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薇甫一走進房間,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就撲麵而來,混合著刺鼻的酒精,和蒸騰的熱氣、嘩嘩的流水。


    讓人恍然以為置身屠宰場。


    許久不曾出現的反胃忽然襲來,她撫著胸口強壓下去。


    臥室裏沒有人,白曉薇不敢大意,凝神觀察著四周環境。


    ——雕梁畫棟的四柱床看上去柔軟舒適,很是適合酣眠。


    ——地上鋪著雪白的羊絨地毯,腳一踩上去,就被堅韌、厚實的羊絨托住,似踩在雲朵上。


    ——床對麵是一整麵牆的酒櫃,各色包裝的瓶子依次陳列。許是酒櫃太大,瓶子沒有把酒櫃裝滿,空了一半。


    ——牆上掛著一幅油畫,很像梵高的《星空》。


    白曉薇不懂欣賞外國畫,隻覺那翻卷的圖案、濃鬱的色彩,直看得她眼暈。


    排除了臥室的危險,她懸著的心仍是不敢放下。


    看了眼敞開的浴室門——那嘩嘩的水聲是從這裏傳出來的,想來薛紹陽應該在這裏。


    她一步步踩在羊絨地毯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來到了浴室門口。


    先悄悄往裏看了一眼,見薛紹陽正背對著浴室門,坐在堪比小型遊泳池的浴池邊,孤影獨酌。


    池邊鑲嵌的水龍頭正嘩嘩往出流著熱水,帶出一片蒸騰的水蒸氣。


    白曉薇隻站了一會兒,就覺得空氣裏水分超標,讓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潮濕,身上也被蒸騰的水霧變得黏膩又沉重。


    她抬腳往薛紹陽身邊走,沒有刻意壓輕腳步。


    薛紹陽應該是能聽到腳步聲的,卻並沒有回頭,仍自顧喝著酒。


    她的手臂上包著紗布,隱隱透著血跡。


    白曉薇鬆了口氣,看來薛紹陽也沒有瘋到想把血流幹的地步嘛,薑管家屬實是言過其實了......


    剛這麽想,就見薛紹陽放下酒杯,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把小刀,朝著左手臂狠狠一劃。


    頃刻間,血流如注。


    白曉薇:“!”


    心髒驀地收縮,一股莫名的情緒自心頭湧起。


    這感覺太過陌生,也來得突然,讓她無從分辨,隻覺心也跟著狠狠痛了一下。


    雖有些莫名,但終究,白曉薇不是冷血的人。


    即使因為薛昀昀的緣故,她對薛家心有芥蒂。


    但,多年的從檢經曆,她一直秉持著一個理念——哪怕是犯了罪的人,她也想盡力挽救,而不是一棒子打死。


    何況,現在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麵前自殘?


    “你在幹什麽?”她上前,把還帶著血跡的刀從薛紹陽身邊拿開,轉身丟出窗外。


    她以為薛紹陽會跟她搶刀。


    所以整個過程,她都一手護著肚子,動作幹淨利落。


    哪知,直到她丟完刀轉身,薛紹陽都沒有動。


    不,也不能這麽說——隻能說,薛紹陽沒有搶刀的意思。


    她重又拿起了酒瓶,開始大口灌酒。


    如果忽略掉汩汩流淌的殷紅血液。


    ——薛紹陽身著薄紗睡裙獨坐岸邊,她身材曼妙,水汽氤氳著她嬌媚的容顏,像是從月宮裏走出的仙子。


    從始至終,薛紹陽都很安靜,也沒有傷人的意圖。


    但是,白曉薇就是感覺到了一種窒息的絕望,在屋內蔓延。


    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讓她的心情變得晦暗。


    ——好似所有過往經曆的悲傷、痛苦,都在一瞬間朝她襲來,讓她想流淚,覺得前路渺渺,找不到活著的希望。


    就在幾個小時前,她還以氣薛紹陽為樂。


    而現在,她居然能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如果不是堅定的唯物論者,白曉薇甚至覺得自己中邪了。


    她走上前,先關掉嘩嘩流水的水龍頭,再打開窗戶,讓冷風灌入,吹散屋內沉重的空氣。


    “愛你不是兩三天......”


    電話響了,是顧文瑞。


    悅耳的專屬鈴聲,似一股暖融融的風,將她心裏那股絕望沉悶的鬱氣,吹散一些。


    “我沒事,你放心。”


    聽她這麽說,顧文瑞放下了心,語調隨意道:“一會兒忙完帶你吃宵夜,牛排還是鵝肝?”


    聽著他一本正經胡說,白曉薇默契地穩住表情沒有笑。


    親近的人都知道,她不喜歡西餐。


    所以,不管她的回答是牛排還是鵝肝,下一秒,顧文瑞都會直接踹門進來。


    這是獨屬於他們二人的,從未事先商量過的心有靈犀。


    她看了眼喝得暈乎乎,還血流不止的薛紹陽,歎了口氣:“我這會兒沒胃口,你等我一會兒。”


    顧文瑞低沉的聲音猶如過了電:“好,我等你。”


    白曉薇聽得心跳加快,耳朵麻酥酥的:“嗯。”


    掛斷電話後,她的眉頭卻不由皺起。


    歎了口氣,認命地拿起桌子上的藥箱來到薛紹陽身邊,給她包紮。


    薛紹陽大醉。


    腦子暈乎乎,熱氣嫋嫋模糊了她的視線。


    恍然間,她好像又看到了晏沉舟。


    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沉舟......沉舟......”


    她夢囈一般低喃,聲音嬌嗔。


    白曉薇手腳麻利,快速做著消毒、包紮工作。


    傷口有些深,需要縫合,她隻能緊緊捆縛住,壓迫止血。


    等薛紹陽睡過去了,還是得讓醫生來才行。


    對於薛紹陽把她認成晏沉舟,白曉薇隻覺得無奈。


    她倒是想用神似晏沉舟的臉,騙她吐露實情來著。


    但現在薛紹陽酩酊大醉,還自殘,她怕聽到一堆不著邊際醉話。


    反而誤導她的思路。


    正垂眸把繃帶打結,忽覺臉上一熱,她嚇了一跳。


    反應過來才發現,是薛紹陽把手掌貼在了她的臉上。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薛紹陽掌心溫度很高。


    也很軟。


    白曉薇不討厭她的碰觸,便也沒管,繼續低頭打著結。


    “沉舟,你為什麽不說話?”


    “沉舟,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當年的事,是我不對,但是,我是太喜歡你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


    任憑薛紹陽喋喋不休、訴斷衷腸,白曉薇巋然不動。


    繃帶被她打成了蝴蝶結形狀,與薛紹陽的薄紗睡裙相得益彰。


    冷風一吹,衣袂翻飛、飄飄欲仙。


    白曉薇鬆了口氣,正打算功成身退,卻見薛紹陽的表情忽然扭曲起來。


    她聲音尖利,帶著歇斯底裏的恨。


    “晏沉舟,你憑什麽不理我?你以為你比我高貴嗎?嗬!你別忘了,你是個殺人凶手!”


    “哈哈哈,你是個殺人犯,晏教授是殺人犯!哈哈哈哈......”


    薛紹陽大笑,狀若瘋癲。


    笑著笑著,她的眼角慢慢溢出眼淚。


    “......她也是你的孩子啊!虎毒不食子,你自詡寬厚仁善,卻連一個小嬰兒都不放過,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你恨我就衝我來,為什麽傷害我的女兒?你知不知道,她是一個多好的寶寶,她不哭不鬧,還會對我笑,香香的,軟軟的......”


    白曉薇的腳,釘在了原地,再也挪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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