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壽安正在心中感慨著,季如光突然走了過來。


    “季大薩寶,我怎麽覺得,你有些偏心?”


    符壽安眯起眼睛,俏皮的看著季如光。


    “何以見得?”


    “你給雷校尉的紅包,比別人的重多了。”


    季如光聽了,突然愣了愣,片刻他笑著看向一旁打鬧的雷敬和玉真。


    “他是當年我的同袍,雷闖的曾孫。”


    這一下,輪到符壽安愣神了。


    “玉璧出事時,他的祖父尚在中原,隻有五歲,還是個毛頭小子,雷闖跟我一直在並州,連一次麵也沒見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季如光說得簡單,符壽安卻看著他望向雷敬的眼神,隻覺得一道目光瞬間穿越了八十年,風霜刀琢,上麵已然斑駁不堪。


    還好有個這樣輕快的除夕之夜。


    長夜未央,酒酣盡興,院中的人三三兩兩,許多竟已在樹下的桌邊睡著。


    隻剩下季如光,符壽安,還有天生海量的魚紹玄還清醒著。


    於是他們少不得帶著宮人們去一一查看,都是些貴客好友,總不能看他們在院子裏躺著吹臘月的寒風。


    莫空抱著自己帶來的酒壇子不撒手,偏偏見了符壽安,非要一股腦兒全倒給她。


    還拽著她又吟詩又唱曲,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樣。


    幸虧符壽安知道他是個浪蕩子,要不看他睜著桃花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還真會以為是哪家癡心少年郎,喜歡上誰,便會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來。


    莫空是入戲太深,徐盛嬰卻是真的傻乎乎一腔癡情。


    整個晚上,他都賴在莫迦身邊,兜裏好吃的好玩的悉數塞給莫迦,莫迦拿不下,他索性連自己的雪狐皮口袋都一並送了。


    一雙眼睛,幾乎沒離開過莫迦。


    徐家派人來接,徐盛嬰還大呼小叫的不願回去。


    “莫迦!莫迦!你等著,寧安公主的婚事我已經辭了……我發誓!我定能說服我爹……”


    徐盛嬰嘴裏還不斷的念叨著,最終還是被家裏下人硬拽開,拖上了車。


    “到底是少年心性,心裏想什麽,嘴上便說什麽。沒有雜念,實屬難得。”


    送走了徐盛嬰,季如光與符壽安在院中慢慢的散著步,想起剛剛那有些混不吝的少年,季如光竟破天荒的歎了一句他人的是非。


    “可惜了……”


    “哦?季大薩寶莫非是不相信徐公子的誓言?”


    符壽安打量著季如光的臉,發現他臉色竟沉了下去。


    “怎麽了?”


    “徐公子拜托我查莫迦的身份,我查過了。”


    季如光頓了頓:“她是個磨喝樂。”


    “摩喝樂?!”


    符壽安有些不解:“摩喝樂,不是泥娃娃的名字麽?”


    季如光解答道:“摩喝樂是句江湖黑話,專門指的是那種自小被當成玩偶訓練,長大後憑借色相,去行盜竊、刺殺或迷惑之事的女孩。”


    符壽安變了臉色,一時竟無法把單純可愛的莫迦同這樣的身份聯係起來。


    季如光接著說道:“成為磨喝樂的女孩,從小都會服用特殊的藥物,因此她們一般都比正常人長得更慢。


    有時明明已經年過三十,卻看起來還是隻有十三四歲的身量。


    而且,她們不知痛楚、不懼險境、不怕毒藥,不會反抗主人,你讓她上刀山,下火海、陪男人都可以……”


    “那你……是怎麽查到的?”


    “莫伽行為異於常人,我其實也早有懷疑,淨塵司中有個隱退的老人,曾做過摩喝樂的馴師。我把我的疑問告訴了他,又請他暗中試探了一番,他說莫伽是摩喝樂無疑。”


    “怎麽試探?”


    “鬧市中一個擦肩,他便用功法取出了莫伽腦後一根銀針。取下之後,快速拓下,再送還回去。”


    季如光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羊皮卷。


    符壽安展開一看,隻見上麵果然用油墨印著一根針的形狀。針頭上,甚至還有極細的小字。仔細辨認,隱約能看清一個“逢”字。


    “這樣的針,每個摩喝樂腦後都有七根,是用秘法鑄成。


    這些銀針會封住她們大半的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每個磨喝樂獨此一套,針頭上有字,也許正是她先前的名字。”


    人的腦後一直紮著七根針,符壽安簡直不敢想象莫迦那麽可愛的女孩,竟一直受著這樣的折磨。


    “竟然這麽輕易就能取,你為何不讓那馴師把針都取下來?”


    符壽安有些著急。


    “都取下來,七情當可恢複,但摩喝樂便會死。”


    “……”


    “那莫空知道此事麽?”


    “我在探查之後,立即去找了莫空。他倒是很坦然,畢竟從米婭墓裏出來,他便知道我起了疑。


    他那個性子,大約覺得我肯定會查,便也省得自己跟我解釋了。”


    “連岐黃醫仙都沒有辦法幫莫迦取針嗎?”


    “嗯。”季如光點點頭。


    若是都能好起來,磨喝樂的逃奴隻會更多,這也是他們的一招絕殺。


    “此事……你還沒告訴徐公子吧。”


    “嗯,我前幾日便得了信,但總是想著,良辰美景,除夕吉日,何必說出來讓徐公子傷心……”


    果然,季如光雖看起來不苟言笑,平日裏也沒給過徐盛嬰什麽好臉色,但盡管走過了八十年的滄桑,他心底總還是個溫暖的人。


    身邊的同袍,朋友,總會在不經意中,得到他的照拂。


    也許,當年正是因為在明光侯的麾下,那些同袍們,才願意以身為殉,化身靈囚吧……


    想到此,符壽安拍了拍季如光的小臂,動作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心疼和眷戀。


    季如光露出個苦笑:“可惜了徐公子,一腔熱情,隻怕終是會落空的……就算他能推掉聖人賜的婚,又如何能說服家中準許他娶一個心智都不全的磨喝樂為妻?”


    “我聽聞,徐公子是有胞弟的。他隻用說服莫空,便可舍了世子之位,帶著莫迦,去浪跡江湖。”


    符壽安笑著又補一句:“一個世子而已,就如我,公主之位,也無甚可留戀。不過……”


    說著,她突然一轉念。


    “徐公子與雙親感情甚好,隻怕會左右為難。那如果實在難以割舍父母之情,也能理解,隻要他用情是真,與莫迦這一番傾心,也足以一生相憶。”


    符壽安抬頭,目光盈盈的看著季如光。


    “你說對嗎?”


    季如光瞬間被這笑容擊中,他沒有回答,卻遞過來一杯苜蓿酒。


    “公主,可願與臣共飲一杯?”


    “你是前朝明光侯,何必與我稱臣?”


    符壽安不接,卻挑釁的看著季如光。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可你卻明明一直心係玉璧,何必自欺欺人?”


    季如光不說話了。


    符壽安這時才眉眼彎彎接過酒杯。


    “季如光,你我都是時光的旅人,因昨日而在今日相識,往後還要因這段過往而繼續同行,你不是我的臣下,而是同伴。”


    符壽安將苜蓿酒一飲而盡,隻感到一股火流從口至腹,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可隨之而來的就是說不出的暢輕。


    烈酒在她的麵上染了一層紅暈,火樹銀花之下,她目光灼灼的看著季如光。


    “往後,叫我壽安便可。”


    季如光心中一震,猛然盯住符壽安。


    “我還有個小名,叫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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