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十安看著地上換下來的衣服,垂著眉眼,心裏頗為複雜。


    他想將衣服撿起來帶走,可手指剛碰上便被謝晏辭製止了。


    “別碰。”


    蘇十安手指搓了搓衣服,即便心裏不舍,但還是放下了。


    他走到一旁,靜默的看著謝晏辭拿起衣服,一層一層的整理好,擱置在了木施上。


    同他的朝服放在了一起。


    蘇十安抿緊了嘴唇,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這衣服,主上不打算清理掉嗎?”


    以他這些時日的了解來看,謝晏辭應是不喜歡王爺的,甚至是恨他入骨,想要殺掉他。


    但現在為何又要抱著屍身睡覺,留著滿是血汙的衣服呢?


    蘇十安想不通,真正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又怎會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其實,比起這句話,他更想問的是另一個問題。


    衣服雖然帶著髒汙,但也是王爺的東西,若是謝晏辭不要,能不能……給他?


    謝晏辭不要的東西,他願奉若至寶,一直珍惜下去。


    “不了。”


    謝晏辭搖頭,讓他退下。


    蘇十安斂著眉眼,沉默了好久才離去。


    謝晏辭將衣服掛在木施上,從褻衣到外裳,親手去撫平上麵的每一寸褶皺。


    這套衣服他記得清楚,料子是織金錦的,當初康寧帝把布匹撥給他的時候,他專門讓宮裏的繡娘裁成了兩件,一件雲燁的,一件他的。


    上麵的紋樣是鶴羽和白海棠,可眼下雲燁這件,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血跡浸透了布料,幹涸在上,把原先的茶白色遮的一幹二淨。


    謝晏辭越看心裏越痛。


    “雲燁……”


    眼眶一紅,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掉。


    他根本就不敢想,當初把雲燁扔在那偏院之中時,這人究竟有多難捱。


    謝晏辭顫抖著手指,去彈上麵的浮塵,從衣領到下擺,每一處褶皺都在他手中過了個遍。


    他看的仔細又深切,就好像在透過這衣服,去看它當初的主人。


    衣擺很長,都堆疊在了地上,謝晏辭將其展開,卻發現下擺少了一塊兒。


    謝晏辭看著那破口的布料處,忽然站起身,發了瘋的衝出平溪宮,跑進了雪幕裏。


    “殿下!”


    寶源一直守在門口,見謝晏辭不顧一切的往外走,趕緊追了上去。


    “殿下,下著雪呢,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謝晏辭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嘴裏念叨著“燁兒”,登上那亭閣,好一頓找。


    亭閣之上翻個了遍,太子殿下又一頭紮進了雪地裏,赤著雙手,不停的在積雪裏摸索。


    雪旋花越下越大,寶源拿著傘趕到時,謝晏辭發絲肩膀上都染了白。


    “雲燁……”


    “雲燁……”


    太子殿下邊哭邊喊,手指凍得通紅,可怎麽都不願意離開。


    寶源在一旁為他撐傘,看他這般便問道:“殿下可是在找什麽東西?奴才來找吧,這天寒地凍的,您別傷了身子。”


    謝晏辭絲毫不理會他,像是成了癡:“燁兒,燁兒……”


    那衣服上少了一塊兒,看斷口是被人撕開的,可那偏院之中,沒有他的命令又有誰敢去呢?


    原先他沒注意,方才看了那料子才反應過來,之前小桃花叼在嘴裏的,不正是少的那塊兒嗎?


    小桃花跑去了偏院,找了雲燁,看出他活不久了便撕了他的衣衫,來找自己求救。


    可當時他幹了什麽?


    他在喝酒,在埋怨雲燁的不是。


    看到小桃花嘴裏的破布後,還斥責它跑去了廚房,叼了塊兒不幹不淨的抹布來玩。


    小桃花拽他衣袖,想把他帶去偏院,可他抬手將那塊布料扔進了雪地裏!


    “燁兒,我的錯,我的錯!”


    謝晏辭哭的泣不成聲,堂堂一國太子,穿著一身喜服跪在雪地裏,不停的翻找,不停的懺悔。


    若當時的他沒有喝酒,沒有把那塊布料不當回事,他是不是就能提前趕到,雲燁是不是就不會自戕?


    都怪他,都是他!


    要不然雲燁就活的好好的了……


    “寶源,是我害死了雲燁,是我混賬!”


    “我都幹了什麽啊!……”


    寶源跟著謝晏辭這麽多年,他認識的太子殿下,從來都是矜貴無雙、算無遺策的,何時這般不管不顧的刨雪的?


    他聲音染著哭腔,怕極了:“殿下,你別這樣,人各有命,雲公子隻是命不好罷了。”


    謝晏辭把他推開,仍然不肯起身。


    寶源紅著眼眶,碰到雲公子的事情,他也沒辦法道清楚個一二來,隻能說因果輪回,一切都有命數。


    索性將傘擱置在了一邊,對謝晏辭道:“殿下您找什麽,奴才跟您一起找。”


    謝晏辭說了那塊布料,還說了時間,寶源定神一想,隻道謝晏辭怕是找不回來了。


    謝晏辭愣在原地:“為什麽?”


    寶源道:“殿下,這院子裏的積雪,簷廊下的琉璃,每日都有下人灑掃的,雲公子那塊布料,應該早就被清出去了。”


    寶源本以為謝晏辭不會再找了,準備扶他起身,不料他推開自己,腳下踉蹌的往宮外去。


    “殿下你又要去哪兒?”


    謝晏辭膝上還帶著雪,衣袖下擺濕了個透,就連裸露在外的雙手都是通紅。


    他道:“還能找回來,沒那麽快運出宮,還能找回來……”


    這幾日一直在下雪,宮裏的棄坑內肯定能找到,再不濟就去宮外,去城郊!


    就一塊布料而已,能找到的,肯定能……


    寶源想攔卻攔不住,隻能幫他舉傘擋雪,跟了一路,勸了一路。


    好在抬腳剛出了東宮,便碰上了康寧帝,寶源這才鬆了口氣。


    “幹什麽去?”康寧帝沉著臉問道。


    謝晏辭隻看了他一眼,連句“父皇”都不叫,徑直往外走去。


    “站住。”


    康寧帝眸光深沉,轉身看著一身婚服的兒子,淡淡的問了句:“你不是還要成親嗎?”


    謝晏辭身形一頓,這才去理會康寧帝。


    他看著自己的父皇,問道:“你不阻止?”


    康寧帝歎了口氣:“你聽嗎?”


    謝晏辭沉默。


    他為什麽要聽?


    康寧帝低眉看了看他的衣擺,絳紅色的喜服染成了深紅,搖頭笑了笑,對著跟著自己身後的下人說道:“去吧,幫太子殿下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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