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風竹回到善祥寺時已過了戌時,見自己廂房中還亮著燈,感覺有些詫異。


    他推門而入,道:“善喜,你還沒睡嗎?”


    卻見張問陶和趙錫麒兩人正坐在那兒下棋。


    張問陶道:“陸捕頭,你今天很忙啊,不過有美人相伴,一點也不累,對不對啊?”


    陸風竹苦笑:“張兄取笑了。這麽晚你們怎麽在我屋裏?”


    趙錫麒道:“張兄說你離開太久了,怕你回來找不到門,所以拉上我一起點燈在這裏等你。”


    陸風竹道:“多謝了。善喜呢?是不是回吳侍郎那裏去了。”


    趙錫麒道:“不錯,吳翰章剛剛致仕回老家了,善喜也跟著回去了,他讓我們轉告你這件事,怕你誤會他是見你落難才逃走的。”


    陸風竹道:“吳翰章致仕了?他年紀也不大呀。”


    一直以來他心中都有個疑問那就是張錚的所作所為吳翰章到底知不知道?而今他自己走了也好,免得相見時彼此尷尬。


    趙錫麒道:“致仕也不稀奇,有人星夜趕考場,有人辭官歸故裏。離開京城這個大泥潭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張問陶道:“別裝作自己是個老江湖,你還沒當過官呢。”


    陸風竹道:“對了,你們二位怎麽還住在這裏,為何不去赴任?”


    趙錫麒道:“還沒輪到我們呢,吏部安排職位也是按照一甲,二甲,三甲的次序來的,好的缺給排名靠前的,像我倆這樣名次的,大概要等到明年開春才能補到缺。”


    張問陶道:“我們自己不爭氣考了個三甲能怪誰?看看人家劉星衍,中了探花,聖上欽賜庶吉士,以後就算登閣拜相也在情理之中。”


    趙錫麒道:“劉星衍這回真的是運氣好,這小子的底細我清楚,論到作詩沒話說,確實是我們這些人當中最厲害的,可是作文並非他之所長,哪知這次的策論卻寫的這麽好。”


    張問陶道:“人家馬上就要和花魁成親了,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兩大快事,劉星衍都趕上了,你就嫉妒吧。”


    陸風竹道:“對了,二位,你們知不知道劉星衍家中是做什麽的?除了母親之外他還有沒有別的親人?”


    張問陶道:“隻知道他是東海人士,這幾年一直待在京城與母親相依為命,我們從未聽過、見過他家裏的其他人。”


    陸風竹心想:看來要獲得更多的訊息還得靠潛龍衛那邊了。


    趙錫麒道:“陸捕頭,呂老師到底是不是真凶?畢竟師生一場,我內心並不願意不相信呂老師會對我們這些學生做出那樣殘忍的事。”


    陸風竹道:“案子還在查,你若是一定要問我,我可以告訴你我覺得他不是,他應該隻是真凶推出來的替死鬼而已。當然,在沒找到真凶之前這一切隻是猜測。”


    張問陶道:“這件事鬧的這麽大,最後得益的竟然是祈香山,當大家知道他還有一個畫家的身份後,這個人的傳奇性更強了,最近他的詩集價格都漲了好幾倍,一時間弄得洛陽紙貴。”


    趙錫麒道:“祈香山的詩集變貴不是最近的事,我聽聞這兩年來一直有人花高價買他的詩集,越是冷門的詩集價格就越高。以至於他的許多詩集在市麵上已經見不到了。”


    張問陶道:“人家現在可是詩畫雙絕的人物,將來說不定可以比肩王摩詰,我輩凡夫隻有羨慕仰望的份。”


    趙錫麒道:“三十年過去,祈香山岑紅葉的傳奇本已褪色,但是有人又給這個傳奇上色了,隻不過用的顏料是活人的鮮血!”


    ..........................


    第二天上午,陸風竹來到十裏坊的府衙報到,告訴範鴻銘自己回來了。


    一個月不見,範鴻銘憔悴許多,人也瘦了一圈。


    “陸捕頭,”範鴻銘苦笑,“再回來是不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陸風竹道:“確實如此,大人你廋了。”


    範鴻銘道:“不要叫我大人,我現在是革員,叫我老範就可以了。”


    陸風竹道:“大人,你放寬心,朝廷既然讓你留任,說明還有希望,也許過個一年半載就能起複。”


    範鴻銘道:“你不用安慰我,其實這次十裏坊出了這樣的事,朝廷隻是把我革職而沒有別的處罰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唉,當初你跟我說過幾次那些胡人有異動,是我自己麻痹大意,玩忽職守,被革職可說是罪有應得。”


    “你這官也當的夠了,”這時張素雲從後堂走了出來,“難道整日吃喝應酬的日子你還沒厭倦嗎?”


    範鴻銘見到張素雲出來,臉一紅,道:“厭了,厭了。”


    張素雲道:“十裏繁華,多少人沉醉其中,一世都不願意醒來。人在得意時享受名利,人在失意時享受平靜的生活。朝廷把你革職,我看反而是成全了你,不然就你現在這副身子骨,怕是用不了兩年就得上西天了。”


    說著她給範鴻銘倒了一杯茶,範鴻銘趕忙端起來一飲而盡。


    陸風竹看著這兩人,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範大人,張姨,你們與劉振嵩是舊相識,可知道他是否有過子女?”


    範鴻銘和張素雲對視了一眼,張素雲道:“你天天和劉振嵩混在一起,應該清楚吧。”


    範鴻銘抓了抓頭,道:“他早年應該有個兒子,可是死了應該有..應該有三十年了吧。”


    陸風竹道:“知道這個兒子的名字嗎?”


    範鴻銘道:“不知道,劉振嵩和這個兒子並不親近,這位劉公子長年都不住在劉府,至於父子之間因何疏遠,我一個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陸風竹道:“你見過這位劉公子嗎?”


    範鴻銘道:“沒有。”


    張素雲道:“這麽說我也想起來了,當年劉振嵩在家辦宴會招待生意上的朋友,我曾參加過幾回,從沒見過他兒子出來見客。”


    陸風竹陷入了深思。


    範鴻銘道:“怎麽了?你為何問劉老板兒子的事?”


    張素雲道:“你不會懷疑他和這一連串的案件有關吧?”


    範鴻銘道:“不可能吧,老劉什麽都不缺,他做這些事圖啥?他和那些死者不過隻是泛泛之交,肯定沒有仇怨,若說為了錢更沒可能,老劉自己就有花不完的錢,要說為了情,老劉見慣了歡場女....”說到這裏,他發覺自己說錯了話。


    張素雲冷笑道:“就你這個被酒泡壞了的腦子還分析案情呢,莫要礙著人家陸捕頭想事情。”


    範鴻銘道:“不錯,陸捕頭,從今日起這大堂就給你用吧,十裏坊的大小事務也由你來處置。”


    陸風竹連忙擺手:“這如何使得。”


    範鴻銘道:“我已經被朝廷革職,現在連俸祿也沒有了,還幹這些勞什子做甚,來,來,”說著他站起來將陸風竹拽到座位上按倒,“新任的裏正不日就到,陸捕頭你就辛苦兩天,順便也過過當裏正的癮,哈哈。”


    說罷,他就牽著張素雲的手去了後堂。


    陸風竹剛坐下,王穀平和李時豐就走了進來,他們見到陸風竹坐在堂上,都笑了出來。


    王穀平道:“陸捕頭,上頭讓你做十裏坊的裏正了?”


    李時豐道:“陸捕頭你立下如此大功,朝廷隻升你做裏正,實在是太刻薄了。”


    陸風竹趕忙站起來:“都是範大人亂開玩笑。李二哥,王四哥,多日不見,都還好吧?”


    李時豐道:“陸捕頭,你走後我們都被潛龍衛帶走問話,好一番折騰。”


    陸風竹抱拳道:“是我連累了大夥。”


    王穀平道:“陸捕頭,你別聽他瞎扯,我們隻是被叫去問了個話,當天就放回來了,這家夥誇大其詞,目的就是想讓你心生愧疚,好等等訛你請我們吃飯。”


    陸風竹道:“這頓飯原本就該請的,隻是這幾日我要查案,未必有空。”


    王穀平道:“你還在查呂宗伯的案子?對了,這幾日有位宮裏的公公一直在找你,說是你若回來了一定要見見他。”


    陸風竹道:“公公?找我為的什麽事?”


    王穀平道:“他不肯說,隻說性命攸關,我們推測應該跟黃公公的死有關。”


    一提到黃公公,陸風竹就想起了他臨死前說的那句‘建安二十四’,這句話事關今年進士策論的考題,而趙錫麒說劉星衍不善於作文,可是今年的策論卻寫的特別好,難道…


    一條線在他腦中串了起來,他叫道:“那位公公人呢?我要見他!”


    王穀平道:“這個時候應該在宮裏當值,這位李公公乃是皇上身邊的伴讀,總要過了午後才能有空出來。”


    …………………


    眼看著太陽已經下山,卻還沒等到李公公,陸風竹十分焦急,在大堂之上來回踱步。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已經全黑,陸風竹再也坐不住了,想去宮門口看看,可又想到自己連李公公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這時王穀平進來報道:“陸捕頭,李公公來了。”


    陸風竹急道:“快請!”


    不一會,一位披著鬥篷,戴著貂絨帽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陸風竹見了暗讚道:好一個美男子。


    李公公向陸風竹作揖,道:“陸捕頭,我們素不相識,冒昧求見,還請恕罪。”


    他說話的聲音沉穩悅耳,與一般太監又尖又細的聲音完全不同。


    陸風竹道:“李公公客氣了,找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雖然他此刻心急如焚,但卻表現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明白隻有等對方先開口自己才能占據主動。


    李公公道:“我是為了黃公公而來,我與黃公公是好…好朋友,不知他的案子可有眉目?”


    陸風竹兩手一攤,道:“最近諸事繁雜,加上殺他的凶手下手幹淨利落,沒留下任何線索,查起來著實費勁,恐怕這案子最後會成為懸案。”


    李公公急道:“那怎麽行!那凶手連我也想殺呢!”


    陸風竹故作驚訝,道:“凶手為何要殺你?”


    李公公躊躇片刻,道:“陸捕頭,你的事跡我都聽說了,他們說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有些事我告訴了你,你答應過不可告訴第二個人知道。”說著他用自己清澈的眼睛盯著陸風竹,看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好,我答應你,今日之話出你口入我耳,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李公公道:“是這樣,黃公公臨死前告訴我他偷…拿了宮裏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出去賣,這樣東西能賣兩萬兩銀子,請恕我不能告訴你這樣東西是什麽…”


    陸風竹道:“我知道,是今科進士考試策論的題目。”


    李公公麵色大變,道:“你怎麽…你怎麽會知道。”


    陸風竹道:“黃公公臨死前我就在他身旁,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李公公道:“原來如此,這樣也好,我講話就不用藏著掖著了。黃公公答應我事成之後分一半的銀子給我。”


    陸風竹心想:這考題肯定是你弄來的,不然他怎麽會這麽好心分一半給你。


    李公公接著道:“對方非常豪氣,先給了五千兩做訂金。我當時就覺得不妥,後來果然出事。前幾天我出宮,發現有人跟蹤我,三天前甚至還想對我下手,要不是我跑得快,怕是已經步黃公公的後塵了。”


    陸風竹道:“黃公公生前可有說過買考題的是什麽人?”


    李公公道:“沒有,他隻跟我說那個和他接頭的人乃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醬紫色長袍,中等身材,是個十分貪財小氣之人。”


    陸風竹道:“黃公公為何說他貪財小氣?”


    李公公道:“因為兩人在一個小酒館見過兩次麵,每次那人都隻付了自己的酒錢,氣得黃公公哭笑不得,實在不明白做這樣大買賣的人為何會算計那一點小錢。”


    陸風竹道:“這個人的體貌有何特征?”


    李公公想了想,道:“對了,黃公公說過這人留山羊胡子,下巴上有顆痣,痣上有一根長長的黑毛。”


    聽到這裏,陸風竹立刻想到了一件事,激動地跳了起來。李公公見狀嚇了一跳,問:“陸捕頭,你沒事吧?”


    陸風竹笑道:“沒事。對了,黃公公還說了些什麽嗎?”


    李公公搖了搖頭。


    陸風竹道:“李公公,你說的東西很有用,殺黃公公的凶手也許不日就將被抓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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