是因為覬覦公主的異能?”


    “你知道她是誰嗎?你不知道!”莫空忽然歇斯底裏起來,“我與她是久別重逢,而你?你才是個貿然闖入的過客!你現在該讓開了。”


    “你是飄沙人吧。”


    “我可以是任何人。”


    “你無法從我手上帶走她。”


    “我也沒想過要征求你的意見。”


    季如光右手拇指微彈,“秋水”已出鞘一寸。


    “看來是沒得談了?”莫空又恢複了那張玩世不恭的臉。


    此時一位宮娥跑了進來,氣喘籲籲道:“玉人發脾氣了,還請國師前去安撫……”


    莫空將手中茶杯重重擲去,砸碎在牆壁上。


    他對季如光拋下一句:“我再說一遍——剛跟你講的那些,不是交易,而是命令。你交不交人,我也不關心,反正她會到我手上的。”


    當季如光趕回府中時,符壽安神色凝重,正在讀一封信。


    那是從宮中寄來的,母妃的筆跡。她說,承蒙莫空先生照料,現在一切都好,許久未愈的腿傷,好得很快,如今都能拄著拐走幾步了……


    信的末尾,安延那另寫了兩個字:“珍重。”


    “看來母妃已被莫空挾持了。”符壽安焦慮道,“她末了這兩個字,是在提醒我直接走,不要管她麽?”


    “你母親知道,你一直沒離開京城,最大的牽掛便是她。”


    “母妃行不得,我也不會離開京城半步。”符壽安堅定地說,“可我不明白,莫空為何要挾持她呢?!”


    “我今日才知,莫空的目標從始至終,便隻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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