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啊，你還真是愛折騰。”
一坐下，淩明山就直接批評道。
葉三省心裏一個格登：這位常務副市長知道些什麽？
他跟鍾正陽，劉成家，周仲榮和蔣爾雲最近的“勾當”，可都有些見不得人，這位常務副市長眼裏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工作啊，必須要幹吧。”
葉三省笑著含混地回答。
“可那不是你的本職工作。”淩明山截口打斷他。
“可是淩市長你也做了很多不是本職的工作啊。”葉三省隨口反擊。
淩明山一楞：“你是知道我脾氣好才敢這樣。換個人，我看你怎麽說。”
“可以一邊吃一邊說話，不耽誤的。”
宋峰從老板手裏接過麵碗，放在兩人身上，喝斥道。
一位常務副市長，一位秘書，一位團*委副書記就像三個老朋友似的隨便說笑，坐在食客中間，換了江城任何一位官員，都是不可想象的。
不過淩明山的官威和架子不在這裏，他不講究形式，隻注重實際，一旦進入工作，那才是他真正厲害之處。——這一點，跟周仲榮有些區別，周仲榮注重工作，也注重細節和平時的言行。
“宋峰說你又在折騰文化水城的事？”淩明山問。
葉三省鬆了口氣，裝作苦笑道：“申辯一句，不是我折騰，是被楊縣勒令，不得不從。”
心說以淩明山之威，江城應該沒有人敢跟這位常務副市長嚼舌根說幾位大佬的博弈，更不可能知道自己竟然參與其中。
“網上那個‘官不聊生’你知道吧？”
淩明山突兀地轉了話題，葉三省雖然早有思想準備，還是心裏一跳，鎮定地說：“看見了。”
“我看那也是瞎折騰，跟你倒有幾分相似，總能無中生有地弄些事出來。”
淩明山一邊大口地拔麵一邊說，葉三省再次一嚇，心說不是相似，而是相關，遲疑一下，問：“淩市長看樣子不滿？”
這話本來不該問，不想問，不敢問，但因為是淩明山，又跟自己有關，所以還是忍不住問道。
“當然。”淩明山喝了一口麵湯，“事情這麽多，折騰這些事幹嘛？這不又要耽誤市*委和市政府多少時間和精力去應付！”
“那是宣傳部門的事，淩市長不會受影響。”葉三省笑。
“我是常務副市長，哪件事可能跟我無關？林市長才來，事事我都得頂上去。”
淩明山又喝一口麵湯，放下碗。
葉三省心想，也隻有淩明山敢這麽說，不過他好像也來江城不久，趕緊用力拔麵。
“其實就衝你這個折騰勁，我還真想調你來市府工作。”
淩明山看著葉三省，微笑，再次突兀地轉換話題。
葉三省一怔，還來不及接話，宋峰已經叫了起來：“他來當秘書？那我怎麽辦？”
“他來不及。”淩明山自己做了結論，“袁部長他們搞的這個什麽春芽計劃，兩年後省*委組織部要驗收成果的，這之前誰都不好動他們。不過兩年後也太遠了，到時小宋你肯定也早不在市府了。”
“我就不，我就要死守市府。好不容易到了十七樓，我要呆到老。”宋峰憤憤地說。
“好吧，說說你們那個文化水城吧。”淩明山再次轉換話題，回到今天的主題上來，“我個人的意見，是希望文化有所作為，因為文化這兩年除了一個臨江新城，沒有出色的成績，工業園區沒有突破，城市東移也是雷聲大雨點小，連你們縣委縣政府都沒有出個規劃選個地方什麽時候搬過去，所以我是希望這個水城是一個契機，推動整個城市建設的提升，帶動整個文化的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麵的工作，但是。”
他歎了口氣：“這個文化水城的構想實在是太勉強了。當初如果有一定的可行性，周書記早就明確表示支持了，我不能說比周書記考慮得更加周全，更有前瞻，所以我也不太看好這個項目，至少目前上這個項目，條件不成熟。”
雖然早有思想準備，可是這個關鍵先生對文化水城項目進行了死刑宣判，葉三省心裏還是有些失落，臉色黯淡下來，狠狠喝湯。
“任何事情從來沒有一蹴而就，雖然這個項目現在不看好，存在很多困難，但也並不是絕對不行，楊中既然拉了你一起，你為什麽不努力想想辦法呢？”
似乎是安撫，又似乎是指示，葉三省一怔，抬起頭：“淩市長，你不是剛批評我折騰嗎？”
“我是鼓勵。”淩明山斷然否認，“比起受到批評的政績工程來，我更討厭懶政，而且，歐陽書記，楊中他們，都是認真做事的，所以我從內心上是支持他們做事的，當然，支持他們這些人就不一定代表……支持他們的項目，但一個人若是不想做事了，好比那田地，不長莊稼就長草，不幹工作思想就要滑坡，所以我其實也一直在想怎麽來做文化這個項目。”
葉三省喜道：“淩市長你趕快指導我一下啊。”
“我自己都沒有想好。”淩明山沉吟，“不過，我們可以先從方向上來考慮一下。比如陌生性問題。什麽叫陌生性問題呢？我還無法準確地表述給你，是上次跟學生交流，他們提到了小說中的陌生性，人們都是樂於從小說中去看見自己不知道，未曾經曆，無法經曆的東西，所以我們做項目，能不能從這裏入手呢？”
“你可以認真思考一下，你在界溪鎮搞的賽事經濟，是不是就無意中契合了這點，對於一個比賽的整個鏈條來說，旅遊觀光能夠滿足他們的陌生感，對於觀光旅遊來說，又有比賽可看可感可參與，這裏麵有沒有什麽深層次擊中了遊客的東西可以挖掘？”
“然後還有一點，就是政府工作並不都是做項目。這一點跟文化水城項目無關，是跟你自己的團*委工作有關。這次新來的公安局長，是直接從省廳下來的，江浪，以前在政治部呆過，這說明省廳對於工作作風整肅的重視。他到江城後，除了一般的紀律，工作作風嚴格要求外，還找了一個切入點，就是搞一個破積案的行動。”
“我笑他是新官還舊債，但我支持這一行動。我跟你說這個的意思，像積案，總還有一個真相，總還看得見方向，你們那個水城，你得自己找一個方向，找一個‘真相’。”
“好。”
葉三省有些懵，隻有先記下來再慢慢咀嚼。
淩明山起身，拍拍葉三省的肩：“最後一點，少參加一些酒局。”
送走兩位氣勢昂揚的領導，葉三省站在街邊發了會呆，看著熙攘的人群，想到今天周末，突然間覺得沒有一個去處，沒有一個人可以召喚，天地茫茫，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怔了怔，搖晃走到對麵巷子裏，把自己的車開出來，一會定睛一看，竟然到了靈湫寺，不由得失笑。
停車買票進門，到了方丈禪院一看，智永正在陪著客人喝茶，侃侃而談。
葉三省熟門熟路地過去挨著坐下，正在做茶的小沙彌遞了杯子過來，葉三省感謝，一邊聽智永說話一邊想自己的心事。
首先是剛才淩明山的話，一聽之下，思維跳躍，細想之後，啟發很多，可是再一細想，又似乎沒有什麽具體的啟發，可是再想，又還真藏著什麽，隻是他一時沒有捕捉到。
又想到淩明山，跟自己不過見過幾麵，工作上交道過兩三次，卻對自己傾心相待，自己真是疊遇貴人。當然，也有人不在意自己的，比如張子高這樣，本來應該緊密聯係的人，完全是因為張子高的刻意保持距離，變成了普通的工作關係，而且張子高基本不指點他該做什麽不做什麽，甚至也不評論他的工作，完全像一個局外人。
——似乎唯一一次他跟林武的侄子衝突，陳文富的兒子陳炯介入，把他銬到派出所，張子高出麵擋了這事，解釋了誤會，也沒有什麽匹配市*委的打擊行動，他來，也是葉三省按下了公放鍵，他聽見了整個過程。
又想到淩明山提到了江城新任公安局長江浪，他的行動倒跟市*委書記方向一致，說不定暗中有約，省廳跟市*委想法一致，那麽相當一段時間內，經濟工作可能要放緩甚至暫停，文化的文化水城就更加困難了吧？
淩明山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到這個人這個事，這是不是也是一種委婉地暗示呢？
還有淩明山提到春芽計劃，兩年後省*委組織部要對他們這批進行工作崗位對換的人進行考核，他不能炫耀自己參與了文化水城的工作吧？所以還是得加強團*委那邊的工作，有沒有可能把團*委的工作跟文化水城結合起來呢？癡心妄想吧？
又想到淩明山最後規勸他少喝酒，是不是聽到了一些批評？那自己倒真要收斂一些了，雖然很多時候“酒杯一端政策放寬”，但不喝酒，難道事情就談不成？
這也需要好好想想。
至少淩明山不是這樣做事的，比如今天他去雲陽調研天冬種植，常理至少應該中午在雲陽區吃個飯吧？可是淩明山就敢丟下雲陽區一大群陪同的領導帶著宋峰揚長而去，跑到麵店裏來吃麵。
不管如何，今天這個麵店三人行肯定會記入葉三省個人的曆史，屢屢被葉三省自己想起和跟宋峰共情。
不覺莞爾。
“世間萬事，不過一笑了之。”
智永一直瞥著他，這時隨口結句，博得眾人喝彩。
一坐下，淩明山就直接批評道。
葉三省心裏一個格登：這位常務副市長知道些什麽？
他跟鍾正陽，劉成家，周仲榮和蔣爾雲最近的“勾當”，可都有些見不得人，這位常務副市長眼裏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工作啊，必須要幹吧。”
葉三省笑著含混地回答。
“可那不是你的本職工作。”淩明山截口打斷他。
“可是淩市長你也做了很多不是本職的工作啊。”葉三省隨口反擊。
淩明山一楞：“你是知道我脾氣好才敢這樣。換個人，我看你怎麽說。”
“可以一邊吃一邊說話，不耽誤的。”
宋峰從老板手裏接過麵碗，放在兩人身上，喝斥道。
一位常務副市長，一位秘書，一位團*委副書記就像三個老朋友似的隨便說笑，坐在食客中間，換了江城任何一位官員，都是不可想象的。
不過淩明山的官威和架子不在這裏，他不講究形式，隻注重實際，一旦進入工作，那才是他真正厲害之處。——這一點，跟周仲榮有些區別，周仲榮注重工作，也注重細節和平時的言行。
“宋峰說你又在折騰文化水城的事？”淩明山問。
葉三省鬆了口氣，裝作苦笑道：“申辯一句，不是我折騰，是被楊縣勒令，不得不從。”
心說以淩明山之威，江城應該沒有人敢跟這位常務副市長嚼舌根說幾位大佬的博弈，更不可能知道自己竟然參與其中。
“網上那個‘官不聊生’你知道吧？”
淩明山突兀地轉了話題，葉三省雖然早有思想準備，還是心裏一跳，鎮定地說：“看見了。”
“我看那也是瞎折騰，跟你倒有幾分相似，總能無中生有地弄些事出來。”
淩明山一邊大口地拔麵一邊說，葉三省再次一嚇，心說不是相似，而是相關，遲疑一下，問：“淩市長看樣子不滿？”
這話本來不該問，不想問，不敢問，但因為是淩明山，又跟自己有關，所以還是忍不住問道。
“當然。”淩明山喝了一口麵湯，“事情這麽多，折騰這些事幹嘛？這不又要耽誤市*委和市政府多少時間和精力去應付！”
“那是宣傳部門的事，淩市長不會受影響。”葉三省笑。
“我是常務副市長，哪件事可能跟我無關？林市長才來，事事我都得頂上去。”
淩明山又喝一口麵湯，放下碗。
葉三省心想，也隻有淩明山敢這麽說，不過他好像也來江城不久，趕緊用力拔麵。
“其實就衝你這個折騰勁，我還真想調你來市府工作。”
淩明山看著葉三省，微笑，再次突兀地轉換話題。
葉三省一怔，還來不及接話，宋峰已經叫了起來：“他來當秘書？那我怎麽辦？”
“他來不及。”淩明山自己做了結論，“袁部長他們搞的這個什麽春芽計劃，兩年後省*委組織部要驗收成果的，這之前誰都不好動他們。不過兩年後也太遠了，到時小宋你肯定也早不在市府了。”
“我就不，我就要死守市府。好不容易到了十七樓，我要呆到老。”宋峰憤憤地說。
“好吧，說說你們那個文化水城吧。”淩明山再次轉換話題，回到今天的主題上來，“我個人的意見，是希望文化有所作為，因為文化這兩年除了一個臨江新城，沒有出色的成績，工業園區沒有突破，城市東移也是雷聲大雨點小，連你們縣委縣政府都沒有出個規劃選個地方什麽時候搬過去，所以我是希望這個水城是一個契機，推動整個城市建設的提升，帶動整個文化的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麵的工作，但是。”
他歎了口氣：“這個文化水城的構想實在是太勉強了。當初如果有一定的可行性，周書記早就明確表示支持了，我不能說比周書記考慮得更加周全，更有前瞻，所以我也不太看好這個項目，至少目前上這個項目，條件不成熟。”
雖然早有思想準備，可是這個關鍵先生對文化水城項目進行了死刑宣判，葉三省心裏還是有些失落，臉色黯淡下來，狠狠喝湯。
“任何事情從來沒有一蹴而就，雖然這個項目現在不看好，存在很多困難，但也並不是絕對不行，楊中既然拉了你一起，你為什麽不努力想想辦法呢？”
似乎是安撫，又似乎是指示，葉三省一怔，抬起頭：“淩市長，你不是剛批評我折騰嗎？”
“我是鼓勵。”淩明山斷然否認，“比起受到批評的政績工程來，我更討厭懶政，而且，歐陽書記，楊中他們，都是認真做事的，所以我從內心上是支持他們做事的，當然，支持他們這些人就不一定代表……支持他們的項目，但一個人若是不想做事了，好比那田地，不長莊稼就長草，不幹工作思想就要滑坡，所以我其實也一直在想怎麽來做文化這個項目。”
葉三省喜道：“淩市長你趕快指導我一下啊。”
“我自己都沒有想好。”淩明山沉吟，“不過，我們可以先從方向上來考慮一下。比如陌生性問題。什麽叫陌生性問題呢？我還無法準確地表述給你，是上次跟學生交流，他們提到了小說中的陌生性，人們都是樂於從小說中去看見自己不知道，未曾經曆，無法經曆的東西，所以我們做項目，能不能從這裏入手呢？”
“你可以認真思考一下，你在界溪鎮搞的賽事經濟，是不是就無意中契合了這點，對於一個比賽的整個鏈條來說，旅遊觀光能夠滿足他們的陌生感，對於觀光旅遊來說，又有比賽可看可感可參與，這裏麵有沒有什麽深層次擊中了遊客的東西可以挖掘？”
“然後還有一點，就是政府工作並不都是做項目。這一點跟文化水城項目無關，是跟你自己的團*委工作有關。這次新來的公安局長，是直接從省廳下來的，江浪，以前在政治部呆過，這說明省廳對於工作作風整肅的重視。他到江城後，除了一般的紀律，工作作風嚴格要求外，還找了一個切入點，就是搞一個破積案的行動。”
“我笑他是新官還舊債，但我支持這一行動。我跟你說這個的意思，像積案，總還有一個真相，總還看得見方向，你們那個水城，你得自己找一個方向，找一個‘真相’。”
“好。”
葉三省有些懵，隻有先記下來再慢慢咀嚼。
淩明山起身，拍拍葉三省的肩：“最後一點，少參加一些酒局。”
送走兩位氣勢昂揚的領導，葉三省站在街邊發了會呆，看著熙攘的人群，想到今天周末，突然間覺得沒有一個去處，沒有一個人可以召喚，天地茫茫，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怔了怔，搖晃走到對麵巷子裏，把自己的車開出來，一會定睛一看，竟然到了靈湫寺，不由得失笑。
停車買票進門，到了方丈禪院一看，智永正在陪著客人喝茶，侃侃而談。
葉三省熟門熟路地過去挨著坐下，正在做茶的小沙彌遞了杯子過來，葉三省感謝，一邊聽智永說話一邊想自己的心事。
首先是剛才淩明山的話，一聽之下，思維跳躍，細想之後，啟發很多，可是再一細想，又似乎沒有什麽具體的啟發，可是再想，又還真藏著什麽，隻是他一時沒有捕捉到。
又想到淩明山，跟自己不過見過幾麵，工作上交道過兩三次，卻對自己傾心相待，自己真是疊遇貴人。當然，也有人不在意自己的，比如張子高這樣，本來應該緊密聯係的人，完全是因為張子高的刻意保持距離，變成了普通的工作關係，而且張子高基本不指點他該做什麽不做什麽，甚至也不評論他的工作，完全像一個局外人。
——似乎唯一一次他跟林武的侄子衝突，陳文富的兒子陳炯介入，把他銬到派出所，張子高出麵擋了這事，解釋了誤會，也沒有什麽匹配市*委的打擊行動，他來，也是葉三省按下了公放鍵，他聽見了整個過程。
又想到淩明山提到了江城新任公安局長江浪，他的行動倒跟市*委書記方向一致，說不定暗中有約，省廳跟市*委想法一致，那麽相當一段時間內，經濟工作可能要放緩甚至暫停，文化的文化水城就更加困難了吧？
淩明山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到這個人這個事，這是不是也是一種委婉地暗示呢？
還有淩明山提到春芽計劃，兩年後省*委組織部要對他們這批進行工作崗位對換的人進行考核，他不能炫耀自己參與了文化水城的工作吧？所以還是得加強團*委那邊的工作，有沒有可能把團*委的工作跟文化水城結合起來呢？癡心妄想吧？
又想到淩明山最後規勸他少喝酒，是不是聽到了一些批評？那自己倒真要收斂一些了，雖然很多時候“酒杯一端政策放寬”，但不喝酒，難道事情就談不成？
這也需要好好想想。
至少淩明山不是這樣做事的，比如今天他去雲陽調研天冬種植，常理至少應該中午在雲陽區吃個飯吧？可是淩明山就敢丟下雲陽區一大群陪同的領導帶著宋峰揚長而去，跑到麵店裏來吃麵。
不管如何，今天這個麵店三人行肯定會記入葉三省個人的曆史，屢屢被葉三省自己想起和跟宋峰共情。
不覺莞爾。
“世間萬事，不過一笑了之。”
智永一直瞥著他，這時隨口結句，博得眾人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