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子初扛著那隻被他稱作狽的白狼和我回到了驢車上,大夥兒聽了他的囑咐,紛紛在臉上抹上白狼的血。路旁不少被我們打死的野狼屍體,剛剛那些逃走的野狼們在遠處的黑暗之中為自己犧牲的同伴發出此起彼伏的哀嚎,說來也奇怪,剛剛主動偷襲我們的藏獒們反倒還沒死,它們本想著繼續攻擊我們,但我們身上的白狼血腥兒又讓它們望而卻步,隻能在路旁惡狠狠地衝我們齜著尖牙,發出低沉的怒吼。


    現在隻剩下一架驢車可以用,讓一頭驢拉七個人確實是有些為難它,速度慢是慢了些,但好歹是還能用,南宮蒲看著路旁的藏獒們,有些害怕的說道:


    “都藏藏獒是藏民們最忠誠的朋友,這次藏獒怎麽會和狼群待在一塊兒,難道它們瘋了嗎?”


    “瘋了,它們是瘋了……”


    多吉說道。


    我本想聽他解釋解釋,但他的漢語實在很難聽懂,再加上剛剛那場遭遇著實是給他嚇得不輕,導致他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的,而且很多詞語他又習慣於都用藏語代替,所以聽得我是一會兒在雲裏一會兒在霧裏。不過在我們整頓好行裝再度出發之後,南宮藜卻對那些野藏獒與狼為伍的行為做出了解釋:


    “十犬一獒,十獒一青,青獒是把眾多藏獒關進一個犬舍裏,不給它們投放任何食物,這些藏獒為了生存,就會在犬舍裏互相殘殺,一個月後,能在犬舍裏最後存活的那隻藏獒,就是最好的品種,讓其繁殖出來的後代,就是青獒。”


    “所以剛剛那些是青獒?”


    我問道。


    寧子初很快就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對,青獒我見過,背上的毛色黑亮,肚子和四肢的毛色則呈金黃,不像我們剛剛看見的那些,狗臉也沒那麽醜。”


    我看著南宮藜臉上得意的表情,知道她是在故意吊我們的胃口,目的得逞之後,她才故作傲慢的繼續對我們說道:


    “著急什麽,我可沒說剛剛那些是青獒,這青獒固然凶猛,但在高原上,還有一種獒犬,比青獒更凶猛更殘暴,那就是鬼頭獒,都知道藏獒忠於藏地牧民,它們幫助牧民們看家護院,還能充當牧羊犬,三獒頂一虎,所以高原上那些渴望偷羊吃的狼群們最怕碰見藏獒,但萬物總是既相克也相生,有些狼會在藏獒產崽兒後,偷偷進入牧區把還未開眼的小藏獒擄走,一般擄走母的,然後把犬崽兒們帶回到狼群裏,用狼奶喂養,這些母藏獒與狼一塊兒生活,長大之後心性自然似狼,因此它們隻會和狼群裏的公狼交配,其生初來的崽子,毛色似狼,體型如獒,別的藏獒凶起來那是狂烈,而這些流著一半狼血的野藏獒要是凶狠起來,其狀態接近於瘋魔,不過它們畢竟不是狼,就算是生活在狼群裏,也隻能充當狼群社會之中最低等級的先鋒角色,狩獵時往往幹著最危險的活,可到了分肉的時候,卻隻能吃些殘羹剩飯,由於這種獒犬體型碩大而且樣貌醜陋,又有著看似瘋癲的習性,人們便把這種獒犬呈之為鬼頭獒。”


    “這個想必又是瀾叔叔跟你說的吧?”


    南宮蒲說道。


    南宮藜:“嗯,我爸之前曾帶人偷偷潛入一個狼群之中捕獲過幾隻小鬼頭獒,本想著把它們帶回到分院裏馴養以作為日後看院門用,可這些小鬼頭獒和狼崽子沒什麽兩樣,任你怎麽嗬護也終究是養不熟,還咬傷了幾個員工,而且丟失了鬼頭獒的狼群更是沒日沒夜的埋伏在院子周邊叫個不停,最後,我爸也隻好把這些小崽子們放回到了狼群裏。”


    南宮藜說完話後,突然默默低下了頭,大夥兒都知道,想必她是又想念她的父親南宮瀾了,如今她這麽執著非要跟著我去巨碑村,其最大的動力就是她父親失蹤前對她囑咐的最後一句話:


    “帶著沈放,去找了白大師。”


    但願一切的謎團和大夥兒們的窘迫都能在巨碑村裏得到解答和脫困。


    有了狼群暗中嚎叫的提醒,我們沒有了絲毫的困意,於是我們坐著驢車星夜兼程,一直到了黎明時分才停下來。


    離開了苔原之後,我們到了一處小山嶺,驢車沒法拉著我們這麽多人在山路崎嶇的地方爬行,我們幾個男的隻好下車,跟著前方的驢車一路攀登。山嶺上的路雖然難走,但是風景還真是非一般的壯美,從山下望去,可以看到地方的地麵上分流出來的小型河流和溪川密集得驚人,看著就像大地母親那凸起的皮膚上,千萬年來不停流動著的血脈一般。


    山嶺上的景色也是一邊獨好,天寒雨多的季節雖然惱人,但是卻神奇的養育著山嶺上的眾多植被,尤其是難得一見的高山大花杜鵑,我平生之中,還從未見過這麽高大的杜鵑樹,漫山遍野的杜鵑掛滿枝頭,或粉如佳人,或紅如焰火,亦有白如玉雪的,本該是春季盛開的花卉,卻偏偏在盛秋時節的高原裏爭相綻放,甚是奇豔。


    當我們都沉浸在賞花是雅趣之中時,驢車卻突然停了下來,任是多吉如何拽拉,驢子就是不肯繼續往前走。


    “奇怪,這附近也沒狼啊?”


    我疑惑道。


    多吉指著前方的杜鵑森林小道說:


    “前麵的路,蟲子多,這些蟲子會跳到人的身上,吸血,蟲子太多啦,馬、騾子還有驢都不願走這裏。”


    說完話後,多吉撫摸著驢子的脖子和腦袋,嘴上跟驢子說著什麽,然後又從驢車上木藥箱裏拿出一把像是草料一樣的東西投喂給驢子吃,吃了草藥的驢子漸漸平複了情緒,多吉讓南宮藜和南宮萍跳下驢車,告訴我們所有人接下來的一段路都要步行,而多吉自己則拉著驢子走在了最前麵。


    林子裏的這段路看著沒什麽特別,就是濕氣大,泥路難走,到處都散發著草木青苔和植被腐爛的氣味。可我們走著走著,我就發現了不對勁,周圍的植物之中,總有著一股奇怪的腥臭味兒,這種氣味一開始很淡,我們越往林子裏走,這種腥臭味兒就越濃。


    林子前方的路上霧氣彌漫,霧氣最濃的時候甚至於我們低頭都看不清自己的雙腳。當我們走出杜鵑嶺後,多吉停下了驢車,跟在驢屁股後頭的寧子初指著突然轉身脫起了衣服,嚇得南宮藜連罵三聲臭流氓。


    “寧隊長,你這是……身子癢?”


    我問寧子初。


    寧子初邊脫衣服邊著急忙慌的指著背後的驢子說道:


    “你們看那頭驢……”


    我們這時才發現,那驢子身上,莫名多出了幾十個腫塊兒,一個個腫塊還在驢子身上惡心的蠕動著,細看之下才明白,這哪兒是什麽腫塊兒,明明都是螞蟥!吸飽了驢血的螞蟥肥得像雞蛋一樣大,我們趕緊就地脫起了衣服檢查身體,而南宮藜和南宮萍則跑到了不遠處的小樹林裏互相檢查。


    可說來也奇怪,南宮蒲、寧子初還有韓烎和多吉,他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螞蟥在吸血,尤其是南宮蒲,他的一邊屁股上,一趴著三隻比雞蛋還大的螞蟥,還是韓烎幫他一個個摘下來的,可唯獨我的身上,是一隻螞蟥都沒找著。


    “會不會是鑽進去了?”


    南宮蒲看著我,嫉妒的問道。


    韓烎則盯著我的下半身附和道:


    “蒲大少,你指的是前邊還是後邊?”


    “我去你倆大爺的!”


    我慈悲的朝著南宮蒲和韓烎的屁股各賞賜了一腳,他倆不但不覺著疼,反倒杵在原地,同時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多吉幫驢子和他自己都摘完了螞蟥後,他從自己的藥箱裏拿出一包泥黃色的粉末,讓寧子初他們抹在被螞蟥咬過的傷口上,硬幣形狀的傷口立馬止住了血。韓烎本想拿著一些藥粉送去給小樹林裏的南宮藜和南宮萍,可當他走到那倆姐妹說好的地點時,卻沒看見她倆,韓烎剛想呼喊南宮藜的名字,一隻纖纖玉手卻捂住了他的嘴巴。


    南宮藜從韓烎的身後將其抱住,她捂著韓烎的口鼻,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別出聲,這附近有某種生物,剛剛它一直盯著我和果兒姐。”


    之後,南宮藜朝著一旁的雲杉樹上指了指,韓烎抬頭看到南宮萍兩腿高高地踩在那棵雲杉樹的樹枝上,兩隻又大又圓的眼睛朝著四周滋溜滋溜地轉個不停。很快,就連韓烎也察覺到,在這片濃厚的霧氣之中,有著一個沉悶而輕巧的腳步聲不時地回蕩在樹林之中,緊接著,一個頭戴綠色帽子形狀物件的巨大身影在韓烎前方隱約閃過,那東西看著應該是一個人,隻是身材特別魁梧,高度至少也得有兩米,身上好像還披著一個寬厚的鬥笠,那人似乎感覺到了自己附近有其他人存在,於是他邁著謹慎的步伐,在霧氣之中四處張望著。


    在韓烎眼裏,這個離自己不遠的大塊頭,其走路的姿勢實在怪異,因為大塊頭每挪一步,看著都像是快要摔跤一樣,而且一走一行,看似很笨拙,卻並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甚至於比一片落葉飄到地上的聲音都比他的腳步聲要更大一些。韓烎雙目死死地盯著那個高大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地從自己腰後拔出一把鐮刀,雙腳蓄力,他高舉鐮刀,隨時準備著將手上鐮刀向前砍去。


    慶幸的是,那個高大的身影在韓烎他們附近兜兜轉轉,徘徊許久之後,最終還是選擇了潛入森林之中。


    在走出杜鵑嶺時,我實在是無法相信,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竟然還有一個頭戴帽子,身披鬥笠的大塊頭在森林裏瞎逛,於是我提出了自己的懷疑:


    “會不會是什麽野人啥的?”


    韓烎捋著下巴上的胡子說道:


    “你別說,我還真覺著那東西確實有點像人們常說的野人,那體格子,走路踉踉蹌蹌的,常人哪會有這種姿勢走路。”


    多吉聽了我們半天的討論後,他卻給出了一個讓我們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不是夜帝(當地人對雪人、野人的稱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裏有過夜帝出沒,剛剛那個東西,可能是頭人麵熊。”


    “人麵熊?”


    我們幾個異口同聲的說道。


    即使是剛剛對鬼頭獒侃侃而談的南宮藜,在聽到“人麵熊”三個字時,也是一臉的疑惑。


    多吉趕著驢車重新回到平原處,此時的路好走了許多,地麵上的苔蘚和草叢雜生,我們走起路來感覺地麵軟乎乎的,就像走在一張巨大無邊的地毯上。待驢子適應了新的環境,不需要多吉照看之後,多吉才開口解釋道:


    “人麵熊,不是說它長著一張人的臉,這種熊懂得像人一樣直立行走,它的皮毛遠遠看去就像一個人披著一件大鬥笠,它最喜歡吃人的肉,一旦它發現有人經過它的領地,它就會將樹葉草木混合泥土捏成一頂帽子,然後戴在自己的頭上,再時不時地出現在人們出沒的小路附近,若隱若現的,讓一些人以為是遇到了同伴,等到那些人靠近人麵熊後,就會被人麵熊當口糧吃掉!”


    聽到多吉這麽一說,我們不由得後背發涼,幸虧剛剛的那頭人麵熊沒有發現韓烎他們,不然估計又是一場人與動物的惡鬥。


    “都說咱們人類是地球上的主宰,怎麽還會有動物專挑人肉吃呢?”


    南宮蒲問道。


    這個問題,我還是略懂一些道理的,我爸是一個貓奴,盡管我們家裏隻養著雪娘子,可老爸總是會打著和老友聚會的旗號,去到貓友家裏擼別人家的貓,我爸雖然喜歡貓,但他對飼養寵物卻有著獨到的見解,這些年他看到了太多人與寵物之間的愛恨情仇,本身又是畜牧專家出身,所以從小老爸就教導過我有關人與動物的獨特關係,於是我說道:


    “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種會吃肉的動物,都有一種特殊的現象,那就是會用自己的味覺來試探眼前的生物是食物還是天敵,一旦它們吃過了一口敵人的血肉,嚐過了敵人的滋味兒之後,就不會再害怕對方,即使是我們日常的生活之中所飼養的寵物也是如此,有些貓狗不管你養活得多好,一旦它嚐過了咬你的滋味兒,尤其是舔到了你的血腥味兒,那它以後都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對你順從,有些甚至還會主動攻擊你,我猜這種人麵熊之所以鍾愛人肉一定是源於它的祖先曾經過吃過了不少的人肉,再將如何捕獵路人的經驗傳授於同類,長此以往,千年訓導,再加上這一帶一直有采藥人和馬幫出行,能作為食物的人肉來源不斷,這就形成了這種生物所特有的飲食規律。”


    我們行至中午,霧氣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有些許散去,但路況的能見度依舊不算太高,回暖的氣溫使得我們才意識大夥兒到竟然已經一天半的時間沒有休息過,於是我們索性讓多吉把驢車隨便往路邊一停,大夥拉緊防風衣,照著透過雲霧的陽光睡上那麽一兩個小時的午覺。


    多吉剛把驢車拉停,我們就聽見某種動物的啼叫聲,這聲音我倒是第一次聽到,可一旁的韓烎很快就反應過來說這聲音就是人麵熊的呼吸聲。在得到南宮藜和南宮萍的點頭確認之後,我們隻好無奈的趕緊動身離開,在之後的路程裏,人麵熊的氣味一直伴隨著我們的腳步,大夥兒鬆懈沒多久的神經頓時緊繃起來,寧子初的眼睛不時的閃現出黃色的光芒掃視著霧裏的四麵八方。


    拉車的驢子走到一處橫穿我們眼前的小溪時,突然停下了腳步,嘴裏“哼哧,哼哧”的叫個不停,我們的視線穿過層層迷霧,隱約看到在前方的小溪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拍打著溪流。


    “是兩頭熊。”


    寧子初眼睛盯著溪流說道。


    南宮藜剛剛本想搶答,結果卻被寧子初截了胡,於是隻好不服氣的補充道:


    “是兩頭小熊崽,最多不超過一歲!”


    我注意到韓烎跟大夥兒看著小溪的時候,他的嘴唇在不自然的抖動著,恐懼的氣味一絲絲的從他的身上飄到我的鼻腔之中。


    雖說霧氣確實阻礙了我們的視線,但光聽聲音就知道小溪裏的那兩頭小家夥是沒打算給我們讓路了。寧子初隻好走到驢車前麵,試圖看清那兩頭熊崽子到達想幹啥,可當寧子初試圖淌過溪流時,霧裏是熊崽子卻突然衝他凶狠地吼叫起來,見寧子初沒有絲毫退意,其中一頭被激怒的熊崽子幹脆衝出迷霧,它張開大嘴,舉起熊爪,肥碩身子淩空一躍跳裏水麵,就往寧子初身上撲去。


    寧子初見狀即刻後仰身子,準備往後撤退,眼看那頭小熊崽子就要撲到他的身上,我感到一股急促的氣流飛過我了肩膀一側,一道黑風朝寧子初飛去,隨後一聲哀嚎從前方傳來,韓烎非出去的鐮刀不偏不倚,正好砍在了那頭企圖攻擊寧子初的熊崽子腦門上,那頭熊崽子一頭摔倒在了小溪的岸邊,腦漿很快就染紅了岸邊的鵝卵石,熊崽子痛苦的低吼了幾聲之後就徹底斷了氣兒,另一隻小熊崽子被嚇得撒腿就跑。


    寧子初蹲下身子,他撫摸了一下那頭熊崽子被鐮刀砍成兩半的腦袋,他從熊腦袋上拔出鐮刀,又悲憐地幫熊崽合上了雙眼,然後起身就衝韓烎跑去,二話不說就給了韓烎一記響亮的耳光。韓烎憤怒的扯著寧子初的衣領大吼道:


    “狼崽子,你他娘的忘恩負義是吧!剛剛可是我救了你!”


    寧子初一把推開韓烎,他高舉著拳頭就想揍往韓烎臉上招呼,南宮藜見狀迅速跳下馬車擋在韓烎身前,我本以為南宮藜會為了維護韓烎而與寧子初鬧翻,至少也得打上一架,可南宮藜卻背對著韓烎,口吻嚴厲的對他說道:


    “開火,你惹給大夥兒禍了,知道嘛!”


    未等我捋清楚啥情況,驢車後方便傳來了一聲震天撼地獸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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