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吃飯了!”


    臨昭地牢內,獄卒推開門,將飯菜放了進去。


    姬玉軒走後,他就被放了下來,一連三日都同老鼠窩在一起,每天需要做的就是等飯。


    獄卒關門離開後,小廝便爬了過去,端起碗就往嘴裏扒拉飯菜。


    可吃著吃著,這小廝卻忽然頓住了,他下巴上沾滿了飯米粒,筷子懸在空中,神色怔愣。


    片刻之後,他才又有了動作,伸出手,用筷子去扒拉那碟子裏的菜葉,從中挑出了個豆大的白球來。


    他擱在掌心上,輕輕搓了搓,白球化作粉末,濡濕在指尖。


    還未等他細想這是何物,便聽得兩個送完飯的獄卒拐了回來,邊走邊道:“哎,這人攤上咱們九王爺,不知是福是禍,你說那藥粉究竟是幹什麽的,讓我們每天都往他飯菜裏放點。”


    “不清楚,好像叫什麽百潰散,百日之內,必定七竅流血而死。”


    “還要百天啊?這不生生折騰人的嗎……”


    獄卒的聲音離他很遠,隱隱約約的,聽不太清,但足以讓他意識到手中這物是什麽東西。


    小廝心下一沉,許久之後才想起來將手裏的東西甩開,而後趴在地上,摳著自己的喉嚨,想將吃進去的飯菜吐出來。


    半月後,臨昭皇宮。


    地牢內獄卒來報:“王爺,獄中那人想見你一麵,說是,有話要對你說。”


    姬玉軒勾唇一笑,一切盡在意料之中。


    “走吧。”他對著紀黎道。


    時隔數天,再次踏入這地牢之中,眼前人瘦的皮包骨頭,恨不得下一刻就昏死過去,簡直比在絞刑架上時還要痛苦。


    姬玉軒沒讓獄卒開門,就這麽隔著門欄看他。


    “想通了?”姬玉軒問道。


    小廝略微睜開雙眼,踉蹌的爬了過來,扒著欄杆。


    待看清來人後,他雙眼瞬間瞪大,死死的盯著姬玉軒看。


    “九王爺!”


    此一聲可謂是咬牙切齒。


    姬玉軒笑了笑:“聽說你有話要說。”


    小廝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像是塊爛肉一般,彌漫著腐朽的氣息。


    他道:“王爺先將百潰散的解藥給我。”


    “你說了,我自會給你。”


    小廝嘴唇幹涸,閉口不語,姬玉軒眉眼鋒利,毫不退讓,兩人就這麽僵持著,就看誰先敗下陣來。


    小廝張嘴喘息,像極了瀕死的魚,隻待最後一根稻草壓下,他便會潰不成軍。


    姬玉軒看他片刻,適時的來了一句:“顏契,這世上,論醫術沒人能抵得過藥王穀,你既想為你兒子治病,何不將他交於我?”


    ……


    自地牢出來,姬玉軒剛巧上了下朝回來的姬子瑜,後者見他神情不對,便問道:“見過顏契了?”


    姬玉軒點點頭,像是個麻木的皮影。


    姬子瑜蹙眉:“怎麽回事?”


    姬玉軒沉吟半晌,闊袖之下雙拳緊握,一番話說的頗為幹澀。


    “兄長,我想見見,謝晏辭……”


    *


    綠槐高柳咽新蟬,熏風初入弦。


    夏季的雨來的急,天空像是撕裂了破口,毫不留情的向下傾灌。


    風卷殘雲間天地一片昏黃,雨腳濺在姬玉軒的衣擺上,洇濕了一片。


    姬子瑜命宮人拿了件大氅來,親自為他披上。


    “回去嗎?”


    姬玉軒搖了搖頭。


    他看著順著簷廊淌落的雨水,神思怔愣,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初入西楚的夜晚。


    四年前,姬燕禮派人追殺他,他逃到了臨昭邊境,身中數箭之下不得不跳下懸崖,為自己尋一條活路。


    睜開眼後,入目的是泥砌的房子,外麵圍著石頭院牆,屋子裏放著各類的打獵器具。


    那是個獵戶人家,坐落在西楚的蒼嵐山下,這家的主人救了他。


    他還記得那個獵戶,用打獵換來的錢給他熬藥,給他買衣,每每見著他都會抱怨自己費了多大的力氣將他扛回來,但每次做事又都盡心盡力,絲毫不曾怠慢於他。


    傷養到七成的時候,那獵戶要走,他便問了緣由,這才知他為何於這山中落戶,日日打獵為生。


    那獵戶說,他原是進京科考的舉子,家境貧寒,父母花了畢生的心血供養他,隻盼他能出人頭地。


    他確實文采斐然,但耐不住有人世代蒙陰,家父是一朝宰相,能將那會試考卷掉包了去。


    如此,他落榜了。


    他不甘心,便遞禦狀,申冤無門,便落草為寇,最後還是沒躲過那偷梁換柱之人的魔爪,被逼無奈,隻得匿於山中,隱姓埋名。


    獵戶說他要走,他要去複仇,去要了那丞相之子的性命。


    可為什麽要現在去呢?在他剛剛退了高熱,當著他的麵著裝收拾行李?


    姬玉軒悟懂了,不等獵戶道明,他便說:“你既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便替你報了這血仇,還你恩情。”


    他就這麽拿著劍,去了西楚的丞相府。


    大雨滂沱的天裏,他挑了沈文耀的筋脈,讓他一生殘廢,再不能去做那大理寺丞。


    可他也同樣沒能回來,昏死在那乞丐巷裏,直到被人撿去。


    那時也是仲夏,也下著這麽大的雨,天色也是這般暗黃。


    “六月的天,孩兒的麵,說變就變。”


    可不是嗎?他本就傷的厲害,淋了場大雨,哪裏還能回得來?


    姬玉軒伸出手來,去接那雨水,任由他們拍打著掌心。


    水是涼的,落在這酷暑中,剛剛好。


    可姬玉軒卻覺得它刺骨,又重,又冰,仿佛他又置身於那條巷道,迷迷糊糊的想著自己的死法,本能的拽著一人向他求救。


    “哥。”姬玉軒紅著眼尾,對姬子瑜喚道。


    “你說,若當時他沒救我,我會不會死在那乞丐堆裏?”


    姬子瑜張了張口,一時無言以對。


    不知。


    不知。


    可我寧願你當時沒拉住他,沒有嚐到之後的痛楚……


    姬玉軒說著,自己笑了起來,抹了把臉上潮濕的雨水,對著姬子瑜道:“走吧,送我回藥王穀。”


    從官道上走,路過那玲瓏苑,讓謝晏辭看到我。


    姬子瑜開口駁斥:“為何要親自前去,一株藥材的事,朕還能替你找不回來嗎?”


    姬玉軒搖搖頭:“太遲了,我的魚苗苗等不了。”


    天色稍霽,雷雨頓歇,臨昭九王爺的駕輦便從那頤華門而出,沿著官道而過。


    行至那上都最大的青樓苑,一陣風過,吹開了轎輦上的珠簾。


    瑩白瘦削的麵頰展露出來,一人站在樓上的窗楹前,隔著細密的雨幕,看的真切。


    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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