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季如光的擔心,永王倒是胸有成竹。


    “這麽多年來,十二妹對父皇的價值,首先便是你說的‘刀’,為父皇除掉那些不聽話,或者不喜歡的人。更重要的,則是一尊神像。神像款款擺在那裏,有人敬重,有人恐懼,便夠了。而神像中藏的那個人,其實是誰都可以。”


    “王爺指的是,莫空?”


    “不錯。莫空被封為國師之後,這尊神像就完成了新舊交替。不過對於父皇來說,究竟是他掌控了莫空,還是為莫空所製,也許現在已分不清了。”


    “那王爺覺得,壽安公主是神像麽?這尊神像,於天下蒼生有益無益?”


    “哈哈!”永王笑起來,“你是在問我,若我到了那個位子,是否還需要十二妹麽?”


    “我現在便可以告訴你。”他正色道:“首先,十二妹是個活生生的人,我希望她永不再做神像;第二,若將天下寄托在一兩樣神跡之上,那這個朝代,恐怕亡得不冤。”


    “講得好!王爺心存高遠,必能令天下轉危為安。隻是王者身係萬民,還是謹慎為好。上元祭後,王爺盡可將罪責都推在我一人身上,或可保無虞。”


    永王也向季如光一揖:“季將軍可放心,我就是個辦差的臣子,兵權也交了,父皇對我,不會有太多忌憚的。看看這壽安觀,我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豈非辜負了十二妹這麽多年的情義?我求的是天下清明,這期間的路有多難走,我知道。”


    二人撫掌大笑。


    “對了,今日請你來,還有一事。”


    永王從身上取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壽安觀內殿大門。


    內殿門亦為精鐵製成,正麵損毀不大,而背麵卻布滿了刀劈出的深痕——那是許猛在火海中掙紮的結果。


    季如光指著那刀痕:“王爺請看,這刀已砍入一寸多深。正常人無論多精壯,畢竟氣力有限,是斷然做不到的。”


    永王立即領悟道:“這麽說來,許猛在刀劈鐵門時,其實已經是妖邪了?”


    季如光篤定道:“不錯。臣在昭天門下,曾經和他力戰,他雖神誌不清,可力大無比,烈火燒出的傷痕也在飛快痊愈。若是常人的話,早被燒作焦炭了。”


    “看來從許貴妃遇害開始,妖邪便已遍布皇宮,著實是不祥之兆。對了,我今日在這內殿裏,發現了其他怪異之處。”


    進了內殿門,便是甬道。


    原本這裏立著三十六員天罡塑像,栩栩如生,煞是威武。


    符壽安便在這三十六尊塑像的陪伴下,度過了童年和少女時光。


    它們曾經震懾了許多妄圖戕害她、欺騙她之人。


    可它們也在那場大火中損毀了,大多已成為灰燼,少數還殘留著碎裂的肢體,隻有那麽一兩尊,尚且保持著人形。


    “季將軍,你看看這尊像,是否眼熟?”


    季如光走到塑像前,那是一尊天英星,白麵武士,背著弓,手上的槍已不見了。


    他的嘴唇上有紋路,眼珠上有細細的血絲,左臉上還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莫非?!”


    “太像了。”永王肯定地說,“我見過範司公歿時的樣子。那種真人瞬間化為木像時的詭異和恐懼,至今曆曆在目。”


    “如果這些都是真人,那麽依他們的衣甲和服飾形製,根本不屬於這個時代。”


    永王點點頭:“似乎是鄭朝時的,五百多年了。鄭是水德,故而服飾尚黑。”


    這些人是誰?他們為何會化身為木像?


    壽安觀前身究竟是什麽?也是一座飄沙那樣的赤烏神殿麽?


    三百年前的米婭大墓裏,也有這樣形製的構造啊。


    米婭說過,她是爭奪明女之位失敗,方才進京避難的,而在那之前的兩百年前,京城中也有明女存在麽?


    在這浩瀚久遠的歲月麵前,季如光心中空明,自己這一百年壽命,無非白駒過隙,滄海一粟而已。


    百年之長,足以讓一個人變得世故;百年之短,卻不能讓一個人盡知天道。


    “這些塑像我見過多次,當初隻覺得雕工精美,卻沒料到有此玄機。”季如光取出一支弩箭,用箭頭輕輕遊走,終於發現,神像的盔甲縫隙間有機關,可以將其拆下。


    盔甲之下,露出強健的胸腹來。這人生前,必然是個習武的好手。


    燭火映照之下,肌膚上居然現出密密麻麻的經文來。


    又是飄沙文!


    很多字符,也許是年代久遠的緣故,季如光收藏的文書中已很少出現。


    更為怪異的是,這些經文竟然閃起了淡藍色的熒光,似在預警著什麽。


    “季將軍可識得這些字?”


    “下筆古老,行文艱澀,似乎是部經文,通篇都寫著萬物生克,尤其是金木相戰,木火通明之詞,出現的很多。”


    “那豈不是中土的五行之法?”


    “飄沙人也講五行,不過在他們看來,火比金木水火土更加重要,因此這經文出現在人身上,大概是一種禳延之法。隻是公主不在,她對法術一事更為熟稔。”


    “不如搬出宮去,讓十二妹看看。”


    季如光同永王一道,將這尊神像用力抬出底座。


    “慢著,那是什麽?”永王提醒道。


    隻見天英星的腳下,伸出了一根粗粗的枝條,正如阿逢作祟時的受害者那樣。


    仔細看,這枝條又不是梅樹,並無幹硬、虯結的樹皮,摸之溫熱,還會微微跳動,仿佛人身經脈。


    而它同時又遍布著瘢痕和樹瘤,上麵生長著細小的枝葉,聞聽居然有小小的鼾聲,觸之平靜,而不像範金剛屍身上的嫩芽那般,總想找到新的宿主。


    二人連忙檢查所有塑像,但見凡是留有腿腳的,底下都有這粗長的藤蔓。令人恐懼的是,它們深不見底,不知通向何方。


    “既然塑像身上都刻了飄沙文,那麽能不能斷定,他們都是飄沙人?”


    “大概可以。”


    “而寄身梅花的阿逢,死於二十多年前,近日才開始作祟。”


    “隻有一種可能——阿逢一事,應該隻是後人借鑒了法術而已。源頭卻在壽安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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