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裏喝了太多啤酒,夜尿不止,這回還真是前夜不忙後夜忙。我不記得那一晚去了多少趟廁所,隻記得最後一次尿完之後,打開廁所門準備回到同心圓內睡覺,模模糊糊地看見廁所外麵莫名沒了燈光,門外的黑暗密如簾布,這黑暗沿著牆壁一點點侵入廁所,將我徹底包圍,黑暗中突然伸出一隻黑手,拽住了我的衣領,把我拖進了黑暗的中心……


    “臭小子,我說過多少次了!對付玄蜂時,扇子一定要看準它們的動向再揮動,你剛剛在幹什麽?給灶台扇火呢?我要你個火夫何用!”


    這是我被駱達師父罵的第三四百次,嗯……反正我是記不清了,自從被他從別墅裏帶出來後,訓練就沒停過,他罵我的話也沒停過。


    中秋那晚,子非來別墅其實是過來通風報信的,他得到情報,老周準備叫人帶我到總院,然後把我關在一個叫深塔的地方,挨個拿凶蟲惡獸在我身上測試,看看哪個能成為我的合神獸,如此一來,我就算有命也是生不如死,而且會永遠失去自由。


    夏芸當晚有意裝醉,趁在別墅區巡邏的那幾人放鬆警惕後,放出消息讓嗅字門的同仁將我救走。來救我的,就是這個駱達,他是我老爸的四師弟,被他從別墅帶走後,我便跟著他各處遊走學習引蟲之術。


    這次對付的玄蜂多生活於北方山林,大如鴿子,外形和普通胡蜂差不多,最大的特點就是屁股上長著跟螺絲刀那麽粗長的黑色尾針,被它那帶著毒汁的尾針蟄上一下就足以讓人喪命,哪怕隻是被尾針輕輕劃過皮膚,也會讓人不得不忍受好幾年都無法消除的劇烈疼痛。如今已過驚蟄,蟄伏寒冬數月後,這些玄蜂對肉食極度渴望。


    為了驅殺玄蜂,我跟著師父一路北上來到內蒙的東北部林場,和我們一起去山林的除了一個護林員小哥以外,還有一個“導遊”,他叫高子,這裏說的導遊可與旅行社無關,他們其是院裏的外派調查員,負責去往全國各地調查各種異聞詭事,若是發現與蟲有關,就會上報院裏,好讓院裏派出引蟲師及時處理相關事宜。有的導遊隻是身手不凡的普通人,有的導遊也會一些引蟲之術,隻是學藝不精,沒能通過院裏的考核成為引蟲師,高子就是如此,常年漂泊東北各地讓他皮膚棗紅,一臉褶子,他自稱自己才三十多歲,但我看來至少加十。


    和南方倒春寒時黏在皮膚和衣物上的濕冷不同,春天裏的北方,寒冷是夾在凜冽狂風中的刀子,直往你皮肉上刮。雖已過了驚蟄,陽光卻依舊提不起精神來,四五層樓高的鬆樹層林密布,走在林子中隻能看到如綿絲狀的陽光斷斷續續的透進來。


    北方的山林瘴氣沒有南方的重,但每逢春季冰雪融化之時,沉澱在漫長冬季中的寒瘴就會隨著氣溫回暖而升到樹林半空。玄蜂最喜寒瘴,它們在夏天把卵產在腐葉泥沼之中,幼蟲在秋季孵化,靠吸食泥沼裏的腐木枯葉還有動物屍為身體積蓄能量以便化蛹過冬,寒瘴之氣也隨之進入到幼蟲的體內被它們煉為日後的蜂毒,到了春天蛻變後,玄蜂就會在寒瘴聚集的木林高處築巢。為了繁殖,雄玄蜂會四處尋找肉食,它們喜歡大型動物的帶血鮮肉,一旦被它們盯上,無論是黑熊、野鹿還是雪狐、老虎,隻要是被玄蜂蟄上一下,十分鍾之內就會斃命,然後玄蜂會通過對自己留在動物體內的蜂毒氣味,找到動物的屍體,用虎口夾子形狀的嘴拆分鮮肉,喂給雌蜂。


    所以說找到玄蜂並不難,隻要尋著有山林沼澤的方向,在寒瘴的最濃厚之處就會發現蜂巢,但要注意不要吸入太多的寒瘴,不然以後的筋骨有得痛。嗅字門有一種秘術,是將藥性不同,顏色不同的七種香塵通過呼吸汲入體內的中丹陽,等到需要引蟲之時再呼出來配合內息與扇子使用,稱作七層含香。聽著有點惡心,但卻是嗅字門的引蟲師必學之法,因為這秘術既能引蟲,驅蟲,關鍵時刻還能可自保。我跟著師父一年,才學會第一層的芸白淨香和第二層的杏黃雄香,想要進入聚集寒瘴的鬆林之中,就必須呼出芸白淨香,這種香塵可以驅瘴、防毒,然後用內息將其像雲霧繞山那樣包裹在自己身體外圍,這樣便可以防止自身吸入過多寒瘴。


    之前通過夏芸的訓練後,我的嗅覺開始對異蟲格外的敏感,玄蜂的氣味苦臭潮濕,我和師父通過嗅覺跟蹤玄蜂的氣味,花了大概三個小時的時間,終於在一個山溝下的泥沼旁找到了玄蜂的巨巢,蜂巢依附在一棵千年紅鬆樹的主幹高處,有一輛mini車大小,蜂巢發出的苦臭氣味極為濃烈。


    林場附近有個梅花鹿養殖場,進林子前,師父在那兒買了兩瓶鹿茸血酒,他先讓高子帶著護林員小哥躲遠些,然後把酒撒在了直線距離蜂巢百步遠的地麵上,鹿茸血藥性溫補,對玄蜂極具誘惑力,隨著高度酒精的揮發,血腥味也飄散在空氣中。


    師父剛撒完一瓶酒,蜂巢就抖動起來,幾十隻雄玄蜂從巢中飛出,聚集著向我們衝來,遠看就像黑壓壓的鳥群,群蜂翅膀揮動的聲音,好似發動了一台大型機器,讓人心神焦躁。


    師父有四隻合神獸,他手裏一把羽扇是鸑鷟所變 ,遞給我的折扇是天馬所變。他先讓我舞動折扇將酒氣中的血腥味操動起來,玄蜂便會跟著血腥味被我像舞獅子那樣引去空曠的地方。


    對付這種成群出沒的異蟲,最好是用赤沙火香將它們一並燒殺,可是赤沙火香屬於第四層香塵,我尚未學會,再加上現在身處鬆林,火攻難免有會引起山火的可能,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師父讓我用杏黃雄香將玄蜂毒死。


    杏黃雄香可消除迷幻,對付獸性較弱的昆蟲、鱗蟲效果亦是極佳,就是得看準時機從體內呼出,一擊必中,這樣才能讓濃度最強的香塵被蟲吸入,將其毒殺。


    我看準玄蜂群的飛行動向,一路引蟲到了一處被伐過木的空地,待玄蜂群向我飛來之時,我用內息調動中丹陽,準備轉身對著蜂群呼出杏黃雄香,可正在這時我看到前麵的樹林裏,有一個穿著迷彩服的小女孩,十一二歲的樣子,躲在一棵鬆樹下,朝我這邊驚恐的探著頭觀望。我記得這孩子,她是鹿場負責人的女兒,興許是出於好奇所以偷偷跟著我和師父過來。


    帶我和師父來林子的護林員小哥就是她的哥哥,他倆的氣味有些接近,之前我過於專心尋找玄蜂的巢,所以沒注意這孩子竟然偷偷跟過來了。年幼的人類,血氣旺盛,對對玄蜂的吸引力遠勝過鹿茸血酒,玄蜂朝著女孩躲著的樹林一擁而上,情急之下,我撿起一根鋸木的殘片劃破左手掌心,然後揮動手臂讓濕熱的鮮血盡可能的流出。怎麽說我也是二十多年的童子身,元陽之氣保留完整,試試看能不能吸引這些大飛蟲的注意。


    玄蜂群離女孩隻有十多米了,我右手拿折扇對著左手掌心揮動,將一陣一陣血氣腥風扇向玄蜂群,玄蜂們嗅到血氣果真調轉了方向再次衝我飛來。可剛剛的突發情況讓我放鬆了內息,現在要再次調動內息呼出杏黃雄香,怕是來不及了……


    正當我等著被玄蜂群分屍之時,身後有一股雄黃味的煙塵掠過了我的左耳邊,噴射到玄蜂群中,玄蜂在金黃的煙塵裏掙紮亂飛,一分多鍾後如黑色的隕石雨那樣墜落到地麵上,摔碎成渣。


    好在師父及時出手,不過他以為我是沒注意玄蜂群的動向而造成的失誤,所以剛剛才把我臭罵了一頓。


    “師父,那女孩……”


    我指著前麵林子裏女孩,她被剛剛那一幕嚇得不輕,一屁股坐在地上擦著眼淚。


    女孩的哥哥趕過來把她扶起,連忙拉著她跟我們師徒兩人鞠躬道歉,我走到女孩身邊安慰了一下她,可能是自己當過老師,看不得孩子因無知而被批評,所以對這孩子並沒有什麽怨言,還替女孩勸了勸她哥哥。


    師父嗬斥兄妹兩人跑遠點兒,因為還有一隻危險的雌玄蜂已破巢而出。從蛹蛻變後的雌玄蜂會飛到泥沼附近樹齡最大,樹幹最粗壯的樹木上,通過分泌信息素吸引眾多雄玄蜂為其築巢,蜂巢築成後,它便鑽巢中不再出來,等著“夫君們”給它喂食和繁衍,所以沒了“夫君們”的雌蜂會變得更加凶惡。不過這隻大蟲子雖然沒什麽靈性,但是卻恩怨分明,誰弄死了它的那些“丈夫”,它就攻擊誰。


    雌玄蜂的外形和雄玄蜂有很大的不同,它的體長和它住的蜂巢接近,身子細長似螳螂,連接著肥大的尾部和粗壯的尾針,顯得很不成比例,知道的清楚它是雌玄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隻沒殼的寄居蟹因變異而長出了翅膀和毒針。雌玄蜂的尾針毒性比雄玄蜂的大得多,但它不善於飛行,盡管它衝向師父的速度很快,可與剛剛行動敏捷的雄玄蜂相比,雌玄蜂笨拙的飛行動向可要好預測很多。


    師父沒有躲避,他正麵“迎接”雌玄蜂的到來,這隻大蟲子揮動翅膀所震出的氣流大小可不比大型風扇的弱,巨大的嗡嗡嗡響聲,讓我感覺好像有一輛直升機即將降落。雌玄蜂距離師父還有二十米……十米……五米……三米……


    “是時候了!”


    師父衝我提醒道,一隻手拽住我的後腰衣服,把我擋在他麵前,我早已用內息調動好中丹陽,對著“替夫報仇”的雌玄蜂,嘴裏噴出一道金黃色的煙塵,正中這隻雌玄蜂。這隻大蟲子掙紮著衝向天空,不一會兒便和它的“夫君們”一樣墜落下來,砸在地麵碎成殘渣。


    鹿場的負責人劉大眼兒得知我和師父已將玄蜂驅殺幹淨,晚上做了一桌全鹿宴招待我倆。劉大眼兒說自己好不容易才尋得這塊低價的林地承包下來,沒想到附近竟有“巨蜂”(我們沒告訴他那些是玄蜂),當初剛建成養殖場,就有五六隻種鹿被蜂蟄死,接著每年都會有鹿被蜂蟄死,這幾年下來虧損的鹿有四十幾頭,養殖場能堅持下來很不容易。他拿來一瓶自己存了多年的鹿茸人參酒和師父痛飲,不過師父一直不讓我碰酒,他說我剛練七層含香,不宜飲酒。


    看著劉大眼兒的女兒給我包紮了傷口,師父微醺地說道:“你小子,和你爸一個樣!”


    我眼中的老爸,就是斯斯文文,精瘦精瘦的小老頭,做什麽事情都慢條斯理,就連做菜剝蒜都仔仔細細,慢慢悠悠,所以每逢他說要給我和我媽做菜,我們都隻允許他做一道菜,不然他能把午飯做成晚飯。平日裏,削個蘋果弄傷手指他都要慌上一陣子,很難想象把他與引蟲師這樣帶有危險性的行業聯係起來。


    “師父”


    “嗯?”


    “我爸,你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師父灌了一杯酒,想了一會兒,說:


    “你爸呀,怎麽說,有時候他很惜命,嗐,就是慫,一點小事兒也得慌上半天,有的時候呢,又很在意別人的命,為了保住一兩條人命,他可是什麽都能豁出去,就像你今天那樣!一點兒也不考慮後果,哼,這人,還真把自己當英雄了,一看見他那樣冒險的舉動我就想揍他!”


    師父越說越激動,又往嘴裏灌了杯酒。


    “他如今能當上副院長,我是由衷的替他高興,至少這活不用經常出外勤,他的那些讓我看不懂的冒險行徑也就能少做點。”


    說到冒險,這一年的時間裏,我跟著駱達師父走南闖北,學到了許多以前作為普通人的時候聞所未聞的知識和技能,見到了各種不可思議的動物和現象,還有好幾次差點被傳說中的東西給要了性命,沒想到這世界平凡的外表之下,隱藏著這樣的鬼魅天地,這一切曾一度讓我驚訝得懷疑人生。


    我之所以要成為引蟲師,就是為了能找到適應我體內丹氣的異蟲做我的合神獸,因此,在西北草原,試過收服造成烈火燎原的移即,在中南水鄉,試過收服引發洪水的蠃魚,可都失敗了。隨著我修煉引蟲之術的深入,自個兒逐漸能感覺到身體裏的噬丹蟲在經脈間的爬動,那滋味兒就像有一群看不見,抓不到的螞蟻在身子裏爬,掠過穴位之時還會有時酥麻有時酸痛。


    無論我和師父走到哪兒,子非總是會出人意料的出現在我的麵前,拿著他那顆翠綠的大眼珠子和一些怪異設備給我的身體做各種檢查,雖然他總是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應付我,但我能察覺到噬丹蟲可能有些壓製不住丹氣了。


    “師父”


    “有事兒說事兒”


    “你說,我能找到自己的合神獸嗎?”


    師父拍了拍我的後背,說:“怕死?嘿嘿,怕死就對了!”


    師父又又灌了杯酒。


    “不怕死的人隻會一條道走到黑,怕死才會想法子活的更好。”


    他按著我的後頸,把我的腦袋拉到他跟前,打了個酒嗝……我去!


    “二師兄,也就是你爸,他把你托付給我,我就會負責到底,我這輩子,欠他的太多了,如今我要把我該還的全都還給他。”


    上輩人的人情世故,我不想多問,可師父這麽一說,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


    坐在一旁的高子今晚可有了口福,桌子上的烤鹿腿、鹵鹿雜、鐵鍋燉鹿肉等等好東西他可沒少吃,不過導遊也有紀律,就是不得飲酒,他跟我說自己以前嗜酒如命,自從當上導遊後,已經有十年沒碰過一滴酒了。


    師父還想和我說點什麽,被剛接完電話的高子叫出屋子外頭說了些話,兩人回來後,師父又叫上我一同坐上高子的五菱宏光,連夜離開了林場。離開時,師父和高子什麽都沒說,不過這種情況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我知道,又來活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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