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穿轉運使的新袍子來見朕?”


    趙明舉聞言躬身回道:“太新了。”


    太新了?


    這話劉崇祿沒聽懂,但皇帝聽懂了,笑意也是再度掛在嘴角。


    “你淩晨從秋水出發想來還未用過早飯,朕這點心不錯,你嚐嚐看。”


    劉崇祿以為趙明舉不會真的去拿,但那趙明舉竟是真的上前,伸手從禦案上的點心盤裏取了一塊點心。


    退回原地後送入口中吃了,吃的很是津津有味。


    而讓劉崇祿眼睛陡然一凝的是,這趙明舉在吃完嘴裏的點心後竟是蹲下身子 。


    將掉落地麵的一塊點心渣撿起送入口中 。


    這樣的舉動讓雍盛帝將自己的身子向後一靠,以一個舒服的方式坐在了椅子之內。


    這樣的一幕,劉崇祿很少見到,這足以說明陛下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舒暢。


    “朕欲對北夷動兵,你是朕選中的轉運使,說說你的看法。”


    趙明舉聞言微微思忖了一下開口。


    “回陛下,微臣建議官倉前移至秋水。”


    雍盛帝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敲兩下:“為何?”


    “秋水乃帝都通往定遠道及東海道門戶,想要從帝都調運軍械糧草去往北境有兩條路,一為出帝都北門過鐵牛山,二便為過秋水入定遠再轉向北。”


    趙明舉停頓了一下看向雍盛帝。


    “走帝都北門過鐵牛山最近,但路窄坡多,車馬行進艱難且還要縮減載重方能通行。”


    “臣雖為地方小吏,但也深知大軍出征糧草之所以消耗數量龐大,運送糧草的民夫府兵每日所需和路上折損就占了一半之數,這還不算天公不作美的變數,如果這些都算上最後能運到前線糧草數量會更少。”


    “太祖立國初期征討北夷,就曾出現足夠四十萬大軍所需糧草被大雨耽擱在半路,最後送到前線時不足一成之事。”


    雍盛帝聞言點頭,因為趙明舉說的是實話,若非當初糧草被大雨所隔大軍得不到補給,北夷被滅的就不是三十萬狼騎那麽簡單,甚至攻入金狼王庭徹底滅了北夷都有可能。


    隨後擺手示意趙明舉繼續說下去。


    “所以臣諫言將官倉前移秋水,從秋水出發去往北境雖路途要遠些,但官道平坦且有水路相佐。”


    “而且此舉,還能減少路上消耗和虛報運輸途中的折損數量。”


    趙明舉說的很直接,直接到皇帝的眼睛都是微微一縮的地步。


    長途運輸物資自然會消耗大量的糧食,而且路途之上有著太多不確定。


    比如突降大雨糧食發黴,再比如車馬掉落山澗,亦或者駕車駑馬被野獸所驚突然暴起等等,這些都會導致所運物資的折損。


    而這樣被允許默認的折損,也就成了大小官員上下其手獲取私利的絕佳途徑。


    大批糧食被私吞,隨後以折損的方式上報朝廷中飽私囊。


    雍盛帝曾在北境帶軍多年,就曾遇到過從帝都出發,裝載著五百輛馬車軍糧的車隊,在到達北境後隻剩下了兩百車。


    而這兩百車糧食裏竟還被摻進了將近一半的泥沙。


    此事惹怒了當時的邊軍老帥,親自率軍一萬從北境回到帝都告禦狀,此事也讓先帝和雙相同時大怒。


    不但再次補足了邊軍所需糧草,更是殺了上百各地貪腐官員。


    但,老帥也因此被繳了帥印告老還鄉。


    正因為這樣的經曆,雍盛帝才否了吏部提名送上來的轉運使人選,轉頭選擇了趙明舉。


    光不貪不行,還要能頂得住來自各方的壓力和銀錢的腐蝕,這才是雍盛帝需要的轉運使。


    在得到雍盛帝示意後,趙明舉繼續說道。


    “官倉前移秋水,取消以往從帝都一路運送到前線的方式,而是選擇分段運送,臣提前測算過,這個分段的距離定在五百裏最為穩妥。”


    “五百裏距離 ,運送糧草的府兵自帶之糧可支撐往返,在交由下一階段運送府兵時進行驗糧交接,所有數量及折損均有詳盡記錄,哪個階段折損過重一查便知。”


    這話讓雍盛帝的眼睛一亮。


    “陛下可派人在每個交接處監督查驗,如此再想蒙混虛報已是不能,而且分段運送還可讓各地府兵民夫動起來,如此全民皆兵心向一處,大雍必勝!”


    趙明舉告退後,禦書房內再次響起雍盛帝暢快至極的大笑。


    “誰言我大雍無良才,誰還敢言我大雍朝臣必出世家?”


    雍盛帝說完重重一拍禦案。


    “這趙明舉雖出身卑微,但正是這出身卑微才會看的更加透徹,他這分段運送之法非但能讓那些蛀蟲無法蒙混上下其手,更能將運送的時間大大縮短,好,好一個趙明舉。”


    皇帝高興,作為皇帝身邊人的老太監更加高興,為雍盛帝換了一杯熱茶後,劉崇祿小聲在皇帝耳邊提醒。


    “聽聞趙明舉大人在秋水險些被小季大人給殺了,後來也不知怎地被吏部提名舉薦成了秋水縣令的人選。”


    雍盛帝聞言接過茶盞微微搖頭。


    “你啊,是在提醒朕季博常對他有恩,他這秋水縣令的位置也是季博常幫他運作得來的。”


    說完轉頭看向劉崇祿。


    “可還記得季博常是如何解釋他和李三山之間關係的?”


    不等劉崇祿回答,雍盛帝接著繼續說道。


    “季博常那個比方十分恰當,李三山是狗,朕的狗,對季博常搖尾示好隻是為了向朕的下人多討口吃的,但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


    說完轉頭看向劉崇祿問道。


    “如果你是趙明舉,你是選擇季博常還是選擇效忠朕這個皇帝?”


    劉崇祿聞言連忙躬身:“自然是陛下。”


    雍盛帝哈哈大笑。


    “趙明舉是聰明人,聰明人自然會做出聰明的選擇,季博常也是朕養的一條狗,趙明舉難道會放著朕這個主人不來效忠,反而去投靠同樣是朕養的一條狗?”


    雍盛帝說完端起茶盞微微喝了一口。


    “至於左相就更不可能了,他的出身就注定不會被左相看在眼裏,世家啊,是高傲的但也是迂腐的。”


    “一切的前提以出身而論,但這天下間的能人賢才又豈能全部出自世家?”


    “固步自封就是他們最大的漏洞,對朕來說,這樣的漏洞足以將其連根拔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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