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賣弄說:“對,開口常笑笑世間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智永看著葉三省:“有何心事?”


    一般情況下,和尚不會在乎往來之人情緒,陪著坐而論道便是,但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確有些特殊,便是方外之人,也經常從來客中聽說這位傳奇黑馬的事跡,尤其王洪九,喜歡在寺廟來喝茶說事,這位江城大哥卻也經常說到葉三省,表情古怪,所以和尚覺得此時正是年輕人情緒空虛,不妨一擊。


    葉三省伸出手,攤開,卻不說話。


    眾人一看,都覺得古怪:斷掌。又轉頭看智永。


    智永還是微笑:“眼中有,心裏無。心裏無,眼中有。”


    葉三省看著和尚,想到師父說過,最好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如果做不到,那就微笑,微笑能夠掩蓋最多的情緒,能“藏”,——自己今天的情緒不穩寫在臉上,被和尚抓住了。師父又說,一個人對你凶狠的時候,不必在意,但一個人對你無故而笑,你就要小心應付了。和尚是不是笑得有些無故呢?


    “受教了。”


    葉三省努力控製自己,平靜地說。


    不管和尚話中之意如何解釋,和尚是懂他的,和尚是聰明的,運用之妙,在於一心,這跟古教授當初教導他官場秘笈一樣,規則不是生搬硬套,一成不變的,有的時候,兩件事互為因果,一是因一是果,有的時候,會反過來,因便是果,果便是因。


    再喝了會茶,心情慢慢平複,出門的時候給古教授打了個電話,古教授說:


    “研究政治和曆史的人,或者說是從曆史是尋找治政道理的人,都會看《資治通鑒》,大多數人言必稱明清,唐漢,其實春秋戰國南北朝更是典範。然後呢,說到春秋戰國,周公時代變革的一個結果,是神權退場,由此中國文化過於‘早熟;戰國時代變革的一個結果呢,是貴族退場,由此中國的政治過於‘早熟’,回到你身上,是你進步太快,你的‘政治’早熟,所以你常常覺得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定位不準,感到迷茫。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你自己想想,但不管怎麽想,我的意見是放膽去做。有時候想得多,未必是好事,三省有時不如一動。”


    突然之間,葉三省有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對啊,自己本來不過是一個副科級,為什麽一定要側身這些江城頂級大佬間的勾心鬥角?為什麽一定要天天考慮這些事關江城一城的重大項目?


    官場規矩你說它存在,它就存在,你說它不存在,它也的確不存在,而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規矩,各人的看法就是規矩,高雲守就好,不守也無妨,誰也沒有絕對的責任和義務。


    比如醫院,誰規定一定要內科外科配備齊全?規則都是由人製訂,由人破壞,價值取向都是變化的,順勢而為。


    放膽而為,名聲歸史書,勝敗歸自己,大鬧一場再說。周仲榮就是這樣的吧?不管怎樣,按照自己的想法在這座城市畫了個圈,至於圓不圓,自有老百姓評說,或者他在的時候,會有很多官員和群眾說他喜歡折騰,勞民傷財,可是當他走後,遇上姬中恒這樣不折騰的書記,就會有人想起他的好了,更多年後,江城市誌又會更加客觀地書寫這段曆史吧。


    那麽,自己現在折騰,固然會讓人覺得“不務正業”,愛出風頭,想要政績,可是到了某一時刻,當很多人享受到這種“政績”時,他們也會念自己的好吧?比如臨江鎮搬遷到臨江新城的村居民?比如寶來村富裕起來的村民們?比如界溪鎮那些因旅遊開發而生活改善的老百姓?


    葉三省回望莊嚴的山門,高高挑起的飛簷,笑笑,感覺陽光正好。


    周一上午,陳俊不請自來,先討論了一下在文化做調研的事。


    葉三省準備像當初在臨江鎮一樣,來一個廣泛抽樣調查,做為文化水城的一個參考,當然,也希望從調研中得到某種啟發,兩人討論了群體規模,調研時間,以及調研方向和具體問題。


    然後討論團組織的建設問題。


    前一個工作是楊中抓的壯丁,不屬於葉三省的本職工作,葉三省準備從這裏入手,做好團*委份內的工作,同時,這也契合現在姬中恒的施政理念,算是一個小小的私心。


    然後楊中打電話來,叫他過去,他在辦公室。


    實際上,城關鎮政府辦公場所跟縣委縣政府大院隻隔了兩三條街幾百米,葉三省先到曾凡辦公室匯報了他關於團*委組織建設的想法,曾凡當然支持,立刻委任他全權負責這事,先做一個方案,再定一個時間,年底之前,爭取在全縣所有的單位和部門都建立有效,健康的團*委組織。


    步行前往城關鎮政府,突然街對麵有人招呼,一看竟然是潘成奎和單小宣,怔了一怔,趕緊跑過街過去招呼:“潘社長好,小單。”


    沒敢問他們為什麽進城。


    實際上,他到文化縣團*委這段時間,寶來村幾乎所有的村委都給他打個電話,說來看他,請他吃飯,或者回寶來村吃路邊野餐,葉三省都以工作繁忙,壓力很大等理由推托。他剛上班時,劉學文和李莎找上門來,他覺得不太自在,感覺機關單位,尤其是團*委現在還在縣委縣政府大院裏辦公,人來人往肯定不好,所以不想接待。還有一個原因,他覺得除非必要,最好不要再提寶來村,免得同事以為他以此自傲,不利於團結。


    但是現在碰上了,也不能落荒而逃。


    “我有朋友今天要來,約了晚上在城裏吃飯,正好小單要進城,就一起來了。難得她陪我逛逛街。”


    潘成奎解釋說。


    “潘社長,要說你有什麽缺點,我首先就要提一個:你不喜歡走動。你一個月也進不了一次城,去不了兩次鎮上吧?到處走走,看看朋友,喝上兩杯,不是挺好的嗎?我看比窩在家裏讀書有趣得多。”


    葉三省打趣道。


    “我說來拜訪你,你又說忙。”潘成奎微笑道:“我有些話一直想跟葉……書記探討,以前不好說,現在正好。比如說:有些事情明明好處很多,為什麽就是沒有人願意做呢?”


    葉三省怔了一下回答:“可能是因為很多事情並不是純粹的隻有好處,還有壞處,而且壞處總是跟著好處一起出現。潘社長這話有所指吧?”


    “當然,就是說我們寶來山的旅遊開發。現在大家都賺錢了,坐在一起數錢喝酒,就會感歎,為什麽以前沒有想到呢?為什麽以前沒有這樣做呢?”潘成奎毫不在意地直接回答。或者正是因為葉三省現在身份不同了,他們說話沒有顧忌和隔陔。“或者,用政府的話來說,是我們以前缺乏主人翁思想?”


    “譬如房子著火,奴仆有勇敢與膽小之分,主人沒有,主人隻有鎮定與慌亂,但奴仆可能會一哄而散,此處不留爺,換一家便是,而主人沒有選擇,家一毀萬事皆休。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葉書記你是真正紮根了我們寶來村的,有主人翁思想,進而激發了所有村民的主人翁思想,現在村裏一事一議熱鬧得很,啥事都吵,這也好,李書記他拍不了寶來村的板,倒不了我們的台。”


    潘成奎做為村委會的核心成員,完全清楚葉三省的擔憂,上來就直接破題。葉三省不知該如何接話,心想這世上果然英才扁地皆是,其實問題很多人都看得到,隻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現在寶來山藝術村經營如何?那些藝術家們還要繼續填錢嗎?”


    葉三省不想探討,換了話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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