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樹搖曳,雪霜婆娑,山影重疊間掩著亭閣,飛簷高翹,疏簾輕卷。


    此地的小竹樓簡而不陋,處處帶著精巧,非一日之功能成。


    姬玉軒坐於案前,教魚苗苗習字讀書,藥王搬了個搖椅出來,躺在簷廊下假寐。


    此處名喚烏枝,落腳在臨昭皇都的邊緣,位置巧妙的緊,離人群煙火不遠,但又在重巒疊嶂之下,討了個不可多得的安謐。


    “藥王。”


    竹子做的圍欄外停了輛馬車,姬子瑜踩著腳踏下來,走到了門堂跟前。


    “阿軒可在?”


    藥王慢慢悠悠的睜開眼,看到來人,輕歎了聲:“陛下找來的好早。”


    姬子瑜笑了笑:“阿軒讓我按著桂花糕的鋪子尋他,我再三思索,想著這整個上都,哪裏的桂花糕能有烏枝的甜?再說了,年少之時他就曾來過此地,還建了個閣樓在,我要找,可不得從此處開始?”


    藥王躺在椅子上,滿意的直哼哼:“青山綠水的,當真是個好歸處。”


    一言歎過,藥王示意姬子瑜,讓他往屋內走:“軒兒跟著小家夥就在裏麵,陛下且去就是。”


    正堂的門檻又高又厚,姬子瑜扶著門框將將踏入,撲鼻而來的便是清雅竹香。


    “舅舅!”


    還未等他看到人影,內裏便有童聲傳來,清脆入耳,像是雨後新出的竹筍,嫩生生的。


    熙熙看到他便放下了毛筆,跳下凳子朝著他奔來。


    姬玉軒在身後看他,輕咳一聲。


    小家夥忙刹住腳,搓著小手給自己尋由頭:“爹爹莫要生氣,不是熙熙不願寫,而是好久沒見到舅舅了,心下一時開心,忘了分寸。”


    如此,姬玉軒才擺了擺手,允他去跟姬子瑜玩上一玩了。


    熙熙笑彎了眼睛,摟上了姬子瑜的脖頸,說道:“舅舅,香香。”


    姬子瑜把孩子抱起來,心裏忍不住的歎道,他這弟弟素來嚴厲,且看熙熙這小家夥便知。


    原先熙熙在他身邊時,說話便會這般帶著疊字,軟糯又驕矜,可愛的緊。


    可現在還沒回到姬玉軒手裏兩日,不僅說話直溜了,就連口吻都文縐縐的。


    “熙熙乖,先去陪著藥王爺爺好不好?舅舅有話同你爹爹說。”


    “好哦。”


    小家夥乖巧,應聲鬆開他,被下人領了出去。


    孩子走後,姬子瑜才解了披風,掛在了木施上。


    姬玉軒拿開了案幾上的筆墨,騰出地兒來,為他斟茶。


    “皇兄怎的來了?”


    “想著你會在這裏。”


    姬子瑜撩開衣袍坐下,剛抿了口茶,便苦著臉的想要吐出來。


    “阿軒。”他將瓷盞裏的茶葉晾給姬玉軒看,“我說你也真是,屋子是竹,籬笆是竹,藤椅桌案全是竹。這也罷了,你竟還拿竹葉泡茶,當真是苦!”


    姬玉軒嗤笑他,說他不懂風情雅致。


    “算了算了。”姬子瑜將茶盞放下,“我這是抽了空的出宮,將事情同你說了,我還得趕緊回去。”


    說罷,他便從袖中掏出了封信來,擱置到了姬玉軒跟前。


    “怎的?”姬玉軒笑著看他,“但凡是給我的信,就沒一樣是好的,這次又是什麽事?”


    姬子瑜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下意識的去揉自己的耳朵,醞釀醞釀,半天了,還是選擇了直截了當:“前些日子,邊關便起了戰事,臨昭是岑翊州帶的兵,信也是他寄來的。”


    “他說,臨昭難敵季淵,但好在有西楚援兵,但西楚領兵的將軍——”


    說到此處,姬子瑜氣息一弱。


    “……是謝晏辭。”


    姬玉軒原本還把玩著信封,帶著些漫不經心,可此話一出,那指尖的物什便落了下來。


    信函沒有厚度,輕飄飄的,姬玉軒手上沒了力氣,自然就又躺到桌上去了。


    姬子瑜心下一緊,此後的話便斟酌著:“他原本不差的,也並非沒有上過戰場,隻是這次不知怎的,去往邊關之前身上便帶著傷,此一去又萬分的凶險,就……”


    他說著,去看自己的弟弟。


    姬玉軒靠著那藤椅,眉眼帶著弧度,像是在聽什麽無關緊要的趣事,還頗有興致的往下問:“就如何了?”


    “嘖。”


    姬子瑜撓撓頭。


    他於情感之事上是遲鈍了些,可他又不傻,看得出他這弟弟並不是真的雲淡風輕。


    “聽岑翊州說,他身上帶著傷,被季淵的鐵騎挑下了馬,如今重傷在榻,情況不是很好。”


    “你……”


    姬子瑜這麽一頓。


    姬玉軒抿了口茶,立馬道:“我可不去看他,他是死是活都同我無關。”


    姬子瑜:“……”


    若按著你們二人之間的恩怨來說,的確是這麽個理兒,但是……我隻是想安慰你讓你別傷心,沒想著讓你去……


    “嗯。”


    姬子瑜點點頭,說道:“你能這般想最好,我是覺著,他到底是因著臨昭出的事兒,闔該來知會你一聲,既然如此,那我便按著規矩辦事,讓岑翊州同他們的使臣好好商榷。”


    西楚皇帝是不願援兵的,謝晏辭能帶著人來,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姬玉軒,所以這事兒,瞞不得他。


    可這……


    姬子瑜看著對麵的人,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他是姬玉軒的哥哥,打心底裏看不慣謝晏辭,可他又是臨昭的皇帝,不得不去感念這人幫了他的國家。


    來時他看著這信,揣度了好幾回,想著阿軒若是念著這人,非要去邊關救他,他會不會攔著?


    他想了很多遍,最後的結果都是——


    不知道。


    他嘴上說著愛護這個弟弟,不讓他受任何的委屈,可這些在他的國家麵前,都成了可以忍上一忍的小事。


    他甚至去想,現下戰事未平,謝晏辭還不能出事,而他的弟弟醫術精湛,先去救上一救,又有何妨?


    “阿軒……”


    姬子瑜抹了把臉,忽然道:“對不住……”


    姬玉軒抬眼看他,眸中不解,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嗯?”


    他帶著疑惑問出了聲:“怎麽了?”


    姬子瑜深吸一口氣,給自己灌了口茶,道:“沒事,就是覺得你說隱世就隱世,過的實在是自在,而我卻還被困在那龍椅上,萬事由不得自己,百般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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