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徐盛嬰的造訪引起了莫空的警覺,當他再次進宮、靠近“無邪樓”的時候,發現那裏已成為一片空地,還栽上了高大的鬆柏。


    由於徐盛嬰的退婚觸怒了皇帝,他被剝奪了出入宮禁之權,收去了關防印信。不用說,這又是莫空的“讒言”。


    皇帝愈發“返老還童”,他居然臨時納了幾位年輕的美人采女,夜夜鏖戰至天明。


    貼身侍從被接連換掉,齊如良困在京營不得回宮,連盛貴妃母子三人都很難見到皇帝本人了。


    短短幾日內,這位在權力場上縱橫捭闔一生的老人,漸漸淪為一個真正的傀儡。


    每個人都在恐懼上元祭,每個人又都在期盼上元祭。


    也許在這個日子之後,無論好事還是壞事,都會迎來答案。


    季如光將府中金銀細軟、京城產業都做了安排。


    手下人中,除賀魯、阿娜希塔、雷擊木等親信外,大部分批出城,沿途有據點,可助他們回到那個京城以西、玉壁以東的山間塢堡。


    少部分朝堂、軍中和市井裏的暗樁,若之前從未暴露過,則繼續蟄伏京師,等待大事畢後再行啟用。


    他將雷敬、魚紹玄和孟伯禮叫來,每人倒了一碗苜蓿酒。


    “諸位兄弟,我有些話要講。”


    共事這麽多年,三人當然知道他要說什麽。


    天下第一等的烈酒下肚,眾人麵上微微發熱,季如光先道:“跟著我這麽多年,命也拚了,功也立了,可官升得慢,財發得晚,有沒有怪我?”


    雷敬第一個嚷道:“老季!我家三代邊兵,就靠祖父庇蔭給了個淨塵司出身,若不是你,不知替人背了多少鍋,死都死好幾次了。你說罷!上刀山,下火海老子都去!”


    魚紹玄也毫不相讓:“季頭,我雖是個官家子弟,可那早就破落了。我來淨塵司,原是為了升官發財,可我多年合計過,憑害人勾當得來的官位、銀子,大多揣不長,總得還回去。跟著季頭做事,我夜裏睡得著。”


    孟伯禮眼圈已紅了:“季頭……士為知己者死……孟秀才雖然拳腳不濟,但還可以幫你罵……罵死那些蠅營狗苟之徒!”


    季如光爽朗大笑:“多謝三位兄弟信賴!季如光這些年,承蒙三位襄助,沒齒難忘。隻是我並非要三位去做什麽,隻是道別而已。”


    他在桌子上擺好三個小匣子,齊齊打開,裏麵皆是亮閃閃、沉甸甸的金錠。


    “京城或許大亂在即,此物兄弟們收好了,或可聊作米糧之資。”季如光正色道,“誰都知道諸位與我交好,未來十日之內,諸位可閉門在家,不要出來。”


    雷敬將官帽一扔,大笑道:“老季,你可勿要將人看扁了。你去哪裏,我跟到哪裏,這勞什子淨塵司、京城,老子早不想呆了。”


    “不管你走不走,金子給我拿去。”


    “你實在要給,那便直接給玉真吧!反正將來也是她管家……”


    魚紹玄卻接了金子,向季如光深深一揖:“謝季頭!”


    雷敬急道:“魚兒,你怎的……”


    季如光打斷了他:“老雷!你豈不知,魚兒與我們不同,他老母尚在,幼妹未嫁,族中親人也都在京師,他不能走的。”


    他向魚紹玄還了一揖:“還請魚兒,照顧好司裏那些老弟兄。”


    魚紹玄不再說話,奪門而去了。


    孟伯禮更與二人不同,他隻取了一錠金餅,將其餘退了回去:“季頭,我雖有功名,可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我想去看看天下。此金便當作君子之信物罷。”


    雷敬嘟囔道:“還不如去給阿娜希塔打個鐲子……”


    季如光笑著將他倆推出門外,又順著廊道踱步,環視了整個府邸。


    二十多年前,當他帶著賀魯,將沉甸甸的金子擺在莫員外麵前時,他看得出那個人眼中的如釋重負。


    這麽好的宅子,白牆灰瓦青石磚、上好木料的椽子,更兼方正疏闊、鬧中取靜,出門便是多條大路,隨時可以去京師任何地方……


    為何要賣呢?


    季如光查過這家人的家世,清清白白,沒什麽疑點。


    也許是叔父走的突然,莫員外已將這裏當作不祥之地,價格開的並不高,拿了金子很快便搬走了。


    彼時的季如光卻不以為意,自己就是最大的邪祟,還怕勞什子妖魔鬼怪?現在看來,當初的確有些疏忽。


    不過比這更凶險、更可怕的事情,他不知經曆過多少。連死都死不了的人,又有什麽可畏懼的?


    “侯爺,永王請你即刻一敘。 ”賀魯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


    “什麽地方?”


    “壽安觀。”


    季如光很快打馬入宮,永王正率領幾位親隨,在壽安觀入口處設了崗哨。原本用於監視壽安公主的望樓,如今也站了幾位太監,麵目頗生,也許是永王府中人。


    壽安觀的廢墟,依然保持著昭天門那晚的樣子。


    巨大的鐵門融了半邊,勉強被熏黑的斷壁支撐著。斷壁上包著殘破的鐵皮,露出裏麵粗大的條石來。


    正殿已徹底塌陷,散落的橫梁和柱子毫無規律地搭在三清像的殘座上,太上老君的拂塵還在,左手食指指天。


    永王與季如光在廢墟中穿行。


    “我真的無法想象,那晚上十二妹是怎樣逃出來的。”


    “她心中頗有智計,行事又決絕,許猛他們,本就不是對手。”


    季如光短歎道,“隻是那晚的確過於凶險,差一步便後患無窮,終歸還是吉人天相。”


    “季將軍,待逃出去以後,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臣願付一生。”


    “上元祭中的規程次序,我已擬好了,今日便請季將軍帶去。皇族、百官、禁軍和百姓的位置,我已告知賀魯與雷義士。”


    他取出一張詳圖,為季如光處處講解,從符壽安、安延那和莫伽的位置,聊到何時動手,何時潛入洞穴,如何擋住追兵,阿含水水勢如何……


    他還提議,若是工匠充足,不如朝山上再挖一條道,用於藏人——誰也不能斷定現場會怎樣,應當狡兔三窟……


    永王對京師地勢的了解,遠出季如光意料。而對於逃脫一事的謀劃,心思縝密,恐怕不在他那“十二妹”之下。


    “公主是聖上的刀,她走了,聖上恐會怪罪於你。王爺可有什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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