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魂症本就罕見,大多都難以痊愈。薑華清好不容易遇上了位自己有把握使之恢複的病患,竟被提出此等要求。


    人為阻止記憶的恢複薑華淸還是頭一次遇到,看著眼前的太子殿下,薑華淸撚著胡子思索再三,最終應了下來。


    暖風乍起,庭院中的扶桑花順勢而下,飄進窗欞落在案頭。


    雲燁端坐在謝晏辭的書房內,正仔仔細細的揣摩書上的文字,時而還會提筆寫下批注。


    扶桑掉進硯池,沾了一身的墨汁,原本十二分專注的人兒瞬間被擾亂了心神。


    房內輕笑聲起,雲燁剛想將花撈出來,就聽到謝晏辭略帶委屈的聲音:“孤竟還抵不過區區一朵扶桑,站著多時也沒得到燁兒賜座。”


    雲燁這才察覺到謝晏辭的到來,忙不迭的問:“殿下何時回來的?”


    “總之是比這扶桑來的早。”謝晏辭走到案後,將人攬入懷中。


    正值季夏,天氣燥熱的厲害,謝晏辭下朝回來身上卻幹淨爽利,想必是進屋已久,一直不忍打擾他罷了。


    雲燁勾唇一笑,瀲灩含情,身體十分自然的靠了上去。


    謝晏辭親了親他的鬢角,瞥到雲燁一直在看的書,問道:“燁兒何時對醫書感興趣了?”


    雲燁道:“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今日替你整理書房,這幾本書都落了灰,無人翻看著實可惜。”


    書上多處都有圈點勾畫,不少地方還寫下了個人見解,如此詳細可不像是打發時間。


    謝晏辭對醫書並不精通,但看章名卻還是知道雲燁翻看它們的目的的。


    “記憶一事強求不得,不必擔憂,一切有我。”


    雲燁還想說些什麽,但謝晏辭已經將書本收了起來,然後牽著他往廳堂走去。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午膳,一如既往的豐盛。


    謝晏辭為雲燁拉開座位引他入座,說道:“早已到了午膳的時辰,隻是你太過投入不曾注意罷了。”


    說著便加了塊桌上的鱖魚,將魚刺盡數挑去後放入雲燁碗中:“你最喜歡吃五香鱖魚,今日特地命廚房做的,快嚐嚐。”


    雲燁點點頭,將魚肉送進口中,咽下後說道:“是挺不錯的,但我並不喜歡吃魚。”


    說罷雲燁反應過來,有些錯愕,但更多的是新奇。


    “一個人失去記憶連口味都會有所變化嗎?”


    他笑著去看謝晏辭。


    果然,謝晏辭也是一臉驚奇:“我也是頭一次知曉……”


    雲燁低下頭去夾菜,調侃了句:“現在的我比較喜歡吃茄子,原來的我呢?”


    謝晏辭將那盤茄子和鱖魚換了換位置,目光幽沉,不疾不徐道:“原來的你,對它可不怎麽感興趣。”


    雲燁仿佛印證了什麽,眼中帶著光亮,又多吃了幾口。


    倒是那鱖魚,再沒人動上一筷。


    謝晏辭心口鬱著一團氣,直到午膳結束。


    “待會兒你換身衣裳,今天下午帶你出宮。”


    吃飽了有些昏昏欲睡的雲燁來了精神,這幾日因著身上的傷口,一直被謝晏辭拘在屋內養傷,整日無所事事。


    如今傷口已好,新的皮肉都長了出來,謝晏辭終於要帶自己出去走上一走。


    雲燁興致高昂的回屋換了件墨色錦袍,上麵刻絲花團,明紋暗紋在光照下栩栩如生,頭發一半用發冠束起,一半披散在肩。


    有匪君子,芝蘭玉樹。


    雲燁滿心歡喜的站在謝晏辭麵前,卻看對方神色諱莫,眼中似有冷霜在。


    雲燁斂了笑容,問道:“怎——”


    “誰讓你穿的這件衣服?”沒等他說完,謝晏辭道。


    語氣是溫柔的,可雲燁知道他生氣了。


    雲燁如實道:“西北小國新進貢了一批綢緞,尚衣局裁好衣服便給送過來了。”


    謝晏辭沒再多問,隻說:“換了吧,尚衣局送的有月牙白的,穿那件。”


    *


    如謝晏辭所願,最後坐上馬車時雲燁身上穿的是他指定的那件月牙白。


    雲燁問他了:“為何不讓穿?”


    謝晏辭道:“原來你最討厭穿墨色,我雖一直不知道是為何,但你很忌諱這一點。”


    如此,雲燁也沒再多說什麽,隻想著回去便把墨色的衣服整理了,別再拿出來就是。


    馬車停至鴻福樓,雲燁被帶下馬車,向著二樓的雅間而去。


    “燁兒可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


    “自然記得。”雲燁點點頭,接過謝晏辭斟的茶,放在嘴邊淺飲,然後道,“之前我家因為宗室牽連,九族盡誅,唯有我一人活了下來。後來得你相救,便一直住在你郊外的莊子上,前幾日你帶我去滄州辦案,我為了尋得一隻赤尾狐不慎從山上跌落下來,這才有了一身的傷。”


    “怎麽又問起這個?”雲燁放下茶盞,雙手放在膝上,抬眸問他。


    謝晏辭眼中含笑,將他的手握在掌心。


    雲燁是最喜歡他笑的,一雙桃花眼本該多情,可謝晏辭周身嚴肅,眼神總能攝人三分,若笑起來那眼睛便是明眸善睞,十分動人。


    “常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當我知曉他也活了下來時,便將他帶到了這鴻福樓,讓他做了這裏的掌櫃。”謝晏辭道。


    “隻是你身份特殊,為了你的安全我便一直沒讓你們二人相認,常伯也一直以為我沒能找到你。”


    “前幾日你受傷情況實在危急,我顧不了這麽多便直接將你送來了這裏,他一眼就認出了你。”


    雲燁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常伯是看著他長大的,想必年事已高,而自己卻又在這個關頭得了失魂之症,讓常伯知曉自家少爺失而複得卻絲毫不記得原來事宜,倒不如瞞著他,不讓他擔憂。


    “既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又怎會不認識?行墨將人帶上來便是。”雲燁道。


    謝晏辭目光溫柔,薄唇露出清淺的笑:“燁兒果然懂我。”


    茶煙嫋嫋打在額頭,不一會兒就起了細密的汗珠,謝晏辭拿出手絹替他輕輕擦去。


    然後又在眉心落下一吻。


    不多時,雅間的門被人叩響。


    謝晏辭道:“進來。”


    來人一身利落的棉衫,雖沒有他二人衣著華貴但也不失體麵,頭發胡子都已花白,身子骨英朗,看人總是笑眯眯的。


    雲燁站起身,眼中含著相思,麵上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


    謝晏辭見此稍稍頓住,除卻失憶是真,一切都是他在杜撰,倒是沒想到,雲燁竟真能演出幾分像來。


    見到雲燁,常伯眼眶瞬間濕潤了,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腳邊。


    “少爺!老奴對不住你!!”


    常伯伏地痛哭,雲燁趕忙去扶。


    “常伯,一切都過去了,咱們現在不都過的好好的嗎?”


    常伯一邊嘴上說著是,一邊不停的用衣袖擦著眼淚。


    “少爺你熱不熱,我再叫人端幾盆冰塊兒來。”


    “不必如此,屋內冰塊夠用。”雲燁讓常伯坐下,主仆二人要好生說道一番,謝晏辭出宮倒還有差事要辦,便留雲燁在此自己先走一步。


    “情緒萬不可過於激動,等我差事辦完便來接你。”


    謝晏辭臨走這般安排。


    待人走罷,常伯笑了起來:“殿下和我說了你們二人的事。太子殿下心裏一直有你,不然也不會收留了我,也一直在找尋你,他是個值得托付的。”


    雲燁不曾想,謝晏辭能將這事也給常伯說的清楚明白,一時間細流湧注,心口像是被撬開了些,甚是不可思議。


    “殿下還說,他想讓你做他的太子府君。”常伯思忖再三,還是沒忍住將這番話說出了口,“少爺,西楚雖男風盛行,皇帝也有幾個得寵的男妃,但從未有人立男子為正室,更何況是一國太子?”


    “太子若真娶了你過門,那便是一生沒有嫡子,如此一來可還怎麽繼承大統?”


    話外之音並不順耳,雲燁挑起精致的眉梢,好整以暇的看著這位老仆。


    “常伯以為如何?”


    “少爺從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心性灑脫不慕權貴,若是後半生被困於宮牆之內……”


    常伯搖搖頭,哀歎一般:“老奴怕少爺後悔。”


    宮牆是金絲雀的向往,少爺卻是山林裏的野鶴。


    雲燁理了理闊袖,瘦削的手腕搭在膝上,身體前傾。


    謝晏辭身為西楚皇太子,生母是康寧帝的發妻懿安皇後,帝後二人雖卷鰈情深,但懿安皇後早薨,其母族蕭國公府也早已金玉敗絮。謝晏辭如今能在朝堂站穩腳跟,除了捎帶些康寧帝對發妻微不足道的懷念外,其餘都是他自己爭來的。


    大皇子隨母舅鎮守邊關,手握兵權;二皇子是謝晏辭,三皇子出生不久便夭折;四皇子謝承澤雖剛及弱冠,但母親玉貴妃如今寵冠六宮,舅父又是當朝右相,前朝後宮可謂兩全。


    其餘皇子尚未成年,暫且不提,單說這四皇子謝承澤,不可能不覬覦這太子之位。


    肥肉就這麽一塊兒,群狼環伺,伺機而動,右相一族定是時刻緊盯著謝晏辭,隻要他稍不留神行池差錯,便會立即被人拉下馬。


    所以謝晏辭隻能打起精神與他們鬥智鬥勇,案上的奏折永遠堆成小山。


    雲燁看在眼裏,不可謂不心疼。若說閑雲野鶴,他根本就沒有這等想法!


    他雖與謝晏辭結侶,但終究沒有名正言順的被立為太子府君,他依然有步入朝堂的機會。


    “常伯多慮了,我當初能選擇和他在一起,定然是考慮過這些的,有舍有得,我明白這個道理。”


    他現在雖不記得從前,但原來的自己定然也是這麽想的。


    常伯見此擔憂更甚,看著眼前風華無雙的少爺,總覺得他變了許多。


    也是,畢竟分開了這麽久,變得自己不熟悉了也實屬正常。


    “少爺若想好了與殿下在一起,殿下若沒給這正妻之位也就罷了,若是給了,往後必定妾姬無數,你還阻止不得。”


    說來常伯還是心疼,思來想去總覺得少爺會受委屈。若是沒有那份感情便罷,他們主仆二人即被他所救,結草銜環報答便是。


    但如今不管怎樣,太子要繼承大統必然要有孩子在,正室無所出那便從姬妾那裏過繼!等太子登基了,三宮六院,嬪妾環繞,屆時誰還會去在意一個男皇後嗎?


    常伯能想到的雲燁自然也能想到,他嘴角漾開一抹好看的弧度,笑出了聲:“他既說過我二人兩情相悅已經結侶,又怎會再讓他人插足呢?”


    無子如何不能稱帝?事在人為。


    *


    雲燁失憶後第一次出宮,自然要好好的轉一轉,謝晏辭也說他可以在鴻福樓周圍走動,隻是不要走的太遠。


    雲燁帶著自己的小太監寶源在街上溜達,看到了稀奇玩意兒都會買下來——謝晏辭從不短他吃穿,銀兩更是給的充足。


    “這支簪子不錯,現刻出來的嗎?”簪子鋪旁邊,雲燁端詳著手裏的木簪問道。


    主人道:“正是,那邊還可以讓客官親手雕刻,隻需給五文錢買根短木就成。”


    那邊案幾上擺放著幾套工具,還有供人挑選的木頭,幾名男子正坐在席子上動著手。


    雲燁不知想到了什麽,興致衝衝的在空位上坐下,也準備自己親手雕刻一根木簪。


    寶源給了錢,但並不想雲燁親自動手。


    “公子千金之軀怎能傷了手,這等粗鄙活計交給奴才便是。”


    說著就要去接木頭,但被雲燁躲開了。


    “你就在一邊好好看著,這支簪子我要親手做。”


    雲燁還真有幾分手工的天賦,他在冊樣上找了個自己稱心的圖案,臨摹著上麵的線條雕刻起來,隨著木屑的增多,簪子的雛形也愈發明顯。


    正好是處理花樣最繁瑣的時候,雲燁身旁原本坐著的那人被人叫起了身,換了位錦衣華服的少年郎坐在那兒。


    雲燁隻瞟了他一眼,眼神便又回到了自己手中的木簪身上。


    一炷香過後,雲燁吹了吹簪子上的毛屑,邊角打磨圓潤之後讓寶源拿去上油。


    “啪啪啪……”


    旁邊之人鼓起掌來,毫不吝嗇的誇獎:“公子好手藝!”


    雲燁淨了手,闊袖一擺,命人斟茶倒水,仿佛沒感應到身邊人存在一般。


    少年郎見狀挑眉,手中折扇甩開,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風。


    “吾看這簪子是男用,公子可是……”


    “我自己帶。”


    謝承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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