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栩是盲人!?那他就更不可能是凶手了!八年前的案子是徹頭徹腦的大冤案啊!


    我此刻的心情已不知是驚訝還是憤怒了,強作平靜地問道:“義父目不能視如何醫人?”


    莊秋水仍舊波瀾不驚地答道:“望聞問切,去了‘望’還有‘聞問切’,足矣。”


    “可給病人開藥方、取草藥呢?還有針灸、包紮、接骨什麽的要怎麽辦?”我追問。


    “先父並非先天瞽目,隻因采藥試藥時誤食毒草從而失明,然而百藥的味道、觸感、人體的穴道、骨位以及各種外傷處理的手法先父早已爛熟於胸,即便不用眼睛看也能分辨、處理得準確無誤。”莊秋水認真地為我說明道。


    “八年前案發的那一天,義父為何會出現在現場,大哥可知道麽?”我小心地問他。


    “先父雖然瞽目,卻對沙城街巷十分熟悉,因此時常會出外診,”莊秋水垂了垂眼皮,我想這大概已經算是他情緒在波動的表現了,“那日先父剛出了一家外診回來,店裏的小夥計說有一位少婦急匆匆地來求診,見先父不在鋪子裏,就留了住址,請先父回來後務必去一趟,聽說是家裏的孩子生了急症,耽誤不得,便先回去照看孩子了。


    “救人如救火,先父問了夥計那少婦的住址,立刻便趕了過去,那時已是掌燈時候,這一去就是一夜未歸,因以往也常發生病人病情棘手、先父診治起來三天不歸的情況,所以我和娘當時也並未在意,直到次日下午,有衙差登門將我們拘至府衙大堂,這才得知先父已亡。


    “知府的判詞是:先父以替人上門看診為由,借機淩.辱並殺害女性,因已當場伏法,不再施加刑罰,然而家中財產需盡數交出,由衙門做中間人折成現銀,補償給受害者家屬,並責令直係子女終生不得行醫、不得為官。


    “娘欲為先父申冤,卻苦無證據,店中夥計又親口指證先父確是去了最後一位受害者家中,而先父也確是死在那受害人家裏,最終百口莫辯,隻得作罷。”


    “最後一位受害者家……你和娘後來可曾去打問過?”我心情複雜地問。


    “去過,”莊秋水抬眸看我,眼底仍是一汪止水,“隻是其門已被官府封條封住,不許百姓進入,娘從其鄰居口中打聽得那家人隻有母女兩個,素與旁人少往來,也不知其底細。受害者是那位母親,當時還停屍在府衙,她的女兒卻不知去向,官府派人去尋,至我和娘離開沙城時聽說還未尋到。”


    “大哥,當時用來做物證的是鋪子裏的賬冊,依你所見,那幾味用來製藥的草藥支出數量有問題麽?”我細問道。


    “凶手用來配製藥物的草藥都是常見藥,這些藥時常同其它藥物搭配煎熬,”莊秋水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似乎在等著我給出最終的答案一般,“衙門的判定是,每件案子發生之前,這幾味藥都會有等量的支出,雖然平時也有各種不同量的支出,然而若趕在每次案發前都有等量支出的話,顯而易見這是凶手為了配製作案所用的藥物才會產生這樣的記錄。”


    “那白癡知府!”聽到這裏我氣得忍不住一拍桌子,“若當真義父是凶手的話,他從自己開的藥鋪裏取藥害人還記賬幹什麽?!這不是給自己埋隱患呢麽?!誰會傻到這種程度!”


    莊秋水看了看我拍在桌麵上的手,道:“鋪子裏藥多,每天打烊前都需盤庫點數與賬目對照,這是夥計的活兒,衙門因此認為先父之所以要將所用藥物做售出記賬,正是怕夥計對賬時發現實數與賬麵不符,從而引起懷疑。”


    “但是義父若取藥製藥的話總逃不過夥計的眼睛罷?那夥計難道不能證明義父未曾取過那些藥麽?”我反問。


    “平日鋪子裏若無病人,先父都是一個人在藥房裏製藥的。”莊秋水平靜地道。


    “……所以無法證明……”我無奈地搖頭,“那夥計平日都做些什麽?接待病人麽?”


    “家中小本生意,雇不起長工,那夥計也不過每日打烊前到藥鋪裏去對對賬、先父若外出看診便請他在鋪子裏代為照看,但不幫人抓藥,先父回到鋪中他就離開。”莊秋水答道。


    我站起身,下意識仿著楚龍吟平時的樣子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道:“這就是凶手為何隻在義父那裏買藥的原因了!第一因為義父眼睛看不見人,所以就算日後案發查到迷藥原料的來源之處,凶手也不怕義父出來指證他;第二是鋪子裏沒有夥計,凶手隻在義父在藥鋪裏時來買藥,所以義父就是唯一知道他來買這些藥的證人,而因為第一點的原因,義父是無法指證他的。至於義父為何會出現在案發現場,顯然事有湊巧,義父因為得知第五位受害者前來約診,故而前往其家中應診,正好凶手也擇了那家的母女倆下手,雙方無巧不巧地趕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了同一地點,而那位巡邏的兵士也很可能聽到了屋內呼救聲或是其它動靜,當時的過程雖然無從猜度,但凶手必然是認出了義父於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便將計就計嫁禍給了義父……總之八年前案件的關鍵全在那位兵士的身上了!大哥,你若方便,不如同我一起去前麵廳裏看龍吟問詢,他已經著人去找當年的那位兵士了,或許還需要大哥與他當麵對質,也好早早洗清義父他老人家的清白。”莊秋水聞言起身,平心靜氣地道了聲“好”。


    我們倆出了這座小院往前廳而去,我一腳才跨進前院門檻,便與裏麵衝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幸被身旁的莊秋水一把扶住才免於一屁股坐到地上。卻見衝出來的是一隊王府侍衛,領頭的並不認識我,因此也沒停留,隻管帶著人匆匆往府門的方向跑過去了。


    “發生什麽事了?”我下意識地向著府門那邊張望了兩眼,待回過頭來時正看見楚龍吟也從院門裏邁出來,目光在莊秋水扶著我胳膊尚未及鬆開的手上轉了一轉,笑著走過來將我的手一拉,順勢就把我的胳膊從莊秋水的手裏帶了出來,口中卻極其自然地道:“我正要去那邊找你們,來來來,先進廳裏去,事情有變,待我與你們兄妹倆細說。”言語間還故意把“兄妹”二字咬得重了些,好似在提醒誰一般。


    我不動聲色地狠狠捏了他的手一把,而後掙脫出來,邊往院裏走邊問他:“那隊侍衛是幹什麽去了?莫非是有了凶手的蹤跡?”


    楚龍吟笑道:“這個待會兒說,你先告訴我,你們兄妹兩個聊出什麽結果沒有?”


    ……又是“兄妹”!這家夥還上勁兒了!我凶巴巴地瞪他一眼,他便滿含威脅意味地衝著我舔了舔嘴唇,個中意思我當然明白得很,不由自主又微微紅了臉,隻好敗下陣來,將剛才與莊秋水說的話簡要複述了一遍,一時進了廳門,卻不往衙吏們所在的左邊廳去,隻管拐到了右邊廳,推門進去,裏麵並無他人,楚龍吟招呼莊秋水先落座,反手將門掩好,拉著我同坐到廳中央的圓桌旁,略略壓低了聲音先向我道:“此案因涉及到千樹,所以我未讓逸王爺和迅過來參與,天兒,依我的意思,千樹的事還是一直瞞著他二人的好,若是他們知道了真相,隻怕後半輩子心裏都不會舒服。反正千樹已經亡故,不如就讓他們永遠都誤以為她是病故的罷,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比殘酷的真相更能讓我們關心之人過得開心些,你說呢天兒?”


    我點頭:“我也正想找個機會同你說這個的,人左右都已不在了,何苦再用一個起不到任何好作用的真相來折磨還活在這世上的人呢?就這樣罷,我們小心些莫給他們知道就是。方才你說事情有變化,究竟出了何事?”


    “變化就是……方才我一回到前廳便讓衙吏們先將八年前那件案子中所有涉案人員的履曆檔案調了出來準備再細細從這些人的身世背景中查一查有什麽蛛絲馬跡,”楚龍吟邊說邊替莊秋水和我的杯中倒上熱茶,“因想著待會兒要問詢那位叫陳軻的當年的第一見證人,所以我就先取了他的檔案來瞧。


    “陳軻八年前是一位駐守邊關的巡回營兵士,凶手犯案的那一年是他剛進軍營的第一年,履曆上的年齡是二十二歲,沙城本地人,父母雙亡。巡回營嚴格說起來並不算正規的軍隊,因為常年巡回在國土邊境,流動性太大,所以無法承擔鎮守關口和抵禦外敵的重任。他們的職責除了監督和檢查邊關正規駐軍的軍風軍紀之外,還要協助邊城要塞當地的官府完成各種臨時性的任務,然而這類的任務畢竟不是天天都有,所以平常的時候他們就會被分成小隊輪流在城內巡邏,主要目的是防止有敵國奸細混進城來。


    “巡回營的編製是一千兵士,我方才問過遼王爺了,他們任務時間的安排是:將這一千人分為兩部分,每部分各五百人,甲部負責留在軍營裏進行監督及協助等事宜,乙部負責在城中巡邏。其中乙部五百人分為五支隊伍,每隊一百人,每天由四隊分布在沙城中東西南北四個區域進行巡邏,而另一隊則可以輪休一天,也就是說這五百人每天有四百人執行任務,一百人輪休,待這五百人都休過一天之後,整個乙部再同甲部互換,由乙部留在軍營,甲部巡城,同樣是其中四隊當職,另一隊休息。


    “這樣算下來的話,巡回營的兵士每隔九天可以休息一回,而休息的時候自然可以自由活動,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於是——這就是關鍵的所在——八年前的五起案子,從時間上來看,每隔九天便發生一起,而那名叫陳軻的兵士八年前隨營在沙城服役,其留在沙城的最後兩個月就是案件發生的那段時間,這案子結後不久他便隨軍去了下一處邊關服役,之後每年換一個地方,換到今年又回到了沙城。


    “這八年中沙城沒有再發生過類似的案件,而八年後的今年案件又再度開始——陳軻是八年前唯一‘見證’了凶手作案現場之人——陳軻父母雙亡,調閱其檔案,上錄其母暴病,卒於二十二年前,那時陳軻八歲,其母二十五歲——其父經商,常年全國各地跑生意,極少留在沙城,九年前在續弦婚宴當晚因醉酒失足跌下家中湖裏淹死,繼室三個月後悄悄變賣了陳家所有買賣店鋪和田地房產逃得無影無蹤——陳軻做為巡邏兵,需要挨家挨戶查人口查戶籍,經常還要按上頭的命令進入百姓家中搜查有無可疑人口,因此誰家中有長得極相像的母女兩個以及其年齡幾何他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問詢查閱甚至親自過目——以及,他的家中原是做藥材生意的,他自然對草藥相當熟悉!所以——”


    “所以陳軻就是八年前和如今這幾件案子的真正凶手!”我激動得站起身來,“所以殺母辱女的案子時隔八年才再度重演!所以我義父在‘行凶’時才‘正好’被他撞見!所以——這一回的幾件案子全都發生在被害者出入城門的前後!他的家庭環境和我推測的幾乎一致,他父親的死必然與他脫不了關係!他母親的死對他打擊甚大,這種痛苦被他一直壓抑積累,造成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十幾年中未得到有效的引導和排解,使得他的精神和心理狀態逐漸演變得不正常,而他的父親續弦在他看來是對他親母的一種背叛,他激憤之下產生應激性心理反應,使得潛伏在體內的精神疾病驟然爆發,從而難以控製自己的行為,做下了弑父的逆天之舉,而這件事之後他的癲狂症就一發不可收拾,所以便接二連三的出現了殺母辱女的連環變態案件!如果不出我所料,隻怕陳軻所服役的其它邊關城鎮中也曾發生過同樣的案子呢!他在作案的過程中得到了快感和釋放,這種快感令他欲罷不能越陷越深,所以時至今日,他每次作案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癲狂症狀也隨之加重,很難再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很可能自此以後都不會再去當值而是一門心思地作案了——龍吟,你派侍衛去何處尋他了?”


    楚龍吟微笑:“陳軻名義上是八年前那件連環凶案中擊斃凶手的功臣,所以這一次就算再有相似的案子發生,通常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頭上,因此他不會處心積慮地躲到很遠很隱秘的地方進行作案過程,我斷定,他的犯罪現場,就在他自己家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三兩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還付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還付崽並收藏穿越三兩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