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意走進房間一眼看到臉色不太好的穆子昭。


    她知道對方在介意什麽,這裏還叫攬月閣,卻沒有當初的一點模樣。


    她把屬於穆子昭的痕跡用了三年消除得一幹二淨。


    聽到聲音的穆子昭抬頭望著她,想從她眼裏看出別的情緒,可不管怎麽看都隻剩下陌生的平靜,好像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三年未見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剛嫁過來的崔知意,她的一舉一動已經有了當家夫人的模樣,跟他母親越來越像。


    “大爺用膳了嗎?若是沒用我讓廚房多送來一份。”


    “沒。”沉默好一會兒的他低低回了一句。


    聽到他的回答,崔知意轉身吩咐人去廚房說一聲。


    廚房很快把兩人的早膳送來,崔知意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黎城的膳食跟京城不同,不知道大爺這些年飲食習慣是否改變,這些都是大爺你之前愛吃的,廚子特意做的,你嚐嚐。”


    看著夾到碗裏的早點,是他喜歡的。


    熟悉又懷念的味道稍稍讓他心情好些,胃口隨著好起來。


    夫妻倆安靜用膳,氣氛看起來很是和諧。


    這份和諧很短暫,隨著早膳結束而結束。


    早膳一結束穆子昭沒有離開,直接來到榻上坐下,拿起她放在旁邊的書翻閱起來。


    看不得他這般隨意,崔知意問道:“大爺剛回來可去見過晨晨?”


    穆子昭先是一愣,隨後想到什麽,看向她的眼神帶著審視。


    崔知意迎著他的目光,淡淡說道:“他還沒見過你這位大伯,眼下還有時間,可要去看看?”


    房間裏很安靜,兩人就這樣對視。


    “你……為何要我去見他?”


    他們明明該有很多話題可以說,偏偏要說起那個孩子,還明白表示讓他過去看看那孩子。


    要說她不是故意的,他不信。


    “為何要你去見他?自然是你比誰都該見到他,他這些年一直被藏在穆家,滿月宴、百日宴、生辰宴都未辦過,他甚至沒有離開過那個院子,很多下人連他長什麽樣都不知道,母親更是在給你的家書裏對他隻字不提,你難道就沒想過原因。”


    他們夫妻已經不需要在彼此麵前演戲,她也不能跟當年一樣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既然不能裝,那就不裝。


    看著他變得凝重的表情,崔知意起身。


    “走吧,等你見到孩子就什麽都知道了。”


    說完崔知意自己先行,身後的穆子昭此時已經無法平靜。


    他不想去。


    他知道母親不讓他知道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躲得了嗎?


    ——


    “少夫人,您這是……”


    芸清剛從立雪閣出來要去慈安院回話,一出來就看到崔知意帶著穆子昭過來,立馬猜出用意,當下就攔在前麵。


    “大爺,少夫人,祠堂那邊已經準備好,馬上就要開始祭拜,正事要緊,可別為了別的事耽誤了時辰。”


    這個時候怎麽能讓這一對父子見麵呢?若是真耽誤了正事,誰也擔待不起。


    看見芸清眼裏的為難,崔知意停下腳步轉身望著穆子昭。


    “孩子就在裏麵,想不想見由你。”


    從他起身跟過來那一刻她就知道他的決定,接下來不再多說什麽,靜立一旁。


    穆子昭看著安靜的院子,想到崔知意明裏暗裏提到的某個可能。


    孩子見不得人,出生三年沒有離開這個院子,沒見過親娘。


    除了原來在慈安院伺候的那些下人,府裏其他下人連孩子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他母親絕對不會這樣對一個孩子,除非孩子不能被人看見。


    他不傻,聽到這些就猜到了什麽,可他還是不敢相信。


    隻越雷池一次,隻有那麽一次,怎麽會那麽巧?


    不會那麽巧的……不會的。


    沉默良久,穆子昭動了,一步步朝著院子走去,每一步都走得那樣沉重。


    看見這一幕的芸清慌了,知道攔不住這位爺,轉身立馬跑去慈安院。


    府裏的少夫人親自帶大爺過來,這是要出大事啊,


    芸清已經顧不上通報,直接衝了進去。


    趁著穆母還未發怒,芸清急急說道:“夫人不好了,少夫人帶大爺去了立雪閣。”


    安靜……


    芸清和桂嬤嬤都望向異常安靜的穆母,像是沒聽見一樣,沒有反應。


    不知道安靜了多久,可能很短,也可能有點長,穆母終於有了反應。


    “知意帶他過去的……那便不管了。”


    話雖如此,穆母的表情卻不像沒事,根本聽不進別的話,也沒心情做別的事兒。


    此時的立雪閣裏,小穆晨很是警惕地望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眼中滿是防備。


    穆子昭怔怔看著不遠處的小家夥,腳步遲遲不敢走過去。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這樣誰也不敢靠近。


    不知道過了多久,穆子昭退卻了,狼狽地轉身離開,隻留下一臉茫然的小家夥。


    守在院外的崔知意沒有離開,看到進去沒多久就恍恍惚惚出來的穆子昭。


    他恍惚到沒有留意到她,錯身而過之時差一點撞到人。


    看到他這樣,她沒有一點意外。


    當年他就沒辦法承擔後果,不知道怎麽處理夫妻關係,不知道怎麽麵對家人的失望和厭惡,更不知道怎麽麵對為了他撞柱的易婷婷。


    他深知自己犯的錯讓父母失去了二兒子,讓易婷婷失去丈夫,讓孩子沒了父親,還破壞了夫妻感情。


    他的所作所傷害了所有人,而且這些傷害永遠沒辦法彌補,所以毫不猶豫聽從穆父的提議逃走。


    他覺得三年時間一切都淡了,覺得當年的傷害會被時間抹平,所以回來。


    回來後覺得自己可以擁有新的生活時發現孩子的存在。


    躲了三年,回來發現什麽都沒躲掉,還多了一項罪:他把親弟弟留在世上的最後血脈給滅絕了,更可怕的是他的一次亂倫卻留下罪惡果實。


    崔知意看一眼院門,轉身離開。


    祭拜時間很快到了,一家四口各安心事,聚集在祠堂門口,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點燃香燭,獻上瓜果和三牲三禽,親手給先祖倒上酒水和茶水。


    一場祭拜並未持續多久,香燭燃盡便是結束。


    祭拜已經結束,所有人都離開,穆子昭卻跪在先祖麵前遲遲不起來。


    這一跪到了午膳時間都沒起來,崔知意倒是胃口不錯,午膳吃了不少。


    午膳過後崔知意偷個懶,小睡一會兒。


    這一睡睡得挺沉,奶娘一看她睡得香,也就沒有多打擾。


    自從收到穆子昭要回來的消息,她家小姐就睡得不太好。


    奶娘輕手輕腳轉身出去,正把門關上時聽到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是穆子昭。


    “大爺,少夫人在休息。”


    正打算進去的穆子昭看到攔在麵前的奶娘,一眼便觸及到奶娘帶著不悅的表情。


    連奶娘都不歡迎他。


    看看關緊的房門,想到那些事兒,他想跟她好好解釋,想表明自己想要跟她好好過。


    她似乎不願意聽,甚至不願意見他。


    猶豫良久,穆子昭轉身離開,前往慈安院。


    慈安院所有下人都離開,屋裏燃著碳,整個房間暖洋洋的,母子倆的表情卻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他們都知道問題,都不知道怎麽處理。


    “母親……您告訴我該怎麽辦?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


    那是他的孩子,是穆家的血脈,是他和曾經很喜歡的人共同的血脈。


    “怎麽辦?我怎麽知道怎麽辦?我若是知道怎麽辦就不會這麽多年沒有處置。”


    穆母說完滿臉苦笑。


    “我若是一開始就這孩子是你的,早在還是胎兒的時候就讓人打掉,若是孩子早產的時候知道,我會想辦法讓孩子早產死掉,可我懷疑孩子身份時已經如珠如寶養了孩子快半年,確定孩子身份時他已經會喊祖母。”


    “聽著他奶聲奶氣喊我祖母時,我狠不下心,隻能把他關在院子裏,不讓任何人知道他長什麽樣兒,這些年不是想過告訴你這件事,想了想不知道怎麽開口,之後便再也沒說。”


    穆家容不下這種孽種,可發現太晚,養出了感情,後來便再也狠不下心動手。


    這些年小家夥病過好幾次,都挺嚴重的,若是夠狠,隻要有一次不管,孩子就沒了。


    可小家夥每次病得難受哭著直喊祖母時,她根本就狠不下心。


    想到這裏穆母看著自己兒子,心裏是怨他的。


    怨他又能怎麽辦,她還是要幫著出主意。


    “如何處置孩子你應該跟知意商量一下,若是她不喜歡孩子,等孩子大一點,沒那麽依賴人時,我會安排他離開穆家,到時候是送回祖宅讓人養著也好,把他養在莊子也好,總之不會再出現知意麵前,若是她能接受孩子,就把孩子養在府裏,等孩子大些再想辦法。”


    “你現在最該擔心的不是孩子的事,是你跟知意該怎麽辦?你還想跟她過嗎?”


    想跟她過嗎?


    穆子昭想到那個剛嫁過來時嬌羞可人的她,又想到如今把他當陌生人的她,瞬間紅了眼。


    是他還想不想跟她過的問題嗎?


    問題是她還想不想跟他過。


    今日她親自帶他去立雪閣,去見他跟別人生下的孩子。


    她全程像個局外人一般不悲不喜,冷眼看著他崩潰。


    他以為躲了三年,等他立了功風光回來一切就可以變好。


    他以為這三年收集她喜歡的東西給她,給她很多很多東西,她就會慢慢原諒他。


    沒用……一點用都沒有。


    她不想跟他過了,早就不想跟他過,三年前就不想跟他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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