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築延綿去,朱城莊肅威。


    迷蒙水霧之中似有暗香浮動,縈繞著周遭的朱甍碧瓦。


    謝晏辭身處其中,不解此處是以何地。


    “行墨!”


    背後有人拍他肩膀,聲音清脆悅耳,隻一瞬間,便讓謝晏辭紅了眼眶。


    他轉過身,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人。


    “燁兒……”謝晏辭勾起唇角,想笑,可淚水卻先一步湧了出來。


    他抬手去摸雲燁的臉,小心翼翼的從他的五官拂過。


    碰到了,溫熱的,是真人。


    不是他的幻覺。


    謝晏辭淚如雨下,難以自抑的將人抱入懷中。


    “燁兒,你沒死,太好了,太好了……”


    他的雲燁沒死,還好好的在他身邊,那些什麽棺槨什麽心疾,都隻是他做的一場夢而已。


    雲燁沒死,也沒說什麽永遠不會原諒他的話。


    他還有機會彌補,他再也不會不相信他了。


    雲燁任他抱著,嘴上帶著笑,好久之後才張口說話。


    “行墨。”


    他抬手回抱著謝晏辭,甚至動作溫柔的拍他的脊背,安撫他。


    謝晏辭聽他喚自己,立馬開口應下:“燁兒我在,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雲燁笑了笑,推開他,示意他看他們二人的著裝。


    眉黛丹唇碧玉簪,韶光流轉絡霞帔。雲燁著了身大紅的喜服,反觀他,同樣如此。


    謝晏辭張了張口,可還沒等他說什麽,雲燁先道:“行墨,今日你我大婚,為何哭的這般悲慟?”


    他垂下眸子,滿臉失落:“可是……不願同我相守?”


    謝晏辭連忙搖頭:“不,怎麽會呢?我做夢都想娶你,讓你做東宮的太子府君!”


    雲燁抬頭看他,展顏一笑:“當真?”


    “當真!”


    雲燁牽起他的手,不疾不徐的穿過迂回連廊,走至一處宮殿前,停了下來。


    謝晏辭看向他。


    後者滿眼柔情,麵頰耳垂都染了粉,似是有幾分羞赦。


    “推開門吧,我們該進去拜堂了。”


    謝晏辭也像是被他感染了,看著滿目的紅綢喜聯,沒了初時的沉痛,反而隱隱期待起這場婚禮來。


    他握著雲燁的手,一下一下的摩挲。


    成了親,雲燁就永遠都是他的了,他們二人再也不會分開了。


    在雲燁注視下,謝晏辭將手放在了朱紅色的大門上,稍一用力,兩扇門便向著兩旁而去。


    霎時間一陣冷風吹過,門戶大開,謝晏辭瞳孔一縮,將門內的情狀看了個徹底。


    門後的院落與這一路而來的建築格格不入,它破敗,荒涼,目之所及隻有烏泱泱的鮮血。


    雲燁躺在那血泊之中,身著織金錦,臉色煞白,胸口還佇立著一枚木簪。


    神思拉扯,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又在謝晏辭腦海中翻滾了一遍。


    “雲燁!”


    他慌張的朝身旁看去,尋找那個拉他來拜堂的雲燁。


    可身邊之人早已沒了蹤影,仿佛一切都隻是他的幻想捏造。


    “燁兒,燁兒……”


    謝晏辭踉蹌著踏進院子,如同當初那般,將身上的喜服蓋在血泊中那人的身上,一遍一遍的喚他,更多的是不停的懺悔。


    可懷中之人沒有任何的反應,哪怕是手指都不曾動彈一下。


    一陣風過,謝晏辭抱著的人兒越來越輕,越來越冷,直到最後盡數消散。


    謝晏辭看著沾滿鮮血的十指,胸口一梗,滿口的腥甜噴湧而出。


    “咳咳……”


    他好疼啊。


    隻這一口鮮血,就讓他心髒像是被刀刮了一般,那當初雲燁是得有多疼啊?


    他會用簪子自戕,是不是心髒疼狠了,實在是受不了了,這才動的手?


    “啊……”


    謝晏辭捂著胸口,跪躺在無人的院落裏,號慟崩摧。


    ……


    “晏辭。”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人喚他。


    “你在這裏做什麽?”


    來人踩著金縷鞋,一身紅衣,蹲在他麵前。


    謝晏辭抬眼看去,入目的不再是荒涼破敗的院落,而是西楚的宮牆。


    紅磚綠瓦,勾心鬥角。


    此處宮牆離東宮很近,曾幾何時,他同雲燁在東宮亭閣上對弈,兩人閑暇之餘,還對著這宮牆好一番細究。


    雲燁說,這處宮牆巍峨莊嚴,阻斷了外麵的雀鳥,也囚困了宮中的白鶴。


    他聽出了他的言中之意,但笑不語。


    雲燁繼續道:“若我是雀鳥,便不該居於此處,但我若是白鶴,定要從那處宮門踏出,找一找屬於我自己的路。”


    那時雲燁想讀醫書,拜薑華清為師,甚至是想科舉入仕,登上那朝堂卷弄風雲。


    他一概置之不理,每每雲燁說出這種話,他都像是沒聽見一般,不做應答。


    謝晏辭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人朝他伸出一隻手。


    “行墨,你不起來嗎?”


    雲燁生的好看,笑起來更是讓人難以抗拒,眼下嘴唇上還染著薄薄的口脂,明眸善睞,更是動人。


    謝晏辭怔愣的將手遞給他。


    雲燁輕笑,把人拉起來之後,喚他:“晏辭。”


    謝晏辭心裏陡然恐慌起來。


    雲燁隻這麽喊過他一回,語氣是同樣的輕柔和緩,讓他總有種是在跟他告別的感覺。


    “燁兒……”


    雲燁笑著轉身而去,踩著石階,登上了宮牆的最高處。


    一身紅衣隨風飄蕩,青絲三千,步履輕快,似是要在這宮牆上展翅高飛。


    謝晏辭意識到雲燁要做什麽,心裏驚悸的厲害,趕緊追上他的步伐。


    “燁兒!”


    隻一個轉角,便再沒見雲燁身影,謝晏辭圍著偌大的宮牆尋找,把每一處都走了個遍,出了一身的汗。


    “燁兒,燁兒你別嚇我,你在哪兒?”


    “出來好不好,你若想走,想做白鶴,我不攔你了就是!”


    “燁兒……”


    “行墨!”


    又有人在背後喚他。


    謝晏辭慌忙轉過身,定眼看去,雲燁不知何時站在了那宮牆之上。


    紅衣迎風冽冽,光著雙腳,血肉模糊的十指撇開臉上的發絲。


    “行墨。”


    那聲音也變得沙啞難耐,跟當初抓著他的衣領,說再也不會原諒他時,如出一轍。


    “我好難過啊。”


    雲燁雙目空洞的看著他,隻需要稍稍往後一仰,他便能徹底離開這座金絲籠,再也不回來。


    謝晏辭如墜冰窖,不顧一切的奔過去。


    “雲燁你聽我說,我不攔你了,我再也不攔著你離開了,你別跳好不好?”


    雲燁搖了搖頭,衝著他笑。


    “來不及了。”


    腳下一錯,雲燁就在謝晏辭跟前,像是隻翩然若飛的蝴蝶,毅然決然的墜落下去。


    “雲燁——”


    謝晏辭伸手去抓,唯有指尖堪堪碰到了衣角,他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雲燁再一次死在了他麵前。


    偌大的宮牆之上,隻餘下謝晏辭撕心裂肺的哭喊。


    ——


    “雲燁!——”


    謝晏辭驚得一身冷汗,陡然從夢中清醒,久久未曾回神。


    他就這麽倚著棺材,坐在平溪宮的大殿上,睡了一覺。


    寶源來喚他,他也呆愣的不做回應。


    許久之後,謝晏辭才朝棺材裏看去,滿眼的不舍,滿心的哀痛。


    眼裏淚水不斷,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蒼白著一張臉,對著寶源道:“明日便出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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