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亮的水桶放在腳邊,站在齊遠航麵前,兩隻手緊張地抓著褲縫,嘴唇一開一合,似乎在喃喃說著什麽。


    盡管他一臉拘謹的表情,齊遠航還是很警惕。


    他掃了眼陳海亮和他腳邊的水桶,下意識地將小磊拉到身後。


    他現在看起來毫無威脅,但曾經的背叛經曆讓齊遠航不敢掉以輕心。


    “你有事?”


    齊遠航的聲音冷冽如冰。


    他不想和這個曾經的“大哥”有任何瓜葛。


    陳海亮緩緩抬起頭。


    他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


    接下來,陳海亮的舉動讓齊遠航大吃一驚。


    他深深地彎下腰,腦袋幾乎要碰到膝蓋,朝齊遠航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


    他的聲音沙啞:“齊遠航,對…對不起……以前,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雖然細如蚊呐,齊遠航卻聽得很清楚。


    齊遠航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這人想耍什麽花招?


    陳海亮卻是什麽也沒有幹,直起腰,深深地看了小磊一眼,然後默默拿起水桶,轉身離去,


    寬大的工作服空蕩蕩地掛在他瘦削的身體上,隨著他的步伐晃來晃去,顯得格外蕭瑟,讓人心酸。


    齊遠航望著陳海亮落寞的背影,心裏犯起了嘀咕。


    這句“對不起”實在太詭異,就好像炎炎夏日裏突然飄落下來的一片雪花,讓他摸不著頭腦。


    陳海亮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陳家沒了安身立命之所,錯失發財良機,自己可謂是“功不可沒”。


    按照常理,他不是應該恨自己恨得牙癢癢嗎?


    他遇到自己,就算不揮拳相向,也應該漠然離開才對。


    可他為什麽要向自己道歉?


    小磊輕輕扯了扯齊遠航的衣角,仰頭望著他,疑惑地問他:“爸爸,這個叔叔是誰啊?”


    小磊居然不認識陳海亮了!


    “你……不記得他了?”


    小磊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努力回憶。


    “好像在哪見過,”他歪著小腦袋,認真思考,“就是想不起來。”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同情地問,“爸爸,這個叔叔是不是生病了,他好瘦啊,說話都沒力氣。嗯……他為什麽要向你說對不起啊?我們都不認識他。”


    齊遠航看著兒子天真的臉龐,一時語塞。


    以前,陳海亮經常來家裏蹭吃蹭喝,是家裏的常客,小磊和他雖然不算親近,可每次見到他,也總是“大舅舅、大舅舅”的叫個不停。


    現在,小磊居然完全不記得他了,這足以證明陳海亮的變化有多麽巨大。


    他不想讓小磊過早接觸成年人的複雜世界,隻含糊其詞,沒有過多解釋。


    “估計是病了,病得說胡話了。”


    “好可憐啊……”小磊望著陳海亮遠去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憐憫,“爸爸,他怎麽不去醫院看醫生?”


    “現在就是去醫院了吧。”齊遠航猜測道。


    “哦。”小磊對爸爸的話深信不疑,立刻放下心來。


    他牽緊齊遠航的手,又高興起來:“爸爸,我們今天得了好多的米,好多的油,好多的糖啊!”


    “可不是嘛。我們今天大豐收。”


    ”唉,可惜沒有得到大汽車。“


    ”我們有大汽車了,那輛汽車就留給別人吧。“


    ”好吧。“小磊大方地答應了。


    齊遠航漫不經心地回答著小磊的問話,心裏卻翻江倒海。


    陳海亮的作為實在太詭異,完全沒法用常理解釋。


    他突然靈光一閃。


    該不會,陳海亮也重生了?


    既然他都可以重生,陳海亮為什麽不可以?


    現在這局麵,除了重生,還有什麽能解釋陳海亮如此巨大的轉變?


    總不可能是良心發現,突然對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感到愧疚吧?


    齊遠航搖了搖頭,以陳海亮的德性,他不太相信這種可能性。


    不管怎樣,現在的陳海亮就如同一隻被挑斷筋脈的喪家之犬,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他們以後不會再有交集,八竿子也打不著了。


    齊遠航的猜測雖然和事實略有出入,但也算是不謀而合。


    陳海亮確實沒有如齊遠航一般重生,這樣的機會可不是誰都能有的。


    但陳海亮的經曆和重生卻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拘留所的日子,對於陳海亮來說,簡直如同墜入阿鼻地獄,暗無天日。


    齊遠航在暗中授意“關照”了他一番,皮肉之苦暫且不提,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日日夜夜的煎熬,幾乎摧毀了他的意誌。


    陳海亮以前雖然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但他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是個“體麵人”。


    在江湖上行走,還是很受人尊敬,從未遭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就算有,也沒有這麽深刻,被他選擇性地遺忘了。


    從拘留所出來後,起初的一段時間,陳海亮滿腦子都是對齊遠航的滔天恨意,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以泄心頭之憤。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無所事事的煎熬中,他的思緒開始不受控製地飄回過去。


    像一部老舊的電影,將他前半生的荒唐行徑一幕幕地重放。


    他就像個觀眾,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著另一個“自己”的種種惡行:


    無休止地向陳月莉伸手要錢,逼迫齊遠航賣房,用p圖進行敲詐勒索……


    以前,他自詡精明瀟灑,如今看來,隻覺得無比惡心,如同吞下了一隻蒼蠅。


    他們一家就像吸血的寄生蟲,寄生在齊遠航身上,貪婪地吸食他的血肉,榨幹他的財富,卻標榜著“親人”的名義,把一切都當作理所當然。


    他曾經不願承認自己的卑劣行徑,但那些畫麵卻像夢魘般在他腦海中反複重現,揮之不去。


    最終,他不得不直麵殘酷的現實。


    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一個靠著妹夫的施舍苟延殘喘的廢物!


    一旦齊遠航不再容忍,拒絕繼續供養他們,他們的生活就變得一塌糊塗。


    這個認知讓他幾近崩潰,他開始深深地厭惡自己,將自己封閉起來,整日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


    以前,他並非不明白這些道理,隻是不願去深思。


    如今想明白了,才發現現實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更加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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