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臨溪城。


    岑翊州看著謝晏辭血肉模糊的前胸,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謝晏辭,你是真狠。”岑翊州道。


    謝晏辭滿身虛弱,一點都不想搭理他:“別說什麽風涼話了,幫我摁著點。”


    岑翊州這才上前,幫著太醫搭了把手。


    “你倒是拚命,原本就帶著傷,還非要闖進季淵的鐵騎裏挑人首級,他們怎的就沒把你弄死?”


    岑翊州一邊幫著忙,一邊叨叨,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


    “哎呀,太慘了,簡直不忍直視,沒想到你能為了我如此拚命,當真是感動。”


    “哎哎哎,輕點,這箭矢上有刺,你別硬拔啊!”


    “我跟你說謝晏辭,原先我隻是欣賞你才華,覺得你人不咋地,但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以後咱倆就是兄弟!”


    “是兄弟,就幹了這杯酒——忘了你不能喝了,不過也無妨,我替你喝。”


    謝晏辭:“……”


    “哎,我跟你說……”


    謝晏辭:“我勸你閉嘴,再叭叭我這就回西楚去。”


    “別啊!”岑翊州立馬往後列了一步,“都傷成這樣了,半途而廢多不值當?打完仗咱再走。”


    謝晏辭閉了閉眼,原本就出氣多進氣少,再被岑翊州這麽一說道,恨不得現在就升天去。


    待傷口處理好,裹上了紗布,岑翊州終於正兒八經起來,仗著謝晏辭現在動不了手,直接坐在榻上同他勾肩搭背。


    他看著腳下一盆盆的血水,忽然深思起來:“太子,本宮知道你來是因著我們王爺,但你現在為了他傷這麽狠,怎麽著不得讓他知道?”


    “你現在是不是也很想他?要不這樣,我修書一封送進上都,就說你命不久矣,已到了彌留之際,臨去前的最後一個心願便是再見一見九王爺,如何?”


    “不如何!”


    岑翊州話音剛一落地,就被謝晏辭厲聲打斷了去。


    方才還有氣無力的,可一提到姬玉軒,臉色立馬紅潤了,呼氣也變粗了。


    “岑翊州。”謝晏辭隻厲害了那麽一句,便又敗下陣來,虛弱的不成樣子。


    “孤實話跟你說了,孤同你們臨昭的九王爺早已是兩清,如今來援兵,也是為了西楚考量,跟你們九王爺沒有任何的幹係。”


    “孤受傷也好,垂死也罷,都是孤一個人的事情,告訴你們九王爺作甚?”


    說罷,他便閉上了眼睛,不去看岑翊州。


    “兩清?”岑翊州挑眉道,“你當真舍得?”


    謝晏辭一直沒說話,隻在許久之後,喉間淡淡的應了聲。


    “嗯……”


    此一聲很輕,輕的岑翊州都以為是出了幻覺。


    “你……”岑翊州看著他,碾了碾腳下的土,不知說什麽好。


    “你傷的這般重,這幾日便臥床將養吧,別再亂動了。”


    話落,他轉身出了營帳,可卻不知怎的,自己心裏也不是滋味兒起來。


    他沉默著,沒走幾步便到了自己的營帳,可還沒等下屬向他行禮,便一拍腦門,嗐了一聲。


    隨後便朝著桌案走去,執起毛筆開始寫信。


    邊寫還邊在心裏道:謝晏辭說不讓寫他便不寫了?他這是向姬子瑜寫的家書,順帶提上援兵的將軍而已,可不是故意讓九王爺知曉的。


    再說了,即便這信他就是故意寫的又怎樣?謝晏辭能有如今,他沒少拱火,就當是他給的補償了……


    書信寫罷,待字跡幹後便裝進了信封裏,著人拿火漆封好。


    “皇後娘娘。”貼身的小廝親眼看著岑翊州寫的這封信,忍不住道,“西楚太子都說了,跟咱們九王爺早已兩清,又何必同情他呢?”


    岑翊州隻是笑了笑:“你不懂。”


    他同情的不是謝晏辭,而是曾經的自己。


    他雖沒有謝晏辭這般混賬,但也知曉失去摯愛是何滋味,那番苦楚,便是黃連都抵不上三分。


    *


    烏枝竹樓。


    姬子瑜將信留下了,走之前還不忘抱一抱熙熙。


    小家夥摟著他脖頸,奶聲奶氣的問道:“舅舅,熙熙有一事不解,還望舅舅解答。”


    姬子瑜顛了顛他:“可先問過你爹爹了?這世上,可沒有什麽是你爹爹不知道的。”


    熙熙不讚同的搖頭:“不對,熙熙問了爹爹,但爹爹並不知曉。”


    “說來聽聽。”


    小家夥揪著姬子瑜的衣領,臉蛋兒圓潤,眸中盡是懵懂。


    他開口道:“昨日爹爹講孟母三遷,還考了熙熙對此事的見解,熙熙答的很好,隻是最後問了爹爹一句——”


    “孟母三遷,近朱者赤,孟母有大智慧,但熙熙想問,熙熙為何從未見過母親?”


    此話一出,姬子瑜身體一僵,連帶著簷廊下的藥王臉色都不好了。


    “熙熙……”


    還未等他說什麽,熙熙忽然朝著他身後喊了句:“爹爹!”


    姬子瑜抱著孩子,轉身去看,一口氣梗在那裏,不上不下的。


    “……阿軒!”


    半晌之後,姬子瑜找回了聲音,忙道:“孩子童言無忌,你切莫動氣,傷了自己。”


    小家夥不開口是不開口,這一開口便是送命題,姬子瑜這心提的,終於是知曉為何姬玉軒不回他這個問題了。


    母親母親,小魚苗苗是貝貝樹上結的果,他的雙親又是那般樣子,姬玉軒從何回答他這個母親在哪兒的問題?


    堂門之處,姬玉軒邁過門檻,走了出來。


    眼見著他離孩子越來越近,姬子瑜沒忍住的,把孩子抱緊了些。


    待走到跟前,姬玉軒卻是一笑,道:“皇兄,先把孩子放下來。”


    “你……”


    “我跟他說,他的母親在哪兒。”


    姬玉軒招了招手,姬子瑜把孩子遞給了他,眼睜睜的看著他把孩子帶回了屋內。


    待房門關閉,姬玉軒的那張臉都是平靜柔和的,可越是如此,姬子瑜越是覺得不寒而栗。


    他站在原地,對著藥王道:“老爺子,不會出什麽事吧?”


    藥王看了一眼,沒事人一樣的:“能出啥事兒?”


    他倒是平靜,連帶著對姬子瑜這古怪的稱呼都沒什麽反應。


    姬子瑜嘴裏冒出來奇奇怪怪的東西來,倒不是一回兩回了,這麽些年以來,他都聽適應了。


    “不對……”


    姬子瑜看著那竹門搖頭,低聲道:“我倒是覺得,阿軒反常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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