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底牌。


    都覺得拿出自己底牌的那一刻,對方便沒有了招架之功。


    劉連慶很直接。


    直接拿出了當初雍盛帝給的密旨,命令劉崇祿去斬了劉贇勒後去伺候陛下。


    他有著絕對的把握。


    老太監在看到這封密旨後,一定會按照旨意的內容去做。


    沒了老太監和劉贇勒的掣肘,他便能將堡壘之內的兵卒打造成鐵板一塊。


    老太監在看到那封密旨的時候愣住了。


    他太熟悉雍盛帝的筆跡了,所以他知道這封密旨是真的。


    “劉公公,還不去按照陛下旨意行事,難道你想抗旨不成?”


    劉連慶臉上充滿不屑,因為這就是他和這老太監之間的不同。


    為了一個亡國之君的旨意去死,簡直愚不可及。


    “晚了些。”


    老太監說完微微搖頭。


    這讓劉連慶狠狠皺眉,還未等他喝問出聲。


    “若是今日之前拿出,咱家一定會去照做。”


    他取過搭在手臂上的拂塵朝前邁了一步。


    “但陛下新的旨意到了,所以晚了。”


    ...


    老太監的拂塵再次打在手臂上,抬頭看了看天上有些刺眼的大陽微微一笑。


    “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就連命都是。”


    這話,是他對身後屋子裏的屍體說的。


    劉連慶和素美人死了,死在了老太監的拂塵之下。


    老太監看了一眼劉贇勒所在的方向,隨後搖搖頭轉身離去。


    他的後背上,背著一個不算太大的包裹。


    非金銀,也非任何珍貴物。


    而是一個嬰兒,當初那個他從別處抱來冒充皇子的嬰兒。


    他沒殺劉贇勒,而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距離這處堡壘四十裏之外,有一個典型的農家村落。


    很小,很窮很破舊。


    村子隻有不到二十戶人家,靠著種田和狩獵為生。


    青壯近乎沒有,因為青壯都被拉去堡壘參軍了。


    老太監來到一戶簡陋的院子前停下,伸手取下身後用被子包裹的嬰兒。


    他的眼內出現了一絲不舍。


    “你這個小家夥啊是幸運的,如果是數年前碰到你,你一定會成為太監的。”


    他笑了笑。


    “如果沒收到新的旨意,我也會親手殺了你。”


    輕輕在被子上拍了拍,他把嬰兒放在了院門外的地上。


    伸手入懷,取出一本不算太厚的書冊放在旁邊,又把腰間的錢袋子取下一並放下。


    “這是陛下賞賜的錢袋子,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送你吧,權當對你爹娘對你的補償了。”


    深深的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嬰兒,老太監轉身抬步。


    走了三步之後屈指向後一彈,那身後的嬰兒立刻發出一陣陣哭喊之音。


    一道婦人的身影聞聲從屋子裏快步而出,而在發現院門處的嬰兒時立馬抱起哭了出來。


    孩子是她的。


    盡管剛出生沒多久就莫名其妙的丟了。


    但母子連心,她認得這就是自己的孩子。


    老太監的身影從一棵大樹後出現,看著喜極而泣的婦人抱著孩子走回屋子的背影。


    他再次微微笑了笑。


    “你是幸運的。”


    他說。


    “不用當太監了,真好。”


    身影一閃,老太監離開了這處小村子。


    他虧欠了人,所以他現在來還虧欠的東西。


    但他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少,所以他把自己最珍貴的兩樣東西留下。


    一個,是陛下當初賞賜的錢袋子。


    裏麵沒有銀票,但其內的銀子也夠這農戶之家五年所用。


    一個,是他的武技修習法。


    如果可以,他真想看著孩子長大,親自指點這孩子修成一身不錯的武藝。


    不為出人頭地不為戰場征伐,隻為強身健體不被人欺負就好。


    但他沒這個時間了。


    帝王家給的飯碗不好端,所以他說。


    你是幸運的,能平平安安的長大生老病死。


    就是幸運的。


    不用當太監了,真好。


    他已經走到了太監的最巔峰,但如果能用一生平凡交換。


    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


    他沒得選,但那小家夥有。


    從未救過人也從來無法掌控自己人生的他,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救了一個。


    真好。


    他從小村子走出後,來到一處小山包站定。


    堡壘破了,比他預想被破的時間還要早。


    從帝都而來的皇宮禁衛軍沒有出城投降,因為他們還想要更多條件。


    但那些本就是西南本地被招攬強征之人,卻是提前打開了堡壘的大門。


    而那些負責挖礦之人,更是不知在何時挖出了無數條通往堡壘之外的地道。


    裏應外合。


    那些來自帝都的皇宮禁衛軍死絕,來自西南的兵卒和挖礦苦力跪地投降。


    他沒看到劉贇勒是否身死。


    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不死也活不長。


    他看著那些跪地投降的西南百姓,嘴角出現了一絲笑意。


    “真好。”


    他再次這樣說。


    沒逼著人去送死,也是救人的一種。


    如今大局已定,季幼苓沒有屠殺這些俘虜的理由。


    那個小家夥的父親,估計也會在不久就會回到家中。


    都活著,所以好。


    從未救過人但變相的救了很多人,所以這種感覺....


    真好。


    他轉頭,不再去看那堡壘一眼,轉身朝著定遠的方向而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他也有。


    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再殺三個人。


    第一個要殺的,叫季寶蓋。


    他救了人,現在要殺人。


    所以他心裏再無負罪感,要殺的三個人裏有兩個他沒見過。


    唯一見過的,就隻有當初季博常身邊的家奴季寶蓋。


    現在就在定遠。


    執掌著讓人聞風喪膽的糾察司。


    他感慨的同時也有著從未有過的輕鬆,因為對他這樣的人來說…


    活著本就是最痛苦的折磨。


    輕鬆則來自這種折磨就快得到解脫了,更重要的是,他這次要殺的不是他內心抗拒之人


    如果陛下讓他去殺的是季博常,他也一定會去照做。


    但他心裏一定有著來自本能的抗拒。


    因為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心裏生出了一種讓他每次想起都要跪地懺悔的念頭。


    這天下交給季博常,比在陛下手裏更合適。


    因為他能讓更多人活著。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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